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373章

  这些事说来话长,王缙反倒让崔叙自己来讲。

  “郦程效忠于永城侯。永城侯世掌宣大之兵,扼守夔都咽喉,外御强侮,内慑边藩,历来是比出身驳杂的禁卫更亲近皇帝的存在。”

  他将自己探查到的情报铺展开来,逐一分析。

  “郭常清去得太早了,而他的长子郭弘思又太年轻。郭弘思忠君不假,忠的却是哲宗一人。偏偏哲宗死得蹊跷,他不奉新君,非要深究到底,所以在真相大白前横死于返京途中。”

  王缙抱臂看着思考中的崔叙,点了点头:“不错,忠毅侯(郭弘思)并不认我这么一位傀儡君主。在他心中,是老娘娘伙同孙彦远等人篡夺了哲宗一系的帝位。而他那种老古董,又实在接受不了王静通这样的女人做皇帝。”

  崔叙不自觉地跟着皇帝的思路继续说下去:“那么郦程也一样,他受命追查,在宁夏探知郭弘思之死并非意外,还没来及回京,便遇上安化王举事,于是惨遭——太康长公主借刀杀人之计。”

  “既说到永城侯,便不能不提,身为哲宗左膀右臂之一的徽先伯。”王缙一弹指,让崔叙的思绪又回到二十多年前。

  若不是有知晓内情的徽先伯在,彼时尚还年幼的王静通如何能想到杀害宫中幸存的稚童,断绝惠宗、乃至哲宗非嫡出血脉,哪怕仅有一分一毫的威胁,也要即行铲除。

  “为什么?”崔叙禁不住发问。

  为什么会做到如此地步。

  “徽先伯夫人是孝和皇后一母同胞的姊妹。而闵禾宣仅有她这么一位妻子。”王缙将中人揽回怀中,反握住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清官难断家务事。徽先伯府与太康长公主过从甚密,手上沾了太多的血,已经失尽先机。”

  “到后来,只有帮她料理已有所觉察的郭弘思,再将永城侯的势力已联姻的方式收入麾下,永绝后患。否则以闵梦昙的才学,怎会平白便宜了郭弘家那样的傻小子,还要视郭应忱、郭继瑛为己出。”

  洋洋洒洒说了一通,王缙下了定论:“那是闵家欠他们的,他们也从此合为一体了。”

  崔叙却听得脊背发凉,倒吸一口凉气。勋贵世家之间的姻亲关系太过于错综复杂,他着实是没有一一考虑在内,光想着定国公邓家近些年在朝中落寞了,唯二的子息早早就兄弟阋墙,还有一人在皇帝麾下做事,却没有想到单单是他们在京中尚有来往的姻亲故旧,便足以支撑他们安稳地度过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风波。

  简而言之,邓家不是他玩弄一次宫闱诡计便可以撼动的。与他想要撬动的东西相比起来,这样的筹码还是太轻了。若不是以邓家为首的旧军功贵族注定会成为土地清丈的拦路虎,而他又恰好押上了宦官集团和崔雍妃母子,王静通应当是不会愿意坐下来商谈储位归属的。

  可话说到这里,仿佛还是缺了一处,王静通杀郦程是为了掩盖郭弘思之死,那么杀郭弘思便是为了掩盖哲宗之死。郭弘思究竟查到了什么,值得王静通费尽心机除掉潜在的盟友,值得徽先伯动手杀害世交之子。

  最大的谜团还是在哲宗之死上。

  可推算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别的答案了。

  王缙很满意中人的反应,趁他愣神的功夫,将人抱在膝上坐着。二人看起来又如同昨夜那般要好了。见崔叙没有反抗,他又得寸进尺,将中人的双手包在掌心里呵气,悠悠说着:“明礼已经猜到了吧,比这一层打断骨头连着筋更为紧要的缘由。”

  崔叙没有挣扎。

  他跳出一重囹圄,依旧逃不出皇帝的掌心,做出的最出格的事,也越不出皇帝的预想。经此一事,他亦有得有失,至少不再如往日那般任人摆布了。

  崔叙漠然垂目道:“徽先伯府守着历代帝王的私隐事,不能为外人所知,尤其是他们的死因。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能放任郭弘思再胡闹下去。”

  而王缙却总是很讨嫌地,趁中人心神低落的时候凑过去吻他,落在微颤的嘴唇上轻啄着,欣然抛下一句话来点拨他:“明礼也见过那味药了。”

  “什么……?”崔叙猛地瞪大双眼。皇帝的思路转变得太快,他勉力相随,也总有跟不上的时候,“……药?”

  “太祖当年一把火焚毁了前朝宫室,仅有一幅《故山寿岳图》留于后世,命何氏代为保管,相传画上记载了梁朝四百年国祚绵延的不传之秘。”王缙攥着中人的手一起比划着,又环回怀中,“这样的民间轶闻,明礼相信吗?”

  崔叙任其摆布,却没有回答此问,只是想起来,自己似乎见过其中半幅……

  王缙眨了眨眼道:“画上记着丹方,完整的丹方。”

  丹方?

  “难道说惠宗当年族灭黔国公一脉,是为了求画?”怨不得只消半幅,便足以认定何允真的族人身份,没想过那幅画作竟有如此效用。

  崔叙听罢自语道,忽而想起——

  “那另外半幅在……胡昶?!”

  怎么会在王循手上?崔叙浑身一震,思绪登时乱作一团糟。

  王缙握着他的手,是安抚,也是为了在他的膝上画出从山西到江南的运河走向,好将答案和盘托出:“晋商,王泰觉。”

  崔叙的认知轰然倾塌。他在废墟里寻得一隙天光,颤着声追问道:“封宫时候,王循下的毒也是取自画中?”

  “他并不懂如何催发丹毒,仅仅是积郁而已,假以时日便排解了。”王缙说得倒是十分轻松。

  “廖崇素下的呢?”崔叙垂头问道,“是王静通手中的那半幅,对不对?”

  “是,”王缙笑着安慰道,“但我这不是活得尚好吗?”

  崔叙暗自腹诽着:可不见得。圣体康豫与否权且按下不论,须得当面分辩清楚的是:“哲宗是在进补丹药时,死于伴生的丹毒?”至于是何人的手笔,崔叙却犹犹豫豫,说不出口。

  除她以外,没有人能够做到了。

  “是的,他是死于他的挚爱、他的发妻,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的孝和皇后邓青陟之手。”王缙如常平和而寡淡的语气,衬得话中的字眼越发森冷刺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王静通都不相信这个答案,直到那幅画到了她手中,而那些方士们,也都好好地活了下来,被关在鹤鸣观内。”

  车铃依旧在风中叮咚作响,伴着绵绵细雨,荡开心湖间笼罩的多年迷雾。归来的却不是天朗气清的晴空,而是沉郁杳然的夜,和深不见底的漩涡。

  崔叙竟罕有地松了一口气:“是为了报复他么?”

  “也许吧,毕竟哲宗当真动过立皇太女的心思。”王缙唏嘘道,“世人皆知,在哲宗践祚以前,他们夫妇曾经是怎样一对神仙眷侣。”

  可她怕她的女儿,步他的后尘。

  ----

  休假第六天。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