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笼鸟>第17章

  摆渡车很快停在了一个入口处。

  阮筠带着梁右京走在前面,一起去取行李,小姑娘三步一回头,不放心的看着周唯一,阮筠觉得她的模样有些好笑,伸手按在她后脑勺上,把她总往后看的脑袋转回来。阮筠躬了躬身,凑在梁右京耳边神神秘秘的说:“不用紧张,大人的事情交给大人自己去解决。”

  梁右京用怀疑的神色又往后看了一眼,这次没有看周唯一,而是盯着梁栩文,她皱了皱乌黑的眉,老气横秋道:“可我怕我阿爸吃亏……梁先生看上去很厉害,很不好惹呢!”

  阮筠却惊讶了一下,立刻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对了,你怎么会跟梁栩文在一起?”

  两个人越走越远,梁右京的声音也渐渐远去:“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周唯一和梁栩文走在后面。

  周唯一跟在梁栩文身后,皮鞋落在光滑的地面上传来嘎达嘎达的声响,他们经过空无一人的走廊,顺着头顶的指示牌往出口处走去。

  周唯一心中忐忑不安,脑子里一团乱,他想过这次回来一定会碰上梁栩文,他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做过几个重逢的设想,但他绝没想过自己一下飞机就看见这个男人,并且这个人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给他接机。

  周唯一慌乱的想,主人还在怪他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吗?会不会怪他隐瞒了怀孕的事实,带走了他的孩子?自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主人会因为自己的擅作主张而生气吗?

  他……他还承认我是他的狗吗?

  他还会要我吗?

  八年过去了,主人是不是早就把他丢掉了?

  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没人要的野狗了?

  这次回来或许就如同八年前自己远赴桥市那样,变得无家可归?

  主人……

  周唯一越想心越惶恐,他不由自主的抬头想追寻主人的身影,想从那道熟悉的身影里寻求一点熟稔的安全感。他正魂不守舍,胡思乱想,没能及时注意到自己前方的梁栩文忽然停下了,周唯一来不及反应,一脑袋撞上了梁栩文的后背。

  周唯一瞬间神魂归位,倒吸了一口凉气。

  梁栩文没有马上转过身来,而是立在原地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

  周唯一瑟缩着,手抖得更厉害了,他的两片嘴唇上下打架,开口时有些绵软,带着明显的惧意:“对,对不起……先生。”

  他在说出称呼的时候停顿了一秒,因为他现在不确定他还有没有资格叫梁栩文为“主人”。

  周唯一又小声说了一次“对不起”,他垂着头,耷拉着眉眼,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要哭了,完全看不出他是那个享誉全球的“腺体与信息素研究第一人”。

  梁栩文转过身来,他本来就比周唯一高一个头,而周唯一把自己缩成了一只鹌鹑,看上去更弱小了,他面无表情的看了周唯一一会儿,语气冷淡:“谁教你的这种毫无礼仪的站姿?”

  他伸出手捏着周唯一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压着心中不悦,加重了点语气:“给我站直。”

  周唯一抖了一下,立刻浑身紧绷,站军姿似的在梁栩文面前站直了。

  但他的目光不敢平视梁栩文,而是微微垂下去,梁栩文哼了一声,心道也就这一点还有一点奴隶的样子。

  梁栩文放开了周唯一的下巴,反而拿手掌在他的脸颊上不轻不重的扇着,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周唯一嗫嚅着,不确定道:“……先,先生?”

  梁栩文眯了眯眼睛,转头左右看了一下,然后揪住周唯一的衬衫领口把他扯进了洗手间。

  周唯一先是闻到了一股再熟悉不过的雪覆盖松木,掺杂着乳香糅合岩兰草气息的味道,脸颊上就立刻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周唯一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定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主人不高兴了。

  他的眼眶里立刻弥漫上一股湿润的雾气,他的眸子打着颤,眼角滚上了几滴要落不落的泪珠,看的惹人怜。但梁栩文没有怜惜他,他抬起手,故意让周唯一看清他的动作,看着他继续在同一侧脸颊,同一个位置,再一次狠狠地落下一个巴掌。

  梁栩文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沾染上了一点点水渍,他看着周唯一,可怜的小狗果然哭了。

  原本想要落下的第三下惩戒被周唯一的泪水逼停,梁栩文看了看周唯一迅速泛红的右脸,手指蜷了蜷,没有再动手。

  周唯一只敢小声的哭,看到主人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鼓起勇气向主人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梁栩文看了他一秒,伸手把他按在墙上,自己则后退了一步,同周唯一之间拉开一点距离,他低头看着可怜的小狗,问道:“说说,哪儿错了?”

  周唯一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从哪一点说起。

  八年前的事情算不算?

  刚才的站姿错了……

  称呼好像也让主人不满意……

  好像哪儿哪儿都错了。

  可是他不敢说自己“哪儿都做错了”,这种认错的态度对于梁栩文来说本身就不够端正,像是没有认清自己的错误,而把错误推回给了主人一样。

  如果是以前这样认错,恐怕会被主人用皮拍把脸扇肿。

  可现在要怎么认错呢?

  周唯一心急火燎,茫然无措。

  梁栩文倒没有过多的苛责他,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还不是他重新管教小狗的时候,他决定先纠正小狗对自己的称呼。

  于是他大发慈悲的提醒周唯一:“你该叫我什么?”

  周唯一的心脏很剧烈的跳了一下,他期盼着抬头,大着胆子去看梁栩文的脸,他非常紧张,声如蚊讷:“我……我还可以,可以叫您‘主人’吗?”

  梁栩文的神色淡淡的,在听到周唯一的问题后,没有生气,也没有其他什么不悦的情绪,像是周唯一问了一个最最愚蠢的问题,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周唯一还在渴盼的望着他,声音带着哀求的意味:“主人……”

  梁栩文没有应,但也没有说不可以,而是用手掌抚摸了一下周唯一尚自发红的脸颊,指腹在柔软的面皮上摩挲了一下。

  被打过的皮肤还有点敏感,周唯一因为梁栩文并不温和的抚摸而疼红了眼。

  但他忍耐着。

  静了少时,梁栩文才说:“我没有丢掉你,你就一辈子是我的狗。谨记你的身份。”

  他的声音又冷漠又严厉,但周唯一却听得松了口气。

  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瞳顷刻间亮了起来,周唯一的语气不自觉的带了一点欣喜:“是,主人。”

  外面还有等待着他们出来的人们,梁栩文没有再为难周唯一,带着他很快穿过走廊,走向了出口。六号门外停了研究所派来的两台轿车和两辆大巴车,周唯一带来的团队已经上了其中的一辆,后一辆车上是华国这边跟来接机的团队,司机正在往第一辆车的车厢里装运行李,周唯一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眼神紧跟在梁栩文身上。

  周唯一同江州几位政要和研究所的负责人一一握了手,在梁栩文的示意下,一同上了第一台车,阮筠则在梁栩文的眼神望过来前,率先带着梁右京进了第二台车。

  梁栩文微微皱眉,但也不想在这个档口多生不必要的事端,默认了这个次序的安排。

  等梁栩文坐定,车子马上启动,驶离了机场。等上了机场快速路,梁栩文却突然说:“先去梁家别院。”周唯一有些奇怪,扭头看了一眼梁栩文交叉而握的手,他踌躇了一下,小声发问道:“先生,我们不是应该去研究所安排的公寓吗?”

  梁栩文勾了勾嘴角,转过头来盯着他,反问道:“怎么?你想住专家公寓?”

  他的笑容有些嘲讽,周唯一愣了一下,说“不是”,又补充道:“是我看到我拿到的今天的行程上是这么安排的。”

  梁栩文突然笑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他,目光非常冷淡,“研究所给米国的团队准备了专家公寓,解决你带回来的科研人员们的生活需求,但你不符合这个条件。”

  “我……”

  “小狗要住在主人的家里,只有野狗才浪在外面。”梁栩文忽然说。

  周唯一顿时不敢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主人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像冬天里的松针,寒冷而绵密,他很清晰的意识到主人不太高兴了。

  但他一时分辨不出主人生气的原因。

  他只能乖乖听话,不再提问,服从主人的一切安排。

  轿车驶离机场快速路,开上回江州市区的公路。路过一个高速岔口的时候,后面的车子没有再跟上来,而是拐入了下行的岔口。

  司机开得很快,一个半小时后,周唯一回到了他八年来一直梦想回来的地方。

  巨大的别墅映入眼帘,周唯一只觉得亲切。

  司机和方遐迩替周唯一把行李放入三楼的次卧后就回到了车上,周唯一想要跟着出门,却被梁栩文拦了一下。

  “跟我上来。”梁栩文说。

  周唯一没有丝毫迟疑的跟着上了楼。

  到了二楼书房,梁栩文推门进去,周唯一站在门口脚步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去。从前梁栩文不太喜欢别人踏足他的书房,而周唯一每次被允许进入的时候,都是用爬的,而不是用走的。

  梁栩文径直走到书桌前,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圆盒,他看了一眼门口,语气不耐:“愣着干什么,还要我请你?”

  周唯一连忙走过去。

  他认得这种圆盒,是用作外伤的药膏,他以前总是要在自己房间的小橱子里备上一些,因为他总是需要用到这些。

  梁栩文旋开盖子,用食指挖出一小块膏体,瞥了周唯一一眼,“来,上药。”

  他的目光落在周唯一的右脸颊上,在机场的时候因为时间太短,阮筠和梁右京没能注意到周唯一已经受了伤。

  周唯一听到主人的指令,立刻跪了下去,他的动作时隔八年都没有停顿,身体已经养成了服从命令的条件反射。

  “谢谢主人。”他说。

  梁栩文没有说什么,伸手把药膏均匀的抹在周唯一的脸上,揉按了片刻,直到药膏被皮肤一点点吸收。

  梁栩文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指,把那盒药膏拿给周唯一,“自己收好。”他冷淡的吩咐,“还记得自己的房间在哪儿么?”

  周唯一双手捧着圆盒,点了点头,乖顺的说:“记得,主人,我不敢忘。”

  梁栩文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下巴点了点盒子,“给你三分钟,去放好,然后我们去下一个地点。”

  周唯一应了声“是”,然后膝行着退到门边,站起来飞快的往楼上去了。

  梁栩文目光很深的看着他的背影。⒎⒈<0︰⒌⒏⒏⒌%⒐﹔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