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是对的,许幼怀孕的每一天都是一种折磨。
刚开始还好,大约是周翰走了并不很久,信息素还有所残留的缘故。可是后来从怀孕三个半月起,每一天许幼的腺体都在疼,因为它在渴求那个人的味道,希望能有利齿咬破它,注入信息素。那种痛是绵绵不绝的痛,有时会猛地加重,痛到许幼心悸。
可是许幼想,万一呢,万一他可以把宝宝健康的生下来呢?
起先许幼吃不下东西,等到四五个月时可以吃下了,却吃不了太多,荤腥更是不太能碰。尤其许幼怀孕五六个月的那段时间,正是七月到八月的中旬,非常炙热的一段日子,蚊子也很多,夜里许幼因为肚子不舒服,常常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往往是深夜他才能进入浅眠。
可能四个月多一点许幼开始感觉到胎动。这是许幼第一次感受到小孩在自己肚子里动,他可以看见自己肚皮有一小块滑动,看见的那一瞬间许幼觉得什么都值了。
那天后许幼经常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摸着肚子,和宝宝说话。
“宝宝,今天好热呀,你在爸爸肚子里怎么样?”
“小没良心的,爸爸好累,你乖一点,不闹好不好?”
“宝宝,你说呀,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呢?”
“宝宝......”
......
可是怀孕这件事实在是太辛苦了,长此以往,许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老板娘也曾劝他尽早引产,许幼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用行动拒绝。
......
可是最终,这个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许幼怀孕七个半月的时候,晕倒在路上,路人打了急救电话,X院把他接进ICU后,发现孩子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了这个Omega的生命健康,并且......孩子本身也是畸形的,能不能生下来也是两可。
问题是手术需要人签字,许幼身边没有人能签。最后实在不能拖了,医生觉得人命关天,还是做了。
......
术后两天老板娘来看许幼,那是一个下午,是秋天常见的阴天,病房里窗帘拉开,外面是黯淡的天空。许幼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可能是天色阴暗的缘故,他看起来面色苍白。
七个半月孩子已经基本成型,做的不是人流只能是引产,相当于生了一次孩子,并且因为身体等原因,会有很多并发症,实在不是上上之选。
可是事已至此,已经别无他法了。
老板娘放下她备好的大补汤,轻声问许幼,“小许,你觉得怎么样?”
许幼眨眨眼,缓慢而费力的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您不用,担心的。”
他一直都知道,腊八那天那个和尚解签解的很准,只是他心怀侥幸,不肯相信。
然而天意难违。
......
大概是术后身体变差,精神不太好的缘故,许幼总是很快就困了,这时和老板娘没说几句话,他就忍不住想闭上眼睛了。
老板娘见状,嘱咐许幼记得喝汤后就和他告别了。
别的住在一起的病人,都有人陪同照顾,只有许幼是一个人,多麻烦护士。老板娘虽然心疼他,可到底不是家人,住院一个月期间,给许幼带了几次补身体的汤,这已经是很大的情分了。
/
手术和术后修养几乎花去了许幼的所有存款,于是住院一个月后他就再次回到饺子馆里了。
因着心里觉得对老板娘亏欠良多,许幼总是全力以赴的工作,幸好没有耽误过事。
老板娘心里觉得难受,可许幼什么表现也没有,她也不能怎样,只是给许幼涨了点工资。
......
这些日子许幼总是让自己变得忙碌,让自己感到无比的疲惫,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
事实上引产一个月后,许幼几乎不能很好的生活。
许幼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累,但是他也哭不出来。
很难描述,好像有一层雾遮挡着他的心似的,叫他自己也看不清疤痕,于是便没有泪,没有痛,没有知觉。
好像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有一天半夜的时候,楼道里的灯忽然亮了,房东家里传来了一点动静。许幼浅眠,很快起来,没有看到什么,便又睡下了。
后来去交房租的时候,许幼没有看见那只巴掌大的小狗,随口问房东,“刘叔,小狗呢?它怎么没在?”
刘叔摇摇头,“那天它不知道吃什么了,拉肚子拉个不停,去医院也没解决。已经死了。”
......死了。
那只小狗是非常可爱的,也很聪明,很有眼色,许幼私心里对它有很多喜欢。
可是生命这样脆弱。
许幼觉得心口发痛,他回到家后痛的几乎不能喘气,他想离开这里,现在就离开。
取证件的时候,许幼用的力气大了点,抽屉滑落出来,散落了满地的烟盒纸片,还有一个在灯光下静静的自我亮闪闪的玻璃小鲸鱼。
看到这些东西,许幼简直觉得恍如隔世。
累的喘气的许幼终于停下了,他看着那一堆东西,垂着头无措的站着。
那些日子好像又回来了,许幼不自觉的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出门记得带伞 :)」
——嗯,我会带的。
「中午想吃可乐鸡翅好不好 :)」
——好。
「明天我请假一起去买衣服吧 :)」
——好啊。
「好好吃饭!
不然打你屁股 :)」
——我会,好好吃饭的。
「知道你睡觉的时候像什么嘛好像可爱的小猪;)」
——是吗。
「半夜醒来看见你就在身边
忽然觉得安心 :)」
......许幼用指关节抹了抹眼角。
......
「对不起难受一定要告诉我」
......
“周翰,”许幼小声叫着,“周——翰——”,他终于忍不住哭起来,眼泪从眼眶里蹦出来,一连五六滴,不间断。这是周翰走之后他第一次哭。
腺体痛到自伤的时候他没有哭,引产的时候许幼也没有哭,知道喜欢的小狗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可是看到这些周翰曾在意过他的证明,想起他们那些日子,许幼觉得太疼了,疼到他几乎不能直起身子。
疼到他伪装的坚强不堪一击。
“老公,”许幼几乎是哭着低吼出来的这句话,“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我真的好难受啊,周翰,你在哪......”
“你到底在哪里......”
许幼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的用袖子抹掉眼泪,他哭的发抖,可不想眼泪打湿烟盒,不想字迹被晕染开。
“老公......”许幼眼睛发直,手心里捏着那个小鲸鱼,“......你抱抱我,抱抱我啊。”
“怎么办,我爱你,我好爱你......”
“怎么办啊......”
爱是最好的盔甲,叫他勇敢,可转眼又变成最锋利的匕首,将他捅个对穿,叫他遍体鳞伤,再也不敢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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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引产伤到身体底子的缘故,许幼这个冬天过得很艰难。他比往常更加的怕冷,咳嗽也变得厉害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房东找到许幼,说这一带要改造拆迁,大概年后开始动工。因此许幼最晚年就得从这里后搬走。
彼时许幼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焦急了,他只是淡淡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过年之前,许幼找到了长市另一端的这种地方,只是比这里更加脏乱差,甚至楼的旁边就是垃圾场。而且也不像这里是很多个房子成一片,而是几栋二层的楼房排成两排,木板做的大门直接对着大街。门前有个立起来的自来水龙头,一个下水道。
但是便宜许多。
许幼在一个没有下雪的日子搬到了这里。
因为身体不如从前,以前许幼就没有做过体力活,又何况是现在。他一家一家问过去,终于找了个给给幼儿园孩子做饭的厨师打下手的工作。
现在这个租屋的窗户外面就是无尽的蓝天,许幼傍晚非常喜欢看着天空发呆,然后等到点儿,吃一把挂面或者其他什么填饱肚子。
如果不是那句「好好吃饭」,他可能都不会好好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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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随着时间改变,许幼换了好几次打工的地方,家具也不得不抛去许多,煤炉子留在那个租屋了,冬天怎么过来的许幼已经不能记得了。
只记得偶然间打电话给父母时,接的人是村长。
从村长那里他得知,父母已经病重,送到了医院。他哥哥早就跑的没影儿,钱款都是村里人一家出一点凑起来的。
作为孩子,不论如何,这份责任自然而然的落到了许幼的肩膀上。
只是他这些年也不富裕,没有攒下什么钱。
就在许幼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又一次看见了周翰。
在电视上。
看得出来,周翰过得很好,也很有钱,哪里像自己,这样落魄。
尽管搬家许多次,许幼仍然保留了最初他给周翰办手机卡时的纸据。
他默念着那串数字,怀着自己也不清楚的心情,拨通了电话。
......
一连一周,他打过去,得到的提示音都是一样的——“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The nu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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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后,许幼在医院门口的楼梯上坐了一整个下午,最终,他决定去找周翰。
只是,他只是为了钱而已。
作者有话说:
惹 好像写的有点生硬 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