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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诒的父母给他请了几天假。当时林夷在办公室帮忙整理卷子，班主任接起电话，和林小诒父母隔着一个电话听筒交流，“是这样啊，那也没办法。那还是等林小诒养好身体。我们理解的，总归身体好了才能好好学习，作业没问题，我会让同学给他留一份，不过笔记只能靠林小诒回来上学后自己补了呀。你们看看情况，要是好点了，可以让林小诒先看看书，自己在家预习预习。他好歹是班长，我还是相信他的能力的。嗯嗯，好的，不费事，不麻烦。那就这样。”
班主任挂了电话，招手让林夷过来，“刚刚你也听到了，林小诒发烧请假，待会你去问问别科的老师，这礼拜要完成那些作业，提前要一份，他父母怕他在家休息，课程落下太多，要带点卷子回去做做看。刚刚那套，你也分一份，到时候拿个档案袋装进去。放学就麻烦你跑一趟他家……不行。”班主任摇摇头，“你跑过去还浪费时间呢，你还是把东西装好给我，找个快递寄出去。”
班主任从办公桌上拿了一瓶午饭剩下没喝的牛奶，递给了林夷，说：“喝牛奶。辛苦你了，班长不在，这周班务就交给你了。记得把冬令营报名表发下去。”
林夷收下牛奶，问老师：“老师，林小诒请了几天假？”
“有一周吧，说昨晚突然肠胃炎发烧，早上温度一量还很高，送去了医院，还在挂水。”
“哪家医院呢？我想放学后可以去看看。”
班主任欣慰地笑笑：“他们家没跟我讲。你关心同学是好的，但是这时候要期末了，还是别乱跑影响到你身体，林小诒父母也很关心孩子，相信他很快能痊愈回到班级来的。”
林夷抱着卷子回到教室，林小诒的座位靠中间，他没来，就好像一颗圆少了红心。
卷子他交给了对应的课代表发下去，冬令营报名表他放在讲台上，如果有需要，可以自取带回家签字。林夷拿了两张放到书包里，发信息问：还在医院？
冬令营是二年级的隐形传统，冬季学年期末结束后一周，就会举办冬令营，二年级的学生会被打包送到全封闭的营地，各科老师随队出发。去年去了某个风景度假区，今年好像是开发完毕刚对外开放没多久的海岛。
冬令营其实就是变相的补课，深谙其中道理的家长，自愿报名，去年出发那天，整个二年级都在，大巴的数量刚好够。
讲台上的报名表，一张一张薄下去，各个拿在手里研究，有的说家里人肯定要他去，有的说今年最后一次旅游机会，不会去冬令营。有人问林夷去不去，林夷说看情况。
“其实你去不去也无所谓。”
林夷点点头，说嗯。他出教室，去找散落在操场，食堂还有花园的任课老师。
今天天白，像青草霜，像停不掉的水滴，非常虚幻。有一只“燕子”从天空划过去，上自习课的某个学生想停下笔，转一转酸疼的脖子，就向窗口看了一眼。
“有燕子！”
“冬天哪里有燕子！”
“我真看到了！”
他们挤到窗口来瞧，到底哪里有冬天的燕子，“没有燕子！”
“有！”
“诶，没意思！”
没看到燕子，很快离开窗户回到座位，那发现了燕子的同学，转着笔，小声嘀咕：“都是眼神不好的，明明有燕子。”
林夷提前写完卷子，盖上笔帽，低头看一眼藏在袖子里的手机，林小诒回信息告诉他刚从医院到家。
林夷回好。
最后一节课上完，班主任进了教室，交代报名表记得给父母签字，周五要交齐。
“林夷呢？不在位置上吗？”
“老师，刚打放学铃，林夷就走了。”
“行吧，就报名表的事情，不参加的也要写上不参加的理由，到时候统计都看的。解散。值日生留下来最后打扫完再走。”
放学，像一股雨，打在安静的树林中，打向枯叶，好像火烧着这群叶子，一股一大群种子、果实熙熙攘攘从泥土破出来，迫不及待开花、结果，窸窸窣窣对话。他们扔上书包，成群结队，就像树根旁一簇的蘑菇。
林夷凭着记忆找到了林小诒的家，隔着可视门铃，他对林小诒妈妈说自己是代表班级同学前来探望，还带了卷子、报名表和课程笔记。
林小诒妈妈很客气地接待了林夷，“刚在医院打完针，温度已经退下去了。”
“那我可以进去看一看他吗？”
“谢谢你小同学，他刚醒，你进去讲一些重要的事情就好了，我想早点让他休息好，早点回学校。”
林夷妈妈带林夷去林小诒房间，林小诒坐在床上，一边撸着鼻涕一边眯着眼睛看课本。他见到妈妈背后林夷，立马开口说：“林夷！”
他瞄一眼妈妈，妈妈叮嘱他：“你同学来看看你，人家时间很宝贵，待一点点时间就要走了，你别拉着人家说东说西。”
林小诒赶紧点头。等妈妈离开关好门，他从床上跳起来抱住林夷，林夷也回抱住他。
“我就在想你问我从医院回来没有，是不是打算来看我！不过我还有点怀疑你不会来，结果你果然来了！”
“那我回去了。”
“啊！不可以！”林小诒收紧手臂，紧紧抱住，林夷站在原地不动，拍拍他的背，说：“松开吧。还有东西要给你。”
林小诒回到床上，林夷拍拍被子四周。
“你要给我什么？”
“卷子。”
“哦。”
“你爸爸妈妈要求带过来的。”
“那你放桌上。”
“还有报名表。”
“什么报名表？”
“冬令营报名表。”林夷递给他，“周五截止，最好今天签好，我带回去。”
“冬令营，是不是大家说的那个给二年级补课冲刺三年级的活动？”
“对。”
“真没意思。”
“你去吗？”
“我妈妈知道是去补课，肯定是要签字让我去的。”
“你呢？”
“我拿了一张，在犹豫。”
“一起去嘛，有你在的话，我觉得也没那么难熬，而且去海岛诶，说不定能看到大海。”
林夷从口袋掏出笔，在报名表上仿签了自己爸爸的名字：“冬天的海有什么好看的。”
“年轻人，要抱着点幻想才能好好活下去。”
林夷抬眼：“你不也是年轻人。”
“所以我是爱幻想的年轻人啊。”林小诒靠在背枕上，嘴巴有点干，让林夷帮他拿下书桌上的热水。
书桌放了保温杯，打满了水，但是温度不烫，已经放到温热。
林夷到了一杯，递给林小诒：“一天没喝水吗？”
“手疼，不想喝。你来了才有点想喝。”
“针扎得痛？”
“不是。”林小诒摇头，“是手心疼。”他喝了一点点水，嘴唇都烧得起皮，林夷从书包掏了一支润唇膏，林小诒撅起嘴巴，闭上眼睛自动靠过去，林夷旋转出白色的膏体，给他上唇、下唇都涂上润了一润。
“好了。”
林小诒睁开眼，告诉他：“是左手手心疼。”
“手心？”
“有被抽几下。”
林小诒伸出左手，因为右手还要写字，所以晚上爸爸妈妈站在林小诒面前，叫他把不写字不创造价值的左手伸出来，用皮带狠狠抽了好几下。
林夷接过林小诒伸过来有点肿的猪蹄，小心翼翼反过来，皮带的金属扣还把林小诒的手背划了个口子出来。
“他们到底抽了几下？一两下就够了，你这样手指都没办法展开活动。”
“是啊，所以我不想喝水，还要解裤子，左手动一下就疼。那种面包撕开，露出里面拉丝的芝士酱，每根芝士酱丝都布满了一排痛感点，叽哩哇啦叫，我就是这么疼的。”
“医院开了消肿药膏没？”
“有，每天涂三次，不能碰水。”
“那你手背的伤口呢？金属划的，有没有也一起让医生处理消毒了？”
“有呢。”
林小诒都说有，爸爸妈妈他们看到后也有点后悔抽恨了，“接下来，我得要乖一段时间，我突然觉得饿一顿晚饭还好，抽手心不行。”
林夷稍微低头，吹吹他手心，听到他要乖一点，说：“就不能连饿一顿晚饭都避免掉吗？”
“那多难啊。”
“对我来说，孩子要了解自己的父母，尤其是在未成年的阶段，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对比起大人来，丢在外面没有挣钱能力，身体又需要很多饭发育的孩子，很容易死亡对吧。遇到真正合格父母，那也如同是买一张彩票中大奖。不过我也不喜欢为了活下去就言听计从，而是想明白，朝夕相处中，父母涌现出来的真正面貌，有些难过我可以让它减轻。”
林小诒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时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半个小时了哦。妈妈怎么说的，让你同学赶紧回家，现在天黑得早，人家也要早点回去吃饭写作业的。”
“好的，妈妈，要准备走了。”
林小诒看着林夷，林夷背背包站起来，林小诒的右手依依不舍跟着拉起来。
“我要回去了。”
“好。”
“放手啦。”
“好呢。”
林小诒不想放，林夷陪他拉了会手，直到林小诒妈妈又来催促。
这次林夷是真的要回家了，林小诒下床送他，为了不让妈妈皱眉，他跟出房间后，口中念念有词说好的，老师说的我都记住了，笔记也要麻烦你帮我拍拍照，发到我手机上，我可以对着板书预习课本。
一直跟到大门口，妈妈放心地回到厨房，掩上拉门。
他弯腰穿鞋，林小诒蹲下来，小声说：“我们学校见。手机联系。”
林夷点头。“好。”
“可能就这两天，马上能回学校了。”
“好。”
“到时候能起早点，我们一起去上学吗？”
“好。”
林小诒嘿的笑：“那我们约好了啊。”
林夷穿好鞋，迅速勾起林小诒小拇指，两只大拇指使劲碰了一下。
“我走了，再见。”
林小诒站在玄关挥手，一直到林夷关上门，妈妈说回房间吧，不要再发烧了。
后面林小诒没有如约康复，总是晚上重新烧起来，白天降下去。晚上他躲在被窝和林夷讲小话。
他不想睡觉，因为会做噩梦。
“我会梦到麻花花，我好像一个灵魂，漂浮在空气中，她一直在雪山里打转，每天晚上见到她，雪山的雪就越下越大，昨天我只看到暴风雪渐渐连接成蜘蛛网的白丝，白茫茫的，找不到麻花花了。我大喊大叫，过一会，我好像落在了什么地方，于是感受到寒冷，呼吸困难，我使劲睁开眼睛，白得蓝茵茵的，我好像是被雪埋起来了。”
“梦里都是假的。”
“嗯。今天我又去医院了，开了消炎药，挂了几瓶，拍了肺部，说还好没感染。应该再养一养，我就能好了，我想去冬令营，还签了字呢。你说我能赶得上时间的吧。”
“冬令营还要根据期末成绩分班，至少赶上期末考试。”
“赶不上怎么办。”
“那还有夏令营。我也会参加。”
“行吧。”
林小诒闭上眼睛，希望自己的病能快点好。
后面几天，林小诒努力不去想麻花花，把抽屉里的稿纸和曼悠柏因一起放在了的牛皮袋里，藏在书架后面。
“保佑保佑。如果我以后还有机会能拿出你们的话，我想参加冬令营。”
林小诒带着这样的祈祷入睡，第二天一早，他睁开眼睛，摸摸额头，没有热度，划划手臂双腿，没有酸痛，他再坐起来，在床上跳两下，也没有头疼。
病是真的好了。
他冲出卧室，爸爸妈妈都坐在餐桌前吃早饭，他宣布自己病好了。
“那就上个复习班吧。”爸爸说，“你进度比别人慢了，回学校也吃力，有个短时复习班，可以拉拉你进度，到时候结束能直接赶上期末考试，你上完了再回学校去吧。”
“那到学校也是一样的呀，还不花钱呢。”
“花钱是为了谁啊？”妈妈磕了一个咸鸭蛋，“老师要教那么多学生，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进度慢下来，班级里的同学也都要考高分，怎么愿意教你？你乖乖去上短时班，进度赶上，到时候考试才不丢脸。”
林小诒解释：“也不是所有人，林夷就愿意的。”
“你别跟我犟！既然好了，现在就收拾书包去上短时班去！”
林小诒低着头，在客厅站了一会，妈妈把碗收了，爸爸穿上外套出门上班，绕过林小诒去玄关穿鞋，他抬头看看窗外，冬天外边有小鸟在飞，它们拍打着翅膀，落在客厅阳台处，呼吸鼓成胖胖的球。
妈妈突然将碗扔在桌上，乓——一声，小鸟成串惊飞起来，林小诒也一抖。
“滚过来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