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哥,不要嫌我多嘴啊……”小赵一面掏钥匙开门,一面纠结道:“你那朋友看起来不太面善。”
“嗯?”
“……就,他可能……呃。”小赵卡壳了,半眯着眼睛斟酌措辞,最后叹了口气,果断放弃:“算了,你当我没说吧。”
沈殊听出了端倪:“你认识他?”
“我朋友和他做过生意。虽然是友商没被波及,但的确眼睁睁看着他兵不血刃地就把别人辛苦经营多年的企业搞垮了。”
赵杰新夸张地比画了一下。
“其实没必要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而且,他看你的眼神,跟要把你生吞活剥了似的。你没感觉到?”
沈殊沉默了。
楚征小时候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现在依旧如此,他并没有察觉到二者的不同之处。
“……那只是习惯性地求救而已。”
片刻之后,他这样回答小赵。
是的——求救。
就跟溺水的人会拼命抓住漂浮在水面上的稻草一样,哪怕它轻薄易折、转瞬沉水,也绝不放手。
楚征人生最灰暗的那段时光里,沈殊于他而言,就是那根摇摇欲坠又不得不抓紧的脆弱稻草。
后来从狂浪惊涛中脱身,他依旧保持着过往的习惯,仰视给予他无限温柔和救赎的沈殊。即便两人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他站上高位俯瞰众生,伸出手便可以轻易触碰和拿捏他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哥哥。
*
周一上班,沈殊难得早到十五分钟。
云蓁比他还早,趁着办公室里没什么人,正乐呵呵地蹲在咖啡机旁边研究按键,嘴里还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沈殊打趣他:“中彩票啦?这么开心。”
“哎,还真被你说中了,可不就是中彩票了么?”
云蓁笑得乐开了花:“昨天总监联系我,说悬了很久没推进的那个项目,现在让我去带。大肥差啊!之前我去暗示了好几次,总监都没理我呢。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转性了……”
“那很好啊。”沈殊也笑了。
云蓁一脸正色:“我觉得你是我的幸运星。”
“幸运在哪里?把西装泼了么?”
这个梗真是过不去了……!
云蓁晃晃手指:“非也!我是说大气运。之前我运气一直很差……不知道是不是某个显眼包在冥冥之中妨碍我。现在某人一滚蛋,我被压了那么久的气运总算起来了!”
……说的该不会是离职的裴总吧?
“新项目加油哦,我把你也加进组员了。”云蓁把打好的咖啡倒进杯子,递给沈殊:“请喝!”
这副俨然要把他当成幸运星供起来的架势,生生把沈殊逗笑了。
“谢谢。”
直到中午开会的时候,沈殊才发现:项目选定的组长是云蓁,负责人却是顶头上司小楚总。
衣冠楚楚的俊秀男人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两手相扣,认真地聆听报告。投影仪略亮的光投射在他的面颊上,衬得他剑眉星目愈发迷人。
不同于很多小时好看、长大了了的人,楚征外貌的变迁更像是极与极的过渡。
小时候精致漂亮、线条柔和,像个摆在橱窗里的洋娃娃;
长大后却锋芒毕露、英气俊朗,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着克制又成熟的气质。
“我觉得这个部分的备案不够详尽,市场调查的结果有失偏颇。”
楚征圈出一块区域,对云蓁淡声说:“考虑到用户群体的年龄层,我们需要更加垂直的产品线和更鲜明的标志性产品……”
组员们跟着楚征的思路,讨论得热火朝天。
沈殊拿着钢笔,不断记录会议进程。
散会的时候,楚征忽然说:“小沈,你留一下。”
其他组员鱼贯而出,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合上。脚步声远去之后,楚征才松了松领带,孩子气地往椅子上一靠:“……叫沈哥‘小沈’,真的好奇怪啊。”
“在同事面前叫我‘沈哥’才更奇怪吧。”沈殊把整理好的文档推到楚征面前。
“他们会觉得沈哥和我有裙带关系。”楚征笑得眉眼弯弯,“那很好呀。”
“……饶了我吧。”
“中午一起吃饭吗?公司附近有家茶餐厅很不错,我记得沈哥你爱吃虾饺。”
小时候,沈殊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一份虾饺解馋尝鲜,还被他无理取闹地发火撒了一半。当时沈哥肉疼的表情,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我午饭约了和云蓁一起吃。”
“一直?”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
出差、外出考勤之类的情况,就单独吃。
“我明白了。”楚征起身,拿起沈殊整理的文档往会议室外走,“明天见。”
沈殊以为楚征的“明天见”指的是第二天的会议,结果对方的“明天见”实际上是……
带他来港式茶餐厅吃午餐。
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挺拔地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翻动菜单。
很快,桌面上就摆满了餐点,都是沈殊爱吃的。
两个小时前,云蓁苦哈哈地通知他,自己没办法和他一起吃午饭了。
“这一次,还是以后都?”
“咱们公司不是在隔壁写字楼二十三层也有分部门么?那边管事的生病,总监叫我先去顶一阵子,过段时间再回来。”
云蓁叹了口气。
“所以,上午的工作在那边做,下午两三点才过来。我索性就近吃饭了……不然跑来跑去好热的,最近太阳很毒呢。”
……总感觉,是故意的。
沈殊叹了口气。
楚征单手撑着脸,关心地看着他:“沈哥,身体不舒服么?还是心情不好?”
“没有。”沈殊动筷子,夹了虾饺塞进嘴里。Q弹鲜美,皮薄馅多,“这个好吃!”
“嗯,我也觉得。”楚征笑,“和沈哥小时候买的那家味道差不多吧?”
“说起来……还真是?”
“这家店的主厨是小时候那个茶餐点摊子老板的儿子,是不是很巧?父子俩的手艺几乎完全相同。”
沈殊咽下一口甘甜的清汤,感慨道:“时间过得好快……那么小的一个摊子,发展到今天,都变成这么大规模的店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楚征的目光落在沈殊的胸膛下方。隔着衣衫,他无法看清皮肤和纹理,也无法确定——
“沈哥,你为我受的伤好了吗?疤还在吗?”
“……还疼吗?”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住沈殊的手腕,指尖轻轻摩挲他的皮肤,像是犯错后摇尾乞怜的小狗。
沈殊握住勺子的手一顿。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漫过他的身躯和意识。
曾经被一刀刺穿肋骨的疼痛,跨越时间的洪流突兀而来。即便伤口已经愈合,疤痕早已淡去,那块区域承载的陈伤,却依旧隐隐发热。
良久,他对着楚征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已经不疼了。”
“对不起,沈哥。”楚征低着头,“之前还没来得及道歉,就匆匆离开了。我被找回楚家后一直在找你,但你已经不在D市生活了,我……”
对一个背井离乡的人说起故土,是件很残忍的事。
偏偏楚征和沈殊的故事,全部都发生在那片几乎快被沈殊忘却了的失落之地。
“吃饭呢,不说伤心事。”沈殊摸了摸楚征的头,一时间思绪万千,“人一伤心,饭都变得不好吃了。”
楚征微微抬眼,眼角缀着些湿漉漉的光:“……我明天也可以和沈哥一起吃午饭吗?”
“可以。”
“后天呢?大后天呢?……再之后?”
沈殊不傻,他大概猜到了楚征的目的是想弥补过去对他造成的伤害。
他其实不该再掺和任何和这个人有关的事情的。理智告诉他,无法清醒应对楚征膨胀热烈的感情,就只会招致源源不断的祸端。
他根本不正常。
但是……
沈殊对上楚征泫然欲泣的神情,还是会像第一次见到小豆丁时期的他那样,变得无比心软。
楚征扶着他的手贴在脸侧,垂眸蹙眉,轻轻蹭了蹭:“沈哥,我没什么恶意……我只是想对你好。”
沈殊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妥协,如同之前的每一次。
“好。”
*
下班后,楚征特意等到沈殊办公室里的同僚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拿了车钥匙来送他回家。
“避人耳目,我懂的。”
他特地新买了一辆十几万价位的普通黑色SUV代替原本的迈巴赫,侧过身给沈殊扣安全带。
沈殊不太好意思地推他的手:“我自己来吧。”
楚征只是凑近,“咔哒”一声扣好,认真道:“我喜欢照顾沈哥。”
到了沈殊家楼下,他也不急着走,像是在等沈殊说下一句话。
“……要不要上楼喝杯茶?上次家里太乱了,不好意思让你看,就没请你上去坐坐。”
楚征立刻停好了车,跟在沈殊身后,踩着镂空的铁板楼梯上楼。
老破小的筒子公寓楼,除了便宜一无是处。沈殊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活质量,房间里的装饰品很少,只是在阳台留了两个泡沫箱子种葱和豆芽,旁边顺带摆了沈芊芊削下来的泡水菠萝头,已经长出又细又白的根来了。
“室友不在么?”
楚征坐在窄窄的沙发上,长腿都没地方摆,勉强斜放,看起来既局促又可怜。
“他平时挺忙的。”虽然不知道在忙什么……?
沈殊拉开冰箱:“饿不饿?”
楚征其实不饿,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拌个凉面。我记得你花生过敏……那花生酱就不能加,换成番茄酱,好不好?”
“好。”
楚征听着沈殊对待他时习惯性的、和小孩子说话的口吻,不快地眯了眯眼睛。但沈殊一转过来,他脸上那点儿负面情绪就顿时烟消云散,不留任何痕迹。
“好羡慕沈哥的室友啊……”他故意拉长尾音,显得很失落,“我也想和沈哥一起住。”
将计就计。
沈殊拌面的手一顿:“不可以。”
“为什么?”楚征反问,“我可不会收沈哥房租,也不会对沈哥颐指气使。”
那晚小赵的表现让他很不爽。
明明享受着沈哥无微不至的照顾,竟然舍得对他呼来喝去……真是下贱。
太不懂得珍惜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但沈殊确信——
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他一定会被楚征完全吞掉的。这家伙在情感索取上完全是个永不餍足的无底洞,撕碎他是分分钟的事。
楚征凑到沈殊旁边,示意他喂自己吃一口面。咀嚼,吞咽。喉头滚动之间,他那双上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殊的眼眸,仿佛被咽进肚子里的不是食物,而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一般。
“那可真遗憾。”他慢慢说。
沈殊抽出一张餐巾纸,擦去他嘴角沾染的点点酱汁:“没什么好遗憾的,同住互相适应是很麻烦的事。如果不是为了省钱,我其实更想独居。”
“……省钱?”
“我妹妹生病了,治病需要很多钱。”沈殊含糊其辞,不打算把详细情况说明白。
楚征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但现在,显然并不适合继续推进。
沈哥会抗拒他。
所以,他只是这样回答:“我尊重沈哥你的所有决定。只是,如果哪天沈哥真的需要帮助,请务必联系我……”
他必须等待一个契机。
一个能够彻底独占沈殊的全部身心,从里到外、由上及下的契机。
“我只是想帮你,对你好,没别的意思,真的。沈哥再多信任我一些,好不好?我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不会那么幼稚、那么极端了。”
一个让沈哥自愿投身他的契机。
“我毕竟受了沈哥那么多恩惠,现在回报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能急。
不能像小时候那么蠢……那么急。
诚实地袒露心声,会又一次把他吓走。
“……好。”沈哥果然答应了。
楚征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沈哥总是这样,记好不记仇,记吃不记打。只要他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撒娇祈求,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再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他就会快速向自己妥协。
沈殊啊沈殊,他的好沈哥。
你已经彻底跑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彻底黑掉的大楚,比起小楚(幼年体),一节更比六节强啊(不是
下章进回忆!看人妻沈哥如何养成驯服恶犬小楚~
# 遊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