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沈殊走进厨房,看了看冰箱里囤着的各色蔬果,决定晚上再炒几个小菜。
姑姑说她订了比萨,孤儿院里每次有新成员加入她都会这样做,俨然已成了惯例。
“对了小沈,我把刀换成陶瓷的了。”姑姑走出厨房又折返回来,探头说:“你上次金属过敏起了一大片红疹子,吓坏我了。”
“没事,我可以戴手套……”沈殊看着印着草莓花纹的陶瓷刀,会心一笑。
姑姑对他还是很好的。
晚餐时,夕夕靠在沈殊身边,看了一眼他的盘子,笑着说:“沈哥耍赖皮!明明天天按着我们吃蔬菜,自己居然不吃……”
阿明跟着揭短:“沈哥还不吃披萨边边!”
“也不喜欢吃青椒!上次偷偷把青椒拨在阿东的盘子里,被我发现了!”
“你们……”沈殊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吃。”
他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坐在桌尾沉默寡言、压根没怎么动筷子的楚征。
小豆丁还是裹着他尺寸不合适的红围巾,光是盯着盘子上的花纹出神。
灰蒙蒙的窗外,依旧暴雪如注。
这边欢笑满盈,小小的楚征却像是被看不见的壁垒隔绝在外,分外寂寥。
洗漱时间,沈殊端着热好的粽子,敲响了楚征的门。
楚征压根没来应门,也不说话。
沈殊以为他怕生,还是不想和他交流。便隔着门板说:“小征,我给你热了粽子和甜汤,放在门口了,你要是饿了,可以直接吃。”
随即便回到了正厅,收拾被孩子们丢得乱七八糟的游戏角。
他放在凳子上那颗水果糖不见了。
……是楚征收下了吗?
沈殊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楚征门前。他有些担心这孩子的状况。妹妹沈芊芊总调侃他,说他是操心的命——好吧,他自己也承认。
今日暴雪,他回不去学校了。打了电话给班主任说明情况,索性明天早起,直接去教室上早自习。姑姑把储藏间收拾干净,给他腾了一张床凑合过一晚。
夜深了,他放在门口的粽子和甜汤已经凉透了。
沈殊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根本没锁。一种不祥的预感涌起,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快步踏入门内。
楚征蜷缩着身躯,面色苍白地趴在地上,紧抿着嘴唇,冷汗直冒。
“楚征!”沈殊立刻抱起他放在床上,神色焦急,“你哪里不舒服?肚子吗?”
楚征只是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的包。
那个小小的、几乎装不下什么东西的包。
“……药在里面。”他艰难地说。
沈殊立刻去翻,又给他温了水喂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楚征的脸色才稍稍回暖。
“你这么小,怎么会得胃病呢……”沈殊坐在他的床沿,习惯性地掖好被子。
楚征低垂着眼眸,声音闷闷的:“不好好吃饭。”
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看在沈殊帮了他的份上。
沈殊的脑袋里立刻出现了沈芊芊常看的狗血电视剧的剧情:恶毒后妈凌虐可怜的养子,甚至大冬天不给饭吃,让他在门外罚跪……
“你在乱想什么?表情好恶心。”楚征冷淡地说,“只是我自己不想吃饭而已,没有被虐待。”语气像一个故作严肃的小大人。
“为什么?”
“不是说了‘不想’吗?”楚征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乌溜溜、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沈殊的脸,“你可以走了。”
沈殊无情拒绝:“不行,你一会儿又不舒服怎么办?你难受根本不喊人,打算自己一个人硬扛吗?而且,今天的晚饭你也没吃……是不是因为这个,胃病才又犯了?”
“……喂,”楚征没有否认,“你很烦。”
“我是在关心你。”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殊按住他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说说,我能图你什么?”
一下子把楚征问住了。
是啊,眼前这个有点八婆的男的,又不知道他是楚霆的儿子,图他什么?
这儿不是远在南巷的楚家大宅,而是中部阴雨连绵的D市。
楚征词穷,又拉不下脸道歉,只能又往被子里缩了点:“不要你管我。”
“哎,你这小孩——”沈殊看着他漂亮又警惕的眼睛,想起自己有些小刁蛮但总是很可爱的妹妹,责难的话就彻底说不出口了。
话也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其实,你和我妹妹长得有点像。这能不能算是我关心你的理由?”
“哦。”冷淡的回复,“哪里像?”
“眼睛像,真的——所以,你饿不饿?”沈殊刚问出口,楚征的肚子就咕咕响,闹了个大脸红。沈殊忍住涌起的笑意,起身走向门口,“我去给你热点好下肚子的东西吃,等等啊。”
回来的时候门锁了。
……哎,这孩子。
沈殊叹了口气:不吃也不要糟蹋食物嘛。
他看着手里端着的、冒着腾腾热气的皮蛋瘦肉粥,决定不浪费粮食,自己咕咚咕咚全喝了。
深夜,快睡着的时候,沈殊忽然听到一阵痛苦的呻/吟。
是从隔壁楚征的房间里传来的。
冬夜太冷了,沈殊把手伸出被窝没几秒就开始打颤。但还是利落地起身换衣服,快步走向隔壁。
门依然锁着,他拽了几下把手,纹丝不动。
凌晨两点,打扰已经睡着的姑姑要钥匙开门实在太折磨人了。沈殊看了看自己房间和楚征房间阳台的距离,一狠心,直接翻窗过去,还掉了一只拖鞋到楼下。
单只光脚踩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沈殊冷得直打颤。
幸运的是,楚征没锁阳台的门,他顺利进入室内。暖黄色的床头灯亮着,照在楚征紧蹙的眉头上,投射下一小片阴影。他神色痛苦,眼角溢出几滴泪水。
“不要!”
……这小孩,做噩梦做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沈殊轻轻抚摸楚征的面颊,试图将他唤醒。
楚征在睡梦中下意识地伸手,猛地击打在沈殊的肩胛骨上。重重一声闷响,疼得沈殊倒吸一口凉气。这番折腾,楚征也醒了,睡眼蒙眬地看向捂着肩颈、龇牙咧嘴的沈殊,哑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一直在说梦话呼救,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沈殊心有余悸地拉开了点距离。
楚征看看他被打得通红的皮肤,又看看自己发麻的手,抿了抿嘴唇。
“梦见什么了?”
“……很大的黑狗。”楚征缓缓起身,蜷缩起身体背靠冷冰冰的床头板,止不住颤抖,“它压着我,按着我的背不让我起来,口水都滴在我脸上了,我还跑不掉。”
就着昏暗的光,沈殊看见楚征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模糊晕染开的泪痕。
他是真的吓坏了。
沈殊朝他张开手臂:“需要一个抱抱吗?”
每次沈芊芊做噩梦,他都是这样安慰自家小妹的。
“……”
“你其实没有那么讨厌我吧?我给你的糖,你都悄悄收下了。”
“不是我拿的。”虽然这样说着,楚征却没有抗拒沈殊的拥抱,只是安分地用脸贴着沈殊单薄的胸膛,嘟囔道:“……是那个寸头。”
“小勇?”
“应该吧。”
“挺可惜的,那个牌子的水果糖很好吃呢,给你的是最后一颗。”沈殊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一粒奶糖,“这个你吃不吃?”
这一次,楚征没有拒绝。
他沉默着接过,拆开糖纸,把奶糖塞进了嘴里,一面咀嚼,一面含糊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嗯?这个评价还真稀奇,你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
“那些小孩怎么说你?”
“说我温柔善良,大家都很喜欢我呢。”
“骗子。”楚征蹭了蹭沈殊,小幅度地调整位置和动作,小猫一样歪进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像你这样第一次见面就能和人聊得很开心的人,根本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沈殊失笑:“那你是特别讨厌我咯?”
“……勉勉强强吧。”
“不是讨厌?那我还挺高兴的。”
沈殊一下一下揉着楚征柔软的头发。他想,这孩子太像会对喂食的路人哈气的流浪猫了。
因为恐惧,因为迟疑,因为觉得无法依靠……而干脆驱逐任何试图靠近他的人。
“下一次,一定给你留一颗水果糖。”沈殊说。
楚征抓紧他的衣服,微微昂头:“如果我觉得不好吃呢?”
“不会不好吃的。”沈殊笑着看向他,“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果。相信我,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楚征终于从噩梦的冲劲儿里缓过来了。他立刻从沈殊的怀里挣脱,没有丝毫留恋地直接钻进旁边隆起的被子里,像一只年幼的乌龟。
沈殊问他要不要给他读睡前故事,立刻获得他鄙夷的眼神:“我十一岁,不是小孩子了。谁要听睡前故事这种骗人的假东西啊。”
可十一岁也还是小学生啊?
高中生沈殊于是问:“那我走了?”
“……你还是读点什么吧。”
沈殊环视四周,新房间里哪儿来得及放给孩子看的连环画、童话书?最后上下摸索口袋,只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他的文青女同桌分享给他的,上面抄着张爱玲《童言无忌》的文摘。
“只有这个,听不听?”
楚征揽着被子点头,像一个骄傲点兵的小将军:“请。”
“咳嗯。”沈殊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地读了起来:“‘像我们这样生活在都市文化里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
楚征面无表情:“你的女同学在跟你表白,还想约你去看海。你没看明白?”
沈殊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什么呀,别乱猜人家女孩子的心思。”
“你喜欢她吗?”
沈殊想了想,认真回答:“我还没到搞明白‘喜欢’是什么的年纪。”
他拍了拍楚征的脑袋:“倒是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成熟?还知道什么是表白,什么是喜欢啊?”
楚征平静道:“为什么不知道?我又不是傻瓜。不要拿大人的口吻和我讲话。更何况,你的年纪也不大。”
“是是是……”沈殊有些困了,于是敷衍道:“傻瓜沈殊要回去睡觉了,明天还得早六去学校呢。”
楚征又不理他了。
直到他跨过窗台的那一瞬,一声轻飘飘的、快被冬日的寒风吹走的“晚安”才慢悠悠地游了过来。
沈殊哑然失笑:……这别扭的小孩!
作者有话说:
炸毛哈气小猫和人妻男高的初相遇!
没经历家庭变故的沈哥其实挺活泼的……后来就,被迫长大成熟了(。
PS: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叫负责人院长“姑姑”,显得亲切。沈殊也这么叫,但姑姑不是他的亲姑姑,没有血缘关系。亲姑姑叫沈冬,还没出场(绕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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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11岁小楚对沈殊的印象:奇怪的热心肠,八婆的男的,废话很多很啰嗦。
24岁楚总对沈哥的印象:沈哥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