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返老还同【完结】>第97章

  左昀本以为乔青遥所谓的不会太久,也就三天或一周,未料三个月都毫无音信,空留小叶跟在他身边,被监视一般,恨不得天天接送上下班。

  左昀起初对其还算有礼,日子久了也忍不住原形毕露。

  “你能不能别总跟着我了,他当年追我时也没像你这么跟我,您这已经不是跟了,你这是骚扰。”

  “我怕你心情不好,再做什么傻事。”

  “你再跟着我,我确实要做傻事了,那就是揍你,而且我心情不好都怪你!”

  叶景园委屈且震惊:“怪我?我从早到晚给你拎包打车,买咖啡,买早餐,带你去洗脚,请你去烧烤,我长这么好看,从来都是男人给我花钱,人生第一次倒贴给你花钱,逗你开心还伺候你,你还要怪我想揍我?你怎么跟他是一样的人啊,我刚认识你时,你不这样子呀。”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装什么傻啊,”左昀心情欠佳,很不耐烦地:“你不是说有关他的一切都可以问你么,结果你一问三不知,没事在这逗傻小子玩呢啊?你怎么跟他一样骗人脸都不红?”

  “我哪敢骗你,我没有,你问我的问题都是他死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我确实不知道,我知道的你都没问我呀。”

  “你还没骗我,我他妈软磨硬泡一个月让你去见他,你把我带到一缸饺子馅前说是他,怎么的,你知道我想剁了他包饺子喂狗提前替我剁了?是你傻逼还是我傻逼?”

  叶景园一抖:“你好粗俗。”

  左昀锁着眉心,怒怼眼前这张小白脸:“我就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好保密的,说出来是地球就容不下他了,还是说了马上就有FBI来逮捕你,行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他判了啊?是死缓?还是死刑已经执行?”

  “没有,他没有进监狱。”

  左昀脑瓜子冒烟,“叶景园,不要天天在我面前晃,没看见你我还能暂时性忘了这个事,你这张脸让我更想他了好么。”

  叶景园腾腾后退几步:“那好吧,我走了,你自己回家吧,你……要好好的呀。”

  左昀不理,转身便走,却还是走不了,因为又有手勾住他,奋力一甩,竟听见李振北的声音:“操,干嘛呢这么大火气,巧了不是在这儿遇见你,哎呀好久不联系了,最近给你发微信你也不回,哥们找到工作了,这么大的喜事你都没理我,你他妈的忙什么呢?”李振北看了一眼往远处走的叶景园:“那男的谁啊?”

  左昀转过身,有气无力:“我前男友的新狗腿。”

  李振北一愣,许久不见,眼前人全无往日意气风发的英俊模样,而是眼窝深陷,黯然无光。“前男友?你跟乔梦真分手了啊。”

  “对,他失联了,我已经单方面决定甩了他。”

  李振北震惊之余更多宽慰:“那这是好事儿啊!咱得庆祝一下,庆祝你终于远离神经病重回异性恋大部队。”

  但现实根本就庆祝不能,左昀心灰意冷,话都不想再讲,聊了几句后李振北便识相打车将人送回家。

  左昀一路无话,也没什么反应,李振北说什么他都不理,直捱到左昀下了车,李振北嘱咐了两句,不放心的看落下车窗向后看。

  枯死的墙篱旁,人似被原地浇铸的铜像,左昀还留在下车点发呆,也没有要进去的样子。

  李振北只能结账下车,跑到左昀身边。

  他叹一口气,这次轻拍两下:“干啥呢啊,走啊。”

  接着牵了左昀的袖子,好生相哄:“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家,也没有个女的享受我的温柔,那就让你享受一下。”

  不等左昀回答,也等不到,李振北带人往小区里走,穿过重重月桂灌木,将人送到单元口,盘算着该是分别时候结果回头看一眼,觉得还是得送到家门口。

  电梯不巧检修,另一梯人满为患,李振北便拉着左昀走楼梯,一步一台阶,缓慢上行,呼哧带喘间,左昀总算有了动静,只见他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正转角的李振北刚巧撇见屏幕上‘孩儿他爹’字样,他心火一起,夺过手机直接将砸向地面。

  陡起的震响里,两人无声对峙,没有剑拔弩张,空气里只有淡淡的桂花香。

  李振北望着台阶下的人,“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是你甩他么?”

  “谁说我甩他了,他让我等他,我等着呢。”左昀难以自控,眼圈泛红:“振北,你先走吧,我可能走不了了,”

  “我操,你干嘛呢,”李振北看他这副可怜模样,也有点鼻子发酸:“我走个屁啊,你都这样了,我咋把你自己丢这儿。”

  左昀无法再开口,只剩李振北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别难过了,两条腿的男人不还到处都是,你这条件找他都是扶贫了,再说你想找啥样的找不到啊,一堆人等着你呢,下一个更好,我给你介绍一个比他更好的好不,而且跟他分手这其实是好事啊,你本来就不是gay,这不正好回归正轨,我还等着给你孩子当干爹呢,咱不是说好的么,以前你花在我身上的饭钱回头从我给你儿子孙子的大红包上赚回去,所以你别这样了行不行,左昀,我看你这样子我也很难受。”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伤心,本来你那么乐观开朗的人,有事比谁想的都开,我所有的朋友中我最喜欢跟你玩儿,又努力又善良,我以前一直深信不疑你这样的好孩子一定会遇见一个同样优秀的好人,有一个特别美满的后半生,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这个人竟然会是乔梦真,他不配你这么对他,他他妈的根本就配不上你,你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辈子遇见他,人家gay都传播艾滋病他传播神经病,后期我都觉得你神神叨叨马上要入院了,”李振北越说越气:“我操他妈的我真想宰了这小子,这小王八犊子,当年他缠着你的时候就应该揍死他,省的他后面这样糟蹋你,我操他妈我好恨我自己为啥没拦着你。”

  楼梯间,炽灯下,青光落在凝滞的两人身上。

  一个人狂怒叫嚷,一个人毫无声响。

  李振北心绪难宁,他平定片刻,摇了摇左昀的手腕:“走吧,我送你回家,生活还得继续不是。”

  “现在过不去,总有一天会过去,你还这么年轻,后面还有大几十年呢,嗨,遇见一个渣男罢了,咱往前走,日子还长着呢。”

  左昀纹丝不动,他弓腰垂首,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滴,“我真的,一步也走不下去了。”

  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乔青遥说了要回来他相信,他也明白他不想自己难受担心,然而大脑理义,心却肆意。

  左昀趴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向下俯看,小区树冠凋零,枯黄海浪一样,自路灯下波光粼粼,人车分流的石板路上人影伶仃,下班回家的妇人拎着购物袋,正兴致高昂的讲电话,兴许是颈椎疲惫,抑或者舒展筋骨,冥冥之中,女人仰起脸,自然而然寻望向自家楼层,同阳台上的人遥相对望。

  她停住脚步,母亲有些困惑的站在楼下,望着俯看的儿子,同时还发现了自家小区的另一个男孩,此刻自某处窜出,左右奔走,甚至把衣服脱下来,似要展平兜住。

  叶景园万幸自己跟踪左昀回家,眼看着情况危机,他展开衣服,比着位置准备营救,万幸左昀只是站在阳台上狂骂他有病,并没有下坠的意思。

  叶景园被骂的狗血淋头,仍不能放心回家,连夜下单了阳台防盗窗安装上门服务,虽然被骂神经病,但是几日后竟真的开始安装,主要是左昀母亲同意。

  一个母亲感知孩子的困境从来就不需要语言,从婴儿时期起就是。

  丈夫则觉得她想太多,小题大做,自己平日里经常在阳台抽烟罚站偷扔剩饭,也从没见她担心过,但毕竟免费,虽不美观,但也安全,装了也无妨。

  左昀肉眼可见的倒下了,阳光俊男短时间暴瘦成细竹竿,强撑着工作几日,到底还是在领导的百般挽留下辞了职,实在是状态影响效率,自己心情不好控制不了,影响他人就不太好,毕竟演员的时间都是分秒必争,何苦误人前程,另一方面,在这个圈左昀时刻会让他想起见不到的那个人,还是在对方未婚妻的公司,双重考量,左昀决定不再继续。

  当初信誓旦旦给自己三年时间,不成想一年后就丢盔弃甲,不战而溃。

  他连月郁郁寡欢,哪儿也不想去,更不想见人,整天躲在房间里画画,主要是出门就能看见叶景园,即便如此这厮也不能消停,隔三差五登门拜访,确认左昀是否无恙,遭了一顿捶打后,改日依旧厚着脸皮给家里送东西。

  手机确认则更频烦,最狡猾是对方竟用乔青遥之前的号码,接起来就是‘今天还好么?’‘他快回来了’这种瞎话。

  左昀每日讲的话越发的少,但凡开口都是用来骂他,却又不想拉黑这个号码。

  不知何时,左昀发现爸妈都不怎么加班了,更不吵架,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没人继续念叨他,这俩人忽然就每日按时下班回家,吃不下也要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试图陪他说说话,甚至状似不经意的表示在家呆一辈子也没关系,只要他高兴,爸妈养他不是问题。

  甚至还效仿叶景园继续在家里所有的窗上焊窗栏,因为父亲担心小偷徒手爬上10楼偷东西,连浴室的窗都未能幸免,俩人还偷着轮番值夜,隔着一扇门监听他房里的动静,左昀好几次在深夜听见家人在他门外徘徊,只要自己稍微弄出声响,无论几点,马上就有端着牛奶进门的母亲,和佯装值班刚要出门的父亲。

  他由死向生,所以在难以入睡的夜里,左昀也只是依窗看雪,观圣诞灯饰,等新年烟花。

  年末岁初人们彻夜辞旧迎新,因为小区地处商业中心,附近就是购物广场建筑群,开阔空地聚了很多跨年守夜的年轻人,一有动静,全体仰面瞩目,齐声倒数。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半空绽出一团团异彩奇光,异样情愫亦浮上面孔和心脏。

  上一次看烟花还是在学校晚会,也如今日一般,很多很多人,但是身畔有他。

  以前闲暇时还在脑内计划如何跨年,地方都想了好几个,难以抉择间,还想着反正有他哪里都一样,都是在酒店做鸡。

  烟火短暂的光芒,很快便消释在无数飘飞的雪片里。

  左昀岿然不动,新年该有新气象,正要许愿,无意瞧见购物中心大屏播放的新年广告,不知何时兴起粉丝购买广告位,多位偶像甜笑着祝大家新年快乐,快速滚过的面孔中,熟悉的脸子弹一样将窗内蓬头垢面的人击中。

  左昀猛然转身,骂了一句脏话。

  重塑的意志瞬息坍陷,他睹人思事,记忆忽然就泄洪肆虐,万顷奔流。

  时间会让一切过去,但是过去也需要时间,左昀当然想努力变好,可这个人每次都这么突兀的来,而后欲说还休的走。

  家里人觉得孩子整日圈在家里怕其自闭,便于远郊购置一套独栋三层小楼,周边配备略差,但胜在环境秀丽幽静,较林立楼宇而言更能修身养性。

  晾好装修后,搬家也提上日程,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晴天里,搬家车队浩浩荡荡出发,最前面领跑的是左昀父亲的银灰宝马,最后面跟着一辆红色超跑,不用问就知道是谁。

  一家人早已习惯,不当回事,气氛融洽。

  夫妻俩惬意的在前排坐畅想未来,一直互相夸赞养老房买的早但买的好,性价比超高还附赠一个小花园,男人打算退休后养花陶冶性情,女人非要拔花养鸡方便以后吃鸡爪,融洽眼看变吵架,左昀跟一堆锅碗瓢盆酱醋茶挤在后排座,能坐着都费劲,稍微一动就叮当作响,惹的前面的两个护卫机警休战望向他。

  左昀无语开口:“我不会怎么样的,我还能喝酱油把自己咸死嘛?你们别看我了,装这种东西都不打包,车一颠就响,我真什么也没动,我自己都动不了。”

  “哦,行吧,那你坚持坚持,还有俩小时。”

  “幸苦了儿子,锅里有几袋泡椒凤爪,你饿了可以拆开吃。”

  “……”

  消瘦枯槁的人疲倦的靠上窗,望向车外。

  一路残雪初融,新绿抽芽,小鸟叽叽喳喳。

  前方同时光一并飞逝。

  左昀依旧在车里,内饰却变样,整洁干净,从宝马变成出租车,人也脱胎换骨,他精神焕发,西装革履,好看的眼睛里朝阳般明亮光华。

  待车停妥当,左昀急匆匆下车奔赴婚礼现场,推门入场,迎面而来的人潮和笑脸,惊喜难言。

  “哎呀,这不是我们的会长大人么。”

  “哥们你咋才来,你不知道今天早晨接亲的时候太搞笑了,我手机录像了你过来我给你看。”

  “伴郎团终于齐了,伴娘团太嚣张了,妈的这帮小娘们从早晨就嫌哥几个人矮脸丑,真是受尽屈辱啊,终于等到你来给我们镇场子了。”

  左昀风尘仆仆,出差落地便直奔现场,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套,这会儿给老友同学七嘴八舌的围着,寒暄间只见一个胖子拨开人群,上来给他个拥抱。

  李振北拍拍他的肩膀:“操你妈你再不来都要开席了,你这卡着点来吃饭的啊。”

  “昨晚上航班全取消了我不是跟你解释了么,这是最早的一趟早班机,昨晚上的红包还封不住你的嘴?!”

  “虽然但是,其实你就应该请假,这可是我人生大事,你是我最好的哥们。”

  “行了,事已至此就别扯那些没用的了,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老铁,对了我媳妇的姐妹儿有俩长得真挺好看的,你也过来看看,”李振北不由分说拉着左昀入场,劈波斩浪间还撇见赵凡,他再无当年凌厉反骨,衣着休闲面容柔和,看起来已经是个与常人无异的上班族了,除了孤僻。

  落座席间的赵凡不爱交际,口闲舌散目光却忙,自人群里扫荡到左昀,他并未上前,只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左昀也看见赵凡,愣了一下,眼有恍惚,缓缓掩住。

  李振北捧住左昀的胳膊,连忙低声解释:“我跟他可没什么私交啊,我这是结婚了才叫他过来给我随钱的,平时根本没联系。”

  左昀目光落在别处:“他怎么自己来的?”

  “我哪知道你自己去问啊,不过我知道他还一直都是那一个女朋友,结没结婚我也没敢问,最好别告诉我。”

  来不及多聊,接下来便是程式化婚礼开场,亲朋瞩目下,李振北自上头宣誓下跪甚至还落了泪,左昀在全场单身女性的窥视里,望着台上爱情的完美结合,感动多来自于对朋友的归属,但对婚礼本身并无期待,几乎是想都没想过,这一年多他人生的轨迹不容他人勾连,并非打算孤独终老,而是他上一段感情对其而言是未完结待续。

  敬酒三圈后,李振北在婚礼的尾声殷勤送客,给领导鞠躬,跟同事致谢,甚至帮着长辈打包剩菜,左昀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并不打算走,他眼望着李振北熟络地忙前忙后,想起当年他来学生会找自己玩,当众讲话都会别扭的脸发红,真是时隔许久。

  宴厅人潮缓退,杯盘狼藉。

  李振北得闲后很自然来左昀身边坐,酒也似乎没喝够,他给左昀满上,同其碰杯:“你小子,啥时候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突然去世并把遗产留给你?”

  “呸呸呸,去世你妈,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李振北感慨万千:“万万没想到,我居然比你先结婚,我以为我要孤独终生呢,结果忽然间就什么都来了,倒是你,之前桃花太多了我都以为你得结十次婚才能应付得了你的桃花运,结果你小子连个女人都没有。”

  左昀避重就轻:“万万没想到,有嫂子这样的女菩萨愿意委身下嫁你,你真应该把她供起来。”

  “下嫁你爹,我对她超级好,裤衩子都恨不得我洗,她上哪找我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整日就知道猫腰挣钱给她买好吃的的男人?”

  男人笑起来:“那你牛逼,不过结婚后别再吃了你俩都太胖了。”

  “胖不胖的,反正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宁可想吃就吃活短一点,也不愿意养生挨饿没完没了的活,我觉得人生就是,享受当下,去他妈的以前和以后,谁知道我那天忽然嘎嘣一下过去了呢,现在我天天都在享受了一点都没遗憾。”

  “也是。”

  “那你为什么还一直单着,也不找个对象?”

  “没合适的。”

  “放屁,你他妈就故意的,我之前给你介绍的,男男女女,那条件都上天了,好几个过后都跟我说你根本就不爱搭理人家,整的到最后我跟傻逼一样。”

  “你怎么比我妈还烦人?”

  “你才最烦人,我觉得你差不多一点,不要再等了,你都奔三了,再等你就老了,他回来也不要你,”李振北喝多了酒,把心一横:“他也不可能回来,我听赵凡说他家里人早都放弃了,就当人死了。”

  左昀没说话,也没什么反映,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宾客散场。

  方才熙攘瞬时空枉,会场音乐依旧循环播放,浓情蜜意,悠扬绵长。

  从人消失起,他再也没听过乔青遥的歌,他不仅不听乔青遥,连歌都不听了,把这件事翻篇,不代表遗忘,也不代表释怀,左昀永远也忘不了也不原谅,他只是把等待这件事小心收藏。

  爱原本简单,人却使它复杂,人那么复杂,真心又简单无暇。

  秋风骤起,夏末的叶和花随风迁徙,渐渐浓郁,渐渐凋零。

  左昀现在就职一家高奢外企,原本因为他爸的关系可以进改制单位谋个职位,但他还是靠本事自己挤进了这家起源罗马的外企中国区,且这一年在市场部做的不错,今年刚晋升了职,从珠宝产品线调到品牌酒店线。

  珠光宝气,浮光掠影,络绎观客里,左昀正应酬艺人经济团队,他斯文中带一点笑意的脸,手上一盏金箔香槟,

  艺术展区的喷边花束香的有些肆意。

  原本辞职是为了远离娱乐圈,然而命运到底还是要左昀同这个圈子有着千丝万缕,因为英文好的关系适合外贸外企,然而大品牌还是难免采购艺人,只不过从当年贩售形象价值到如今购买形象产品,乙方变成甲方,舒服不少。

  收工后品牌团队打算去附近很有名的餐厅聚餐,Monika已经提前订好了位子。

  一辆七人商务在拥堵的傍晚寸步难行。

  “这个点怎么这么堵?这还不到晚高峰啊。”

  “对啊,好奇怪,这条路我走了很多次了,要晚上六七点才开始堵车,主要是餐厅那个距离比较尴尬,3公里,走路却是有点远,坐车就10分钟。”

  司机开口:“这条路堵了半天了,我们今天来回接客人,这里一直都堵。”

  “是有什么盛事么?还是有明星?今天在这边搞活动的不是只有我们么,但我们的艺人没有粉丝诶,超好笑本来Stanley还说让艺人老师请粉丝团,经纪人特别实在的说她是演员不是偶像没有什么粉丝。”

  司机见缝插车:“旁边有个陵园,前面全是今天来扫墓的,交警都来了。”

  “哈?今天也不是清明节,难道是谁的忌日?”

  “哦对对对,我想起来是谁了,乔青遥今天生日,应该就是他,我今天还看见新闻推送了,除了他也没别人吧,现在阴间流量谁能比的过他。”

  “哈哈你这嘴啊,阴间流量可还行,不过他现在死了那么久还有粉丝呢啊,堵成这样,真行。”

  “在那个年代相当于现在的顶流了,现在顶流好几个,当年可只有一个,所以肯定不至于无人问津,不过我才知道他原来葬在这边诶,这边超级贵的,有点想去看看呢。”

  “进不去,那地方不对外开放,”司机打了转向:“我们也是才知道,今天又总路过想去凑凑热闹,结果发现人全在外面,那么多花束也只能扔门口地上,要不怎么堵呢,真不明白进不去还在那呆着有啥意思。”

  “我之前在这边做场地业务,认识这一片的土地开发商,估计跟那边的工作人员能说得上话,有人想去看么?其实公墓正常都是对外开放的,高级点的也只是装逼,其实还是能进的。”

  “我要被你笑死了,你这个关系真的很鸡肋,还蛮难用上的。”

  “是啊,但你要是想进去看,我可以问问,”

  “thx。”

  “听说里面蛮多名流的,都到眼前了。”

  “那倒也不必,都这个点了天马上黑了,我怕晚上回去做噩梦,我还是给餐厅打电话看看能不能多给我们留半小时吧,真是烦。”

  ……

  “我不跟你们去吃饭了,”一旁沉默的男人忽然开口,左昀自众目睽睽里转向后排座位的油头男:“Stanley,方便的话你帮我问问,我想进去看看。”

  “哎呦喂小左,想破头也没想到你居然感兴趣,马上天黑了,你不怕么?”

  左昀回他:“怕什么?去个坟地而已,又不是去地狱。”

  左昀没能如愿进入陵园,因为特殊的日子,即便走关系也要排队,园外人满为患,园内也名流络绎,因此他只能遗憾放弃,择日再来。

  但是却得到了乔梦真的消息,在某个平常的午后,左昀正同国外总部开线上会议,期间总是有电话进来,左昀起初并不在意,直至瞥见来电短信,才迅速起身让同事先盯着,自己跑出会议室打电话。

  警察于近日接到报案,有市民在市郊发现一具男性尸体,经过DNA对比确认死者为一年半前备案的失踪人口乔梦真,尸体完好腐坏度不高,应该是近日离世,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只是这天通知了家属来认领遗体。

  赵凡前前后后照顾着乔柳一家,出来透气的时候给左昀打了电话,不到半小时便在门口见到了左昀。

  太阳很好,枯叶飘摇,时间极速的消失,高挑俊朗的男人在原地迷惘片息。

  对视间赵凡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低头吸烟,他站在石阶顶端,脚下一层烟屁股尸体。

  左昀缓慢近身,他问赵凡:“确定是乔梦真么?”

  赵凡点点头,低头踩熄烟蒂:“我媳妇她们一家人都在里面,你要进去看么?”

  “嗯,”左昀走两步,又停止:“你们结婚了?”

  “哦,是。”

  “挺好的。”

  “谢谢,需要我带着你进去么?”

  “行,谢谢。”

  周遭寂静,只有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钝声,急忙忙,又放缓,是左昀在走廊里看见乔梦真的家人。

  刘文艳似乎刚哭过,一副枯槁倦容,乔松林神情委顿,一直沉默吸烟,乔柳则憔悴的拿着纸跑流程,此时刚好返回,不期而遇,一家人有些惊奇的望着赵凡身边的不速之客。

  空气凝滞,百感交汇。

  最终是不爱讲话的赵凡出来打圆场:“爸妈,这是梦真之前的……好朋友左昀,他正好在附近就来见他一面。”

  无人应答,也无人应允,左昀自猜疑和迷惑的注视中,顾不得礼仪,他匆匆了进了房间,时隔多年,总算等到了他魂牵梦萦的爱人。

  乔梦真躺在裹尸布里,灰败微腐,但是样子倒也清晰,想来上次见他,还是他站在豪宅逆光的窗边,浅笑着同左昀挥手暂别,如果不算那个荒诞的梦,那这一别还真是永别。

  左昀不敢摸也不让摸,他倒退几步,回头想问问是不是真的就没救了,但是当他转过身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面斑驳的洗手台,镜子里的男人目哀神碎,创痕累累。

  左昀自原地站到不能再留,才在众人的诧视里从警局打车去饭局。

  秋天突来的暴雨,在车窗上淌流,在车窗后的人面上汹涌。

  晚上的应酬重要推脱不掉,不过他也将情绪藏的很好,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也常需易容,无论内心怎样,面儿上永远是人样,只是这晚他喝的很凶又放肆,客户被陪的满意,大手一挥表示项目推进绝没问题。

  送走客户后已是深夜,总算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以及整理肠胃,回家的路上他下车靠边吐了好几回,心肝肺都要呕出来,直至干净空虚。

  而后他在狂风里跌跌撞撞的直起腰身,远方云雨倾泻,似天地间铸起一到幽冥墓门。

  左昀狼狈无比的站在街头,毫无办法,他一夜一夜的等,等来了孤寂、封闭、忍耐、死讯,接踵而至的总是坏消息。

  生活里的坎坷困难一直没有尽头,没想到我等你也是。

  叶景园不定时会来看一看家里的‘人鱼’,因为他日常呆在浴缸里,毕竟漓漓拉拉的也没其他地方能兜住他那支离破碎的身体,起初像是凶杀现场,到后期成型之后,他能下地走动,家里又成了生化CG。

  每次叶景园进门都要深吸口气,但是每一次都比上一次稍悦目一些,虽然过程缓慢,但乔青遥确实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目前还不能出门,也不会说话,无法见人。

  陪伴他的只有书影音,叶景园进门的时候他正听交响曲,对叶景园进门也没反应。

  叶景园大包小包的往屋子里拿东西,也习惯了自说自话,乔青遥不理他,他也落得轻松自在:“乔梦真的尸体,我已经处理了,反正查到最后就是个自杀。”

  “您管他干什么呢,一把火烧了多省事,给他家里人留个全尸呀?您真是魔鬼的面孔菩萨的心肠。”

  “不过话说回来脱离了您他烂的可真快呀,我丢的时候他就不太好了。”

  乔青遥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试图脱下,但是他另一只手还是粉嫩新肢,手指还没散开,于是他便单手在桌沿上刮,在刀尖上蹭,但那戒指似爱上了手,乔青遥刮的血肉淋漓都不肯分离。

  叶景园看见了,顺嘴道:“需要我帮您么?”

  然而不等乔青遥回答,便自答:“算了,我觉得等都长全了再说吧,您这样换身体都能成,搞不好跟段……跟他多少有点关系?这毕竟是他的戒指,所以我真心的建议,等大功告成时再丢,有时候……这都是命。”

  “我是瞎猜的,不是我有私心,我要真有私心,我当初拿过来就应该把这戒指剁了。”

  乔青遥停下手,不再动,更没有表情,他一直都如此,他想什么叶景园从来都不知道,除非他说,但他又不能说也不肯写。

  叶景园赶忙掏出一个本子递到乔青遥面前,特意展示美丽的封皮:“喏,送您的小礼物,可爱吧,您要是有什么话想吩咐我,以后可以写这个本子上,不用之前那个了,我感觉我之前给准备的本子您不喜欢,自打住进来写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是这个就不一样了,您瞧瞧,每一页都有一只可爱的狗子,短腿柯基和笑脸哈士奇,喜欢吧?”

  乔青遥不接,叶景园只好放在他附近的桌面上,“之前送您来的那只狗子呢,怎么再也没见了,那个狗子有点帅呀,但是也挺有个性,我本来想摸摸它,结果它嗖的一下就跑了。”

  独角戏越唱越开心,叶景园继续掏必需品,一样一样的摆在乔青遥面前:“这是您吩咐的衣物,对了,左昀今天也很好,请放心,他的状态越来越好了,好的我觉得他可能都把您忘了。”

  乔青遥只是盯着叶景园手里的咖啡。

  “想喝么?”

  他再度点头。

  叶景园直接将手上的美式咖啡递过去:“尝尝?”

  他不接。

  “嫌弃我呀,行吧,我再给您点一杯,就是要等,或者这边还有一杯馥芮白,喝么?”

  乔青遥伸出手,接过馥芮白,但是冰冷的咖啡喝下去,却冰冷的从喉管缝隙中渗出来。

  “您可真是很努力的做人呢,”叶景园递给对方纸巾,他百无聊赖的自他身边呢绕来绕去,打量端详:“看您这个骨相,要变回去应该会大差不差,啧啧啧,这五官头颅,造物主最牛逼的雕刻作品给了您。”

  “其实一开始我觉得您不能成功,现在呢,我大概能理解那个谁……那种人为什么会为了您舍身忘死了。”

  他越不说话,叶景园越喜欢跟他讲话,“很多时候我很担心我们的结局是什么,如果做人就不用担心了,因为人一降生就是准备去死,这个改变不了,哦,不对,现在不是了呢,现在没有了死,想想蛮有趣的啊,如果有一天连死都束缚不了人,那么所有的神都要死了,因为我们自己就是神。”

  乔青遥总算能正眼看了看叶景园,

  叶景园望着面前这一张苍白破碎的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交响曲深沉又激昂,是瓦格纳的众神进入英灵殿。

  叶景园并无音乐素养,只是因为对方常听,就顺便了解一下,他笑了笑:“挺适合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