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返老还同【完结】>第98章

  左昀最近忙着搬家。

  他原本盘算着近日项目结束,借此机会算得上清闲搬家,结果临搬前突发任务搞的他被迫加班,新住处也是连夜入住潦草凑合睡,新床垫塑料布都没拆,生活必需品都从地上的箱子里翻,总之先解决基本问题日后再一点点的收拾。

  新住处是他之前的家,之前搬走后房子一直没卖,起初租过一家租客,并非为了补贴生活,而是父母觉得房子得有人气儿,否则容易破败,事实上两个人租了半年都不堪其扰的不再续租,今天修地板明天换电器实在是懒得操这份闲心了。

  得知左昀要回去住,夫妻俩既欣慰又无语,喜的是老房子终于有人住了,恼的是当初就是因为左昀才买的这个远郊小独栋,光园子就前前后后投进去那么多钱,好容易花园长好了,兔崽子又挪窝了。

  左昀在骂骂咧咧里一点点的收拾,一股脑儿搬过去。他原本是住不了旧居的,怕睹物思人,更因那时候忽然分开不堪一击,现在起码习惯了那件事,心脏也自工作历练中逐渐坚硬,别说睹物思人,他看见乔梦真的尸体当晚就吃下两碗菜,喝酒陪客户,第二天还要上班,没那么多闲功夫抑郁。

  即便有功夫也都拿来犯病,有一天晚上睡不着,他便连夜去了乔梦真给自己留下的房产里,除尘擦灰,填充食柜,最后还写了纸条,因为自己搬了家,换了工作,这些他都一一在笔下交代,本来是留便签,最后洋洋洒洒竟写了一页纸,贴在保险箱上。

  等了几日还是觉得不妥,便干脆搬回原住址,心道万一乔青遥回来找他呢。

  来电打断左昀的思绪,他扔下手里的衣架,发现是‘孩儿他爹’的深夜来电,左昀心如止水,如无意外大概率又是叶景园,但他还是接起来。

  “喂。”

  “你能不能别总用他的电话找我了,用你自己的电话不好么?我又没拉黑你。”

  “喂,能听见我说话么?”

  左昀喂了好几声,电话那头都没声音,无奈只得直接挂断,来电却再一次震响。

  左昀接起来继续喂,他原当信号不好,后来才反应过来,听筒里虽然无人讲话,却很清楚听到背景交响乐,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左昀毫不犹豫的挂断,洗澡睡觉,结果对方还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估计又是叶景园之前为了骗左昀回复的老伎俩,左昀明天早晨还有晨会,实在是懒得理他。

  乔青遥原打算先给左昀发信息,但是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他即刻输入了对方的电话号码,鬼使神差,迫不及待,对方不接,他就打到对方接起来,接通后才忆起自己还说不出话。

  乔青遥举着电话,贪恋的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他站在深黑的夜色里,打火机忽地腾起火色,燃着的烟草生出白色涟漪。

  烟灰落了一地,他烟都忘了吸,也不能吸。

  直到左昀挂掉电话,发了一条短信后,手机也顺应关机。

  叶景园提醒他:“应该给手机充满电再用。”

  乔青遥随手放旁边,叶景园只能叹着气放下手里番茄汁,走过去给他充电。

  “不过您应该很快就会完全恢复的,也就是明后天的事。”

  房间明亮,但射灯的光都似只聚在一个人身上,叶景园始终忍不住瞄站在窗边的人。

  乔青遥看上去已经与常人无异,除了部分人体机能缺失以及相貌过分的苍白,叶景园以前在电视上见觉得也就还好,但是见到真人确实震撼,他像一个清冷的梦,亦像一盏远方的灯,以前只是觉得他孤高不合群,现在则发现灿星当然距离远,因为他们属于天,使命就是高悬苍穹迸发光和热,照耀人间。

  就算陨落了也并非凡石,也有无上的收藏价值,只是乔跟别人不一样的是,他下坠的有点厉害,直接从坠出凡尘,堕入无间地府。

  嘴里的番茄汁都索然无味,叶景园望着乔青遥的背影出神,不自觉地讲道:“我觉得我俩一点也不像。”

  乔青转过身看他,叶景园马上改口:“是我不配像您。”

  但却没拿稳番茄汁,杯子碎在地面上,红色的果汁喷射似灭口。

  晃神间乔青遥想到很久以前的拯救,夜色里自己血肉模糊,既然他的血肉能再生,在叶景远身上得以验证,然而在段晓康身上并不奏效,哪怕刀刃都刺破了血脉,也只能看着对方慢慢的闭上眼睛。

  乔青遥记得他最后的神情。

  于是硬扯掉手上的戒指,连着皮和筋,从窗户扔出去。

  翻转的血色黄金,在夜空里极速消失。

  叶景园瞩目全程,不敢说话。

  除了开始联系左昀,乔青遥最近还专注于搭建新生,毕竟要活着,总要去适应人的社会规则,人活在自我构建的条框中,越界既受惩,唯心性情感不受控。

  新团队里的律师、财务、秘书都已就位了,之前的财产在乔梦真被宣告死亡之前,也顺利转出来大部分,对于普通人已经能实现财务自由,但对于乔青遥是否够用,也不是什么担心的事,毕竟他有这个本事,还有无限的时间。

  “新身份也已经好了,姓李,就是您选的那个名字,但是照片得用您自己的,因为线上连网需要识别,我们尽量用了一个跟您像但是稍微有点差的图,主要您以前是名人,总之尽量就不让人看了觉得是,只是有一点神似。”

  “其实像也没所谓,毕竟谁也不会觉得是您,这么荒诞的事谁会信,再说您现在看起来也就跟我一样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我血液的关系,不过为了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您还是尽量不要出面,或者选择晚上活动。”

  “但是您想找的医学研究团队,我不知道如何下手,只有搜集的这些资料,这也确实超出了我的能力,可能要您完全恢复了亲自来。”叶景园迟疑片刻,“乔,你想做什么呢?你已经永生不灭了,我真的很好奇你想做什么游戏?”

  回答他的只有寂静,于是他又开口:“最后是左昀的事,您恢复好了可以我带您去找他,如果嫌麻烦,我也可以将他带来。”

  乔青遥听完,便示意他可以走了,叶景园马上离开,虽然这是他自己家,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在自家楼下一圈一圈的绕。

  他拿着手机一簇草一块转里的看,看的小区保安,和邻里都不忍怜悯,以为他丢了钱包或者身份证,都还帮着忙一起找,惹的人越来越多的在他家楼下寻宝,但是人也要睡觉,慢慢的人散了,又剩下他自己,腰酸背痛,两腿抽筋,但是叶景园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花坛里看见那枚沾满泥土的戒指。

  叶景园万分珍惜的捡出别人不要的东西,在衣服上擦拭干净后,戴在自己的手上,但是戒圈大了,换了几个手指都是,又不想戴在大拇指,于是便摘下来串在当日佩戴的项链上,藏在衣服里,刚好垂落在心口高低。

  天高月低,星色熠熠,笑他情脉脉,恨依依。

  小区晦暗且宁静,叶景园家楼层并不高,乔青遥在窗边,冷冷的望向黑夜。

  万家窗口灯影朦胧,像是无数错落窥探的眼,也像水面漂浮的舟,不知是哪个顽皮的小朋友,叠了很多纸船扔在小池塘里,微风轻来,摇摇荡荡,不曾想到有具尸体在水下正仰望。

  思绪飘荡。

  淹水那一年他想了很多过往,历历在目,从他还是个小朋友时,水晶包一样的小男孩,特别喜欢在家乡的拱桥上奔跑,朝着巷子尽头,小孩子能有什么梦想和可追逐的东西呢,无非是新鲜的去处和有意思的玩物,巷子口里满脸皱纹的老阿妈扯着他的叶片一样的小手,故作恐怖,煞有其事的吓他:“小乔慢点跑,别淘气了,你在追什么呢?当心跌到桥下,河水那么急把你冲走了,你就再也回不来,也回不到爱你的人身边了。”

  只不过不用落水,他隔年就跟着亲戚搬走,再也没回去,他投身更大的汐潮,奔赴追逐,逐梦揽星,人长大了就有欲望,欲望又被包装成梦想,这些年认识的男男女女,恶意和善良,明推暗抢交织成荆棘,但什么也无法阻挡他拼尽全力的伸出手。

  他自山顶摘下名利,于高空捕获财富,梦想无限手却有限,所以他得到所有,也失去所有。

  无休止的坎坷,反复被神吹灭的顽强烛火。

  反抗也无用,接受也无用,我想嘲笑生活,生活也嘲笑我,我想欺骗幸福,幸福却欺骗我。

  于是只剩下一条路,他已决定。

  唯一的憾事,他爱上一个太阳一样的人,但很抱歉不能跟他一起做一个平凡人。

  深秋冷雨,神龛静寂。

  信徒长跪不起,佛相垂眼不语。

  街边橱窗里,千家万户中,无数电视和手机短视频,电台主播正播报消息:

  本台最新报道,10日傍晚起将迎来千年罕见的月全食遇上月掩冥王星,我国大部分地区清晰欣赏到‘血月’天文奇观,仅凭肉眼便可直接观测此次月全食的部分,“血月”也称“锈月”,具体观测时间段如下:

  10日下午16:08分阴影开始触及月亮,17:09分月偏食开始,18:16分月亮变红,血月开始。

  ……

  左昀关掉车载电台,倒车入库。

  他对天文奇观并不感兴趣,但碍于最近实在没什么新闻,各大媒介便对此没完没了的预告,他不想知道都得知道,甚至知道这种天文现象在古代算不祥之照。

  的确从今天早晨出门就不太顺利,昨夜睡不着,吃了快眠粉才勉强入眠,结果起迟了差点赶不上晨会,其中还有个小插曲,左昀早晨发狂一样从家里往外赶,却刚出门便同人撞个满怀,晕头转向间左昀听得电梯抵达的提示声,头都来不及回,只是高声道歉又一路狂奔进了电梯,气喘间才回想都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只记得对方一身黑,腰很细,身上很香。

  来不及细想,涌入的工作微信将其大脑捆绑。

  一直到下午茶的空档,才有功夫继续想一想早晨那个很香的怀抱。

  左昀端着热咖啡,也不十分确定是不是有香气,甚至连那个黑衣人都像是幻想,是思念杜撰出来的假象。

  思念一旦犯病,便短时间难以自愈,如何压制都不行,在午餐的路上,赶行程的停车场,左昀总是似乎见到早晨那个背影,深黑的外套,雪白的后颈,高挑模糊,有一双俊美的眼睛,这双眼在人潮中望定了自己,待左昀定睛后又消失干净。

  左昀怅然若失的站在人群里,想自己可能是魂牵梦萦,一定是思念成疾。

  一旁的同事都看不下去,问他还想不想去陵园,上次没安排上,面子上过不去,最近不是热门扫墓期,可以给他安排。

  正好今天的工作都处理的差不多,左昀倒是可以提前下班,于是一口答应,驱车前往。

  秋风吹皱了云,成了头顶的白色涟漪。

  左昀裹紧风衣,自枯黄和落叶里走向陵园,侧分背拢的头发也给抚乱,他站在门口,看满地的花束和礼物,摊平的相册海报,以及写满了我爱你的书信手稿。

  手机里有个粉丝群,从人去世起年年组织活动,线上到线下,左昀从不参加,但是偶尔也会点开图片看看,看那些写满了想他的漂流本,各地烛光接力视频,甚至于还有画作和纪念大屏。

  思潮起伏,不觉间已经同工作人员到了墓园腹地。

  参天巨树,苍劲茂密,触目残败,满地朽坏。

  乔的墓碑在一处静谧之地,左昀的目光落在盖板上的花束,白玫瑰上还挂着露珠,上一个探望的人肩膀落了一片黄叶,自秋风里萧瑟颤抖。

  她来了很久,正准备走,看见左昀,很自然的让位腾地儿。

  朦月初升,初食阴影。

  他立在墓碑前,望着眼前冰冷的墓志铭。

  碑石前有亡日投下的影,沉郁的像倒十字。

  神的惩戒开始。

  风吹的手很冷,鼻尖也红,思念没有尽头,但悼念的时长有,伤感也需排队,下一个排队的人靠近,左昀这才发现已是锈月初现,天色暗红,也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

  离开前终究是好奇接下来扫墓的人会是谁,于是左昀侧脸抬眼,瞄一眼不远处被深黑包裹严实的男人,但这一眼却再收不住。

  一阵幽风,吹着香火升腾,吹的纸钱舞动。

  左昀如被钉在原地,他厚着脸皮不肯走,想等人走近了看个清楚,同时他也走不了,因为身轻脚软,全因特殊的预感。

  白日里闪现过的人,此刻正孤身立在玫瑰色的黄昏里,背后飘满落英。

  越来越近,左昀呼吸都不能,身体都僵硬,他不敢置信的撑大眼,浑然不觉踩到墓地盖板。

  他缓缓地自下而上,仔细的确认越来越近的人,看他笔直长腿,苍白脖颈,再往上,帽檐下一双含冰映雪的眼睛,是乔青遥本人。

  左昀望着这双眼,这些年无时无刻的煎熬和伤痛都一瞬消弥,满腔爱意似昨天还在一起,但时间却回不去,只留下痕迹,留下皮开肉绽的我,和忘不掉的你。

  这双眼越来越近,他款款的靠近,忽然手上一暖,是他牵他的手。

  乔青遥望着左昀:“你踩到我墓碑了。”

  左昀望着他,不能动。

  乔青遥捏捏他的脸:“傻了?”

  左昀忽然活过来,把手一甩,他喉管发紧,话也带着鼻音:“踩你坟头怎么了?没把你坟掘了我就已经很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