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宅的庭院大的要命, 但是非常平坦空旷,偶尔能见到几丛开得很好的花,似乎有意模仿原生态的景色。

  卓辰在杨树下的步道上散了一会儿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卓辰。”

  赵越踩着她那双男士皮鞋走到他身边, 卓辰笑着打了声招呼, “你还不回去?”

  赵越不顾形象的做了个鬼脸,“回去再挨打?”

  她的脸已经处理好了,手里还拿着两罐冰可乐, 一罐贴在脸上消肿,一罐递给卓辰,“喝点?”

  卓辰摆摆手, “我喝不下了。”

  赵越冷不丁的说:“吃瓜吃撑了吧。”

  卓辰笑, 意思是你都知道了还问。

  “瓜还多着呢!”赵越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连珠炮一样的说:“赵正和有三个情人,一个私生子,两个私生女,他的大儿子, 你见过了就是那个赵云清,被他父母逼着娶了一个不喜欢的老婆, 原本的女友现在养在外面,还给他生了孩子, 三叔赵光阳也有一个私生子, 只是养在国外没被发现, 哦对了, 尹云亭的爸爸外面也有女人, 她妈天天哭丧着脸, 我都不知道她天天拽什么,没脑子。”

  卓辰一副被噎到了的表情。

  赵越还没说完,“姨婆的老公是入赘的,这么多年心里一直不爽,只知道往自己手里攥钱,同时几家人都想着继承这座老院,我爸和赵光阳都觉得应该是他们接爷爷的班,没想到爷爷会选中四叔,是他们眼瞎,四叔比他们优秀多了,就连四叔的儿子都比他们的孩子强。”

  她深吸一口气,“其实我还有个妹妹,七年前出生的,那时候我妈都快四十了,还想着给我爸生个儿子会不会能让他好点,结果又是个女孩,早产了三个月,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发育不全,我有时候想起她伤心得很,有时候又觉得幸好。”

  “现在家里每个人都等着抓赵星川的错,想让他从总裁的位置上摔下来。”她停了下来:“赵正和还是个反同人,他最想要董事长的位置,最恨赵星川,你最好少跟他说话,省的他开口就恶心你,特别你还是个明星,离他远点最好。”

  卓辰点头,“谢谢提醒,但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小家庭的?难道你想当侦探?”

  赵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到这个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全都是巧合,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我偶然间碰到了赵光阳,发现他在那儿还有个家,回国之后我就很关注这些人,渐渐地我发现每个家都不幸福,除了赵星川。”

  “四叔和四婶真是表里如一的恩爱夫妻,怪不得赵星川从小就很优秀,爷爷在他成年的时候把市中心的那栋丰源大厦都送给他,其他孙子孙女都没有这个待遇,真是羡慕。”赵越在晚风里叹了口气。

  黑黢黢的大院子里,鸟雀不惊,落叶在脚下嘎嘣脆,卓辰说:“你也可以像你们姨婆一样创一份自己的事业,然后就能离开家了。”

  “哪有那么容易,姨婆当初是拿了二爷爷给她的八百万做初始资金,三十年前的八百万。”

  “你呢?你平常就没有什么私房钱?”

  赵越哧的一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没有,我爸管得严,算账比谁都门清,我和我妈每一笔钱每一样东西他都记着呢。”

  卓辰无语,“他过得不累吗?”

  赵越笑看他一眼,脸上的冰可乐已经不冰了,她把它打开喝了几口,碳酸在口腔里跳跃的时候她显得很轻松。

  “他从来不让我和我妈在外面说这些,自己都嫌丢人。”

  “你想过找个投资人吗?你身边那么多有钱人。”

  “我找过,我拿着企划书去很多公司问,但是你知道有多难吗?很多人看都不看,有些人看了也很感兴趣,但他们只想雇佣我,然后用我的想法和能力去赚钱,这样也不是不行,但我不能接受一切都得听别人的,那我还创什么业,我直接全职打工不就好了。”

  “赵星川呢?”

  赵越犹豫了一下,谨慎的说:“赵家人不在我考虑范围内,而且我十几岁就出国了,和这些同辈的兄弟姐妹都不亲,而且赵星川和我爸闹成那样,我怎么好意思。”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他就给你钱了呢?”卓辰笑说,“他虽然和你爸闹僵了,但你和你爸也闹僵了……”

  赵越随着卓辰的话打开了新思路那样,眼睛越来越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你要是还打算和你爸和解那就另说。”

  “和解个屁,我早晚得拉着我妈离开他!”赵越咬牙切齿的说。

  “不过赵星川会不会答应你我也不敢保证,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能力,他很严格的,特别是工作方面。”

  “我知道,但还是要谢谢你,刚才在饭桌上那一番话,让我真的很佩服,这些老古董就该这样骂。”

  卓辰笑,戏谑地说:“我可没说一个脏字,你不要诬陷我骂人。”

  赵越哈哈大笑起来。

  “你真好,你真好。”她说,鼻酸让她低下头。“至少让我知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我爸他们那样。”

  晚宴到了尾声,众人散去,卓辰被林若飞留了下来,说是太晚了回市里不安全,而且她还让人给李师傅和山哥都准备了住处。

  卓辰则要住在赵星川的老房间里。

  “从那天你说要来我就准备好了,床还是我亲手铺的。”林若飞热情的说,“听我的,就住这儿,明天吃完早饭再回去。”

  时间才是晚上九点半,说晚不晚说早不早,要是让李师傅开几个小时夜车未免太辛苦了点,卓辰只好点头答应了下来。

  躺在这张床上,卓辰很快睡着了,可过不久他就开始做梦。

  梦里杨凯和方秋芬把他关进房间,门口上了铁链锁,十三岁的他刚刚还在请求他们让他继续读高中,是方秋芬说:“你回房间,我去给你拿学费。”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冲向门口,晃着看似腐朽但非常牢固的木门,双开的门中间一道手掌宽的大缝,露出了杨凯瘦骨嶙峋的脸,一双豺一样的眼睛盯着卓辰,嘴里叼着一根卷烟。

  “卓辰,你以后就在家里帮你妈妈干家务,过两年就去县城打工,供你弟弟考大学。”

  他听见这话,脑子里一阵轰鸣,身体朝后倾倒,同时浑身一震,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脚被结实的粗布条捆着,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这房间比他们家的土房子好多了,至少窗明几净,白墙平整。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卓辰头晕脑胀的翻了个身,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听到外面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一万块,再多了不行喔!”

  方秋芬低声对杨凯说:“我们回去吧,他这点钱够干什么?我去把他叫起来。”

  “不行,他万一把我们文博教坏了以后不能传宗接代怎么办?臭娘们坏事情!你还去叫起来,喂了好几颗安眠药你叫不起来的!”

  “那好吧,你拿钱去!人我们就给你了!反正他也是喜欢男人的,你家条件好,他会好好过的。”方秋芬决定的说。

  卓辰猛地站起来,又倒下去,头痛欲裂的在水泥地上蜷缩着,说不出话又生怕人走,只能冲着门焦急的喊道:“等等!妈!叔叔!一万块什么都不够做的,你们不是要供杨文博读大学吗?我可以出去赚钱,我答应不读书了!以后杨文博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来赚,我赚的肯定比一万块要多!”

  接着他浑身一颤,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又在赵星川的旧房间里了,热泪混着热汗从鬓边滑入发根,头发闷闷的都是潮气,他挤了挤眼睛,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

  “赵星川?”他惊道,声音还是沙哑的,“你回来了?!”

  “嗯。”

  赵星川低头看他,卓辰一把抱住他,祈祷般吻了吻男人的耳廓,说:“不要再离开我,求你了,我很爱你,你知道吗?”

  “可是。”赵星川的声音让卓辰想起某种优雅的低沉的乐器,却在拉到中途忽然崩了弦,他用残酷的声音说:“我不爱你。”

  他推开卓辰,站起来,身姿显得那么高大,眼神是拒人于千里的冰冷,他身边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你知道我恋旧的,我还是爱他。”

  那个黑色的人影像一团烟雾一样凝固着,内部的因子旋转着彼此摩擦,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接着,就在一瞬间,它朝着卓辰扑过来,像一个宇宙黑洞一样吞噬他,每一个因子都在他耳边狂叫“你什么都不是”“没有人会爱你”,它们汇成一股漩涡,让他的思维在其中迷乱,沉陷……

  他睁开眼睛,还是赵星川的旧房间,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夹杂在其中的啜泣没有其他声音,他坐起来朝四周看去,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便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重新倒在床上,紧绷的身体后知后觉的开始打哆嗦。

  他看了看时间,才十点二十五分,从他躺下也不过半个小时,却像是在梦里过了一辈子似的。

  今夜恐怕是再也睡不着了,他冲了个澡,穿好衣服下了楼,在空阔的院子里散步。

  在走到很远一个角落时,一排一人高的灌木之后,他听到了一阵舒缓悠扬的音乐,他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一个轻柔,一个低沉,宛如和音。

  他悄悄靠近,看到是林若飞和赵义琛,这对中年夫妻正在夜空下的草坪上相拥慢舞,他们的脚步一进一退,毫无间隙,林若飞穿着一身淡蓝的礼服,赵义琛西装革履,戴着一枚很精致的领结,映衬着他那带着笑纹的脸。

  旁边的草地上开着一丛丛铃兰草和蓝雪花,还有粉白相间的芍药。

  卓辰看了一会儿,偷偷给拍了张照片,想要发给赵星川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赵星川为什么这么不喜欢身边的人心机太深心眼太多,他生活在这样一个人们彼此算计、虚情假意、背叛的家族,却又幸运的有一对超脱于泥坑的父母。

  他不喜欢阴谋和算计,不是出于单纯的正义,而是他不想身边到处都是算计。

  他向往父母之间的恩爱,之所以想要一个单纯善良的人为伴。

  可惜卓辰与他想象中的人完全不符,他既不单纯善良,还自私到不能坚守正义。

  他舔舔唇,转身回到房子里。

  草坪上的慢舞还在继续,一对夫妻能说的体己话都说完,林若飞迫不及待的对丈夫说:“想想饭桌上辰辰那段话我就激动!太爽了!让二哥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赵义琛语气平淡的说:“他也太放肆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实话都听不得的人才是有问题。”

  “二哥确实是思想落后了。”

  “你真是谁都不得罪啊。”

  “都是一家人,你让我怎么办?”

  “唉。”

  “你叹什么气?”

  “要不是有我,你的生活该多没意思啊。”

  “多亏有你,辛苦了。”

  过了一会儿,赵义琛说:“我就说是卓辰把星川给带的,上次见面没察觉他嘴这么利。”

  “这叫口才好。”

  “星川都被他带的不稳重了。”

  “跟你电话里拌几句嘴就说他不稳重?”林若飞反问,“你不知道那些亲戚一个比一个败家?”

  “那他也不能那样说……”

  想起电话里儿子那强硬的话,赵义琛就觉得郁闷。

  ——“说什么我都要把二伯给赶回家,如果您不同意,就开董事会把我这个执行总裁辞退了。”

  ——“你上次把你三伯弄回家还不够?咱们家人的关系已经很僵了,没必要再闹了,警告警告就放下吧。”

  ——“没得商量。”

  ——“你怎么变得这么倔了,我说过很多次,做事要看大局,你不能把家都拆了吧,你爷爷生前最想家庭和睦。”

  ——“您要是想让那些人把爷爷一生的心血败光您就直说,我也正好放手,大家一起轻松,省着点用吃老底也能吃个几十年,反正我以后也没有小孩,不用担心下一代。”

  ——“你怎么说话呢!是不是跟着那个卓辰学坏了!我最近就总想着他跟你门不当户不对,根本不行!”

  ——“这不关他的事!”

  林若飞说:“你就是个老古板呐!儿子反驳你几句你就觉得他变坏了,我看他以前事事都顺着你,你还总是跟我抱怨儿子什么都不跟你说,问题就是跟你说了你也只会指责他,说他有问题,那他还跟你说个鬼啊。我觉得他这次反驳的好!反驳的对!至少不像以前一样是个闷葫芦了,都怪你把星川教成你一样的老古板,幸亏他有我一半基因,又遇到了卓辰这么与众不同的人。”

  “你也很与众不同。”

  “要不然你在大学的时候怎么看中我的?”林若飞得意说:“像你这种老古董,就该找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不然多没劲呢。”

  “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功劳喽!”

  赵义琛忍不住亲了一下妻子的脸颊,林若飞立刻顾盼神飞的说:“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