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晚上, 云州饭店热闹非凡，卓辰是第二次到这里来，上次同赵星川约定做一对假情侣，只去见他家人当个幌子, 现在他们真的相爱, 中间只差一层透明窗户纸。
为了座位够, 林若飞包了一个超大的房间，三十人座的房间，一大圆桌摆在一个中式包厢里, 除了摆桌子椅子的地方，房间还有很大的活动空间，墙上挂着的大电视正播放着春晚之前的预告节目。
这是一个大家族的团聚晚宴, 但从上一次生日宴的经历来看, 卓辰对这种宴会的团圆氛围不抱任何希望。
在车上的时候卓辰问了一嘴，“这是什么传统吗？非要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赵星川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是爷爷定下来的规矩，这一天一定要所有家人一起吃年夜饭，不许缺席。”
卓辰了解的点头, “你最近见过尹云亭吗？”
“你关心她？”
卓辰侧头笑说：“有人关心她。”
赵星川便知道是谁了，“她从戏剧学院退学了, 最近我也没见过她，或许这几天能见一面, 但不是今天, 她毕竟是尹家的孙女。”
“你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冷漠了？”卓辰似笑非笑的问：“你之前提起她可不是这个语气。”
赵星川难为情的倔强盯着车窗前面, 暗自抱怨为何前面忽然排起长龙, “之前我认为她只是有些孩子气, 心里还是懂事的, 但最近发现她是被宠坏了，做事没有分寸，是该好好静下心来或者经历些挫折。”
卓辰难得对尹云亭心软一次，说：“她才十九岁，还很单纯，有点莽撞。”
彼时前方的车队动了一动，赵星川缓缓踩了油门，顺口说：“你也才二十一岁。”
这是说他不莽撞也不单纯，是老师提起别班第一名时的语气，不知是夸赞还是可惜，卓辰翘起嘴角，“如果可以的话，人都想单纯的过一生的，没人愿意脑子里有太多顾虑。”
赵星川放缓了语速，“那你现在最大的顾虑是什么？”
卓辰顿了一下，“有些事情不受我自己的控制，越是我心里在意的东西，我越是害怕，越是好的，我越怀疑，越是看清自己，就越是觉得自己满身缺点。”
眼看赵星川不知该说什么好却又想说些宽解他的话，卓辰已感到慰藉，因为赵星川不会轻易说出透着轻视的玩笑言语，所以他才愿意对他剖开自己矛盾的心。
“除了这张脸。”他玩笑说。
赵星川看他一眼，那张漂亮面孔确实让人挑不出错，“你这话很欠揍。”
“你舍得揍我吗？”
他们对视一眼，都想到“我们真的动过手”，而且不止一次，忽然一根刺在心口扎着，痛的他们同时移开视线。
过了片刻，架在方向盘右侧的手机亮了起来，“江明弈来电”
卓辰看了一眼，闭口不言的又移开视线。
赵星川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还有悬而未决的问题，而所有问题都出现在未曾敞开心扉的谈一谈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确认，有不满，还有误会没能澄清。
只是两个人一同回避而已，他们默契至此，让赵星川真不知是喜是忧。
卓辰掏出自己的手机，垂眸看着屏幕，稍长的柔软发丝也跟着垂落，遮住他的眼睛就像树叶遮住阳光，“不接电话吗？”
赵星川伸手按了挂断，“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哦。”
卓辰回了几条信息，“也许是新年祝福呢？过年了嘛。”
“高贺给你发了吗？”赵星川忍不住问：“新年祝福？”
卓辰抬起头看他，好像在判断他的情绪，“发了，我也回了，你要不要听听看我回了什么？”他把副驾驶朝后放平，惬意躺下，举起手机翻了翻，“高贺说：祝你新年不快乐，事事不如意，这样才会想起我。”
赵星川无话可说。
“我回：也祝你新年不快乐，事事不如意，这样就不会来烦我。”卓辰念完，平静的说：“就这些。”
车里陷入一阵沉默，“就这些”不仅仅是一个结束语，它就像审判桌上的一锤定音，让人心生信服和酸软，类似于一种棉麻布料划过手臂的舒适感觉，那种密实和紧致还有确定感让赵星川很想要留住。
他想起今天早些时候看到的一则采访，风雨之后剧组的定档宣传采访，这部电影定档在3.14日，距今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对于一部一月中旬刚拍完的电影来说，这时间要多紧张有多紧张，定档白色情人节的消息一出，外界对这部电影的看法立刻变得褒贬不一。
“这也太赶了，虽然很期待，但很担心会烂掉怎么办？”
“方裕华终于要恰快钱了。”
“放在以前审片都能审好几个月吧，没有严格监管烂片真的是很多”
“审片又不是过滤烂片的机制，楼上不要偷换概念，以前审片严格的时候，烂片也很多，好片也被因为想要过审改烂掉。”
“其实这部电影一看就知道是文艺片啊，又不需要加特效啥的，出片快是很正常的事啊！而且詹瑞和方裕华诶！上次他俩合作还是《黑色王朝》，也是从拍到上映只花了三个月，那可是拿奖拿到手软好不好！”
在这个采访之中，方裕华很自信的说：“这部电影因为工作人员的努力和专业进行的很顺利，首先剧本非常成熟，詹老师我的老搭档，真的很给力，剧组里也都是我信得过的人，大家一起努力呈现出的效果好的超乎想象。”
定档预告片只有三十秒，却足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光是郑小安这个主角就已抓住所有人的眼球，更别说在三十秒的末尾，两个男人在晴日里花墙下一副情热欲吻的样子，那磨人又美好的眼神交缠让人不由得跟着他们沉醉其中。
赵星川不好说自己是什么感觉，就算在打开视频之前他已经知道这是一部同性恋电影，主角之间肯定会有各种亲密的肢体接触，拥抱和接吻都算是最基础的了，但想法和感觉是无法完全融合的，就像感性和理性时而背道而驰。
他虽为卓辰的演技和他与姜泉之间产生的化学反应而骄傲庆幸，却不想再看第二遍，那种眼看着卓辰和别人亲吻的感觉差到他难以形容。
宣传采访里有一段是主创人员的单独采访，是一个游戏环节，主持人用一个抽奖的箱子，在里面搜集了一些剧组人员或者是网友的提问，每位受访者都要抽选五个问题来回答。
备受瞩目的当然是两位男主人公。
先是姜泉，他随便抓出五个纸条一一展开。
“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没有。”
“这个问我有没有被卓辰勾引到。”姜泉笑眯眯地说：“有啊，毕竟他长得很帅啊，而且人又很好，很年轻，哇，谁看见他不得说一声天啊！剧组人都很喜欢他。”
“这个是问我拍戏有没有很累。”姜泉松了口气，“总算有一个不涉及感情的问题了哈哈哈哈，拍戏不累，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拍戏也很快乐，呈现出的作品是很好的，所以累也值得。”
“问我这次拍摄有没有记忆很深的事情。有，那就是有一天，拍到情绪爆发的时候，导演说卡但是大家都没收回来，于是大家都眼泪汪汪然后就抱在一起，真的很亲近，那种感觉不是普通生活之中能感觉到的，是一种互相理解，同袍战友之类的感觉。”
“最难的一场戏是什么，这个，这个不好说吧，会剧透，但是我可以补偿一个，有一场戏很有意思，其实剧本不是那样写的，一场骑单车的戏，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到时候我们再来解密~”
然后是卓辰，他穿着一件白色毛衣，坐在风雨之后的海报前面，看到抽奖箱的时候问道：“要玩游戏吗？”
主持人说：“是的。”
“什么游戏啊？”
“你猜猜~”
“该不会是那种伸手进去猜里面是老鼠还是蛇吧？”
“呃，这个好像也挺有趣，下次安排一下。”
卓辰瞪大眼，“下次采访我可以不参加吗？”
“不行！”
主持人把抽奖盒递给卓辰，年轻男人怀疑的托着它，警惕的朝抽奖口往里看了看，“纸条？”
“游戏是这样的，抽出五个问题来一一回答，怎么样？”
卓辰点点头说：“听起来挺安全的。”
主持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第一个问题是，辰喵有没有养宠物？”
卓辰笑说：“没有，不过阳台养了有些盆栽，我把它们当成宠物。”
“第二个问题，最好玩的一场戏。”
“骑单车，因为两个男人共骑单车真的很傻，所以我骑上跑掉了，泉哥在后面追我，一边骂，骂的很有创意。”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没有读高中？”
“没有钱。”
“第四个问题，认为好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爱情还分好坏吗？我觉得没必要吧，爱情有风险，好坏很难说，可能今天还好着呢，明天他跟别人产生爱情了，变心了，但又不能说你们之间没产生过爱情，也不能说这爱情就不好，它只是没长过你的期待。”卓辰在凳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
“爱情就是爱情，如果非要说，我觉得好的爱情就是等你老了，思维迟钝，有一天忽然回忆起和这个人相处的这段日子，会觉得心里很满，你会想：那段时间经历了很多，有好有坏，但我没有虚度光阴，我好好的做了一件事情，哪怕和这个人没有所谓的结局，但是结局不重要，毕竟所有人的结局都一样，当下的感觉和决定才是重要的。”
“第五个问题，姜泉的五个优点。”
“很有男人味，体贴，做事认真负责，直率，笑声独一无二。”
而众所周知，姜泉的笑声绝对属于魔性派的一种，完全可以当做搞笑素材来用。
采访在笑声之中结束。
没有看评论，赵星川不是第一次觉得卓辰悲观，他的想法总是从坏结果出发，就连说起以后他都会假设最差的那一个，他假设在人生的最后是他一个人过，生活里没有别人的镜头。
他没想过和人相伴一生吗？那又为什么透出那种落寞？
七点半左右，赵家每个人都穿的体体面面的陆续进了包厢，倒不像电影里的豪门大剧那么夸张，但论奢侈程度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若飞牵着卓辰的手，“我前几天就把珍藏的好花胶送了来，等会儿有花椒鸡吃，我最爱吃了，你等下也尝尝看，我看你脸色憔悴诶，多吃点补补。”
赵星川在旁边抱怨：“你都不关心关心我？”
林若飞哼了一声，“我看你滋润得很，恐怕还胖了两斤。”
卓辰凑到她耳边，却用赵星川也能听到的声音说：“胖了三斤。”
林若飞哈哈大笑，赵星川瞪了卓辰一眼，怪他最近总是在做饭，一天三顿的吃，不胖才怪。
卓辰对他吐了吐舌头，接着被林若飞拉着坐下了，赵星川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虽然一天做三顿饭，但是卓辰自己好像没有吃多少，以前那种干饭的劲头好像都没了，吃饭斯斯文文，慢吞吞，从头吃到尾也没吃几口。
“快来坐啦，川川！”林若飞喊。
奶奶正穿着大红的衣裳坐在主位上一脸慈祥，满是褶皱的脸上闪耀着满足和幸福，双眼比卓辰初见她时混沌了很多，现在她已经是半盲的状态，看不清人脸，和医生预测的毫无两样。
但她还是亲手给所有人包了红包，她有自己的规则，后辈们的压岁钱全都按照年龄给，年龄越大的越多，先发年龄小的，卓辰和赵星川当然排在前面，拿到红包之后两个人坐在一边。
“小时候每到这一天都会羡慕比我大的。”赵星川小声对卓辰说，“大一岁红包都要厚一点。”
“现在呢？”
赵星川一笑，“羡慕红包比我少的，年轻。”
卓辰好好的看赵星川一眼，这男人对自己的相貌没有认知，“你还没到要羡慕年轻的程度，就算再过四十年，你也是会被人追着问电话号码的。”
“今天讲话怎么这么好听？”
“我说的可是实话。”
两个人在座位上旁若无人的对视着。
“四十年后我要是在大街上被人要电话号码，你会怎么做？”
“我会把我的电话也告诉他。”
赵星川气的拍了一下年轻男人的后腰，对方嗤嗤的笑起来，脸庞亮堂，赵星川只能无奈的瞪着他。
八点钟，电视上开始播放春节晚会，晚宴的菜一道道摆上桌，宴席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