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友好, 客套话说了好半天,等菜全齐了,服务生微笑着退了场,包厢门一关, 飘荡在包厢里的寒暄和热闹都跟着从门缝里逃走, 气氛在几分钟之内就冷了下来。

  往日在饭桌上负责调节气氛的林若飞这一次也罢工不干了, 卓辰已经看到好几个女人给林若飞递眼色,但后者都当没看到忽略过去,反而专心致志的照顾奶奶吃菜。

  电视上春节晚会正在直播, 开场的节目刚刚演完,接下来的节目按照惯例还是相声。

  赵越穿着黑色的风衣姗姗来迟,一进门就跑到奶奶跟前亲了她一口, “诶呀, 奶奶今天好漂亮。”

  然后美滋滋的拿了最后一个红包,坐到了父母身边,赵江仁哼了一声,就算喉咙里有什么话也都咽了回去,估计是不想从自己开始破坏掉这场宴席的气氛。

  赵越美滋滋的开始吃饭, 就当这群人全是空气,吃了两块肉之后还转了转桌子上的圆托盘, 舀了两勺西红柿牛腩,还问:“怎么不趁热吃啊, 打算吃冷饭?”

  吃冷饭, 好家伙, 这不是把这一桌子被赵星川赶出集团公司和正在被赶出集团公司的人都给得罪了。

  卓辰对她是在佩服, 为表支持, 他给赵星川盛了碗热汤, “喝点暖胃。”

  “你不要总是关心他啦,他有手有脚,你吃。”林若飞笑呵呵的用公筷给卓辰夹了一块鱼肉,“这鱼没刺的,不会胖又有营养,多吃点。”

  “谢谢阿姨。”卓辰乖乖说。

  “诶。”林若飞啧啧两声:“不是要叫干妈的吗?”

  赵星川惊道:“干妈?”

  林若飞瞥他一眼,“看看你,一点都不关心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天天就会上班工作,阿妈的生日不出席就算了,从国外回来,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好没良心哦!”

  赵星川无奈说:“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嘛!”

  “如果你给我打电话,我就会告诉你辰辰现在是我的干儿子了!”

  赵星川看了卓辰一眼,又看回妈妈脸上,“那我是不是要恭喜你喜得贵子啊?”

  林若飞愣了一下,接着笑的尤其兴奋,暗自拍了拍丈夫的大腿,“我就说你开朗多了,以前你可是闷得要死嘞!有男朋友真是不得了!”

  卓辰咳了一声,憋笑憋红了脸,低头吃了口鱼肉,旁人还以为他害羞,只有赵星川一眼就知道他的心情,恰逢此时年轻男人歪头抬眼瞧他,对上他的眼睛,赵星川忽然感到一阵羞意,连忙转开视线,“吃饭吧。”

  林若飞啧啧两声,也知道儿子不好多调戏。

  赵正和凉飕飕的说:“现在的社会真的比以前开放多了。”

  卓辰觉得他没说的下一句应该是“同性恋放以前都是要送进精神病院的。”

  “当然啦,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叔伯。”赵越尖锐的说,“以前多落后啊,现在先进了,不接受先进可不行,您说呢?”

  看得出赵江仁在桌子底下踹了闺女一脚,赵越回头却关心的说:“爸爸,你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得躺会儿?”

  “星川,我上次给你的文件你看了吗?”一直没说话的赵宇飞说,他是赵光阳的独生子,赵星川的表哥,比他的大约摸三岁,长得文质彬彬,看起来不像是有事业心的那种,他说这话说的也十分勉强,十分谦逊。

  赵星川放下筷子,“我已经看了,有些设想很好,但是关于酒店方面的事情我已经亲自选好了团队。”

  赵宇飞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他心里不想去参加什么工作,他是个雕塑家,但是他父亲赵光阳一直不愿意他从事那种‘没用’的艺术,而且心里对失去对集团海外酒店部的把控一直不满,就想让儿子在集团高层占据一席之地。

  赵光阳笑眯眯的说:“宇飞都三十了,也是时候找一个正经工作干干,星川,你现在是什么也不愁啊,可怜你的一帮亲戚全都被撵回家吃老本了。”

  赵正和哼哼一声,“还好百货利润还算厚,要不我也被劝退了,那么大一个集团,全交给外人打理,将来说不定整个成别人的呢,我们老赵家也不知道是造的什么孽。”

  气氛一时间冷的要死,没人敢说话。

  卓辰疑惑道:“退休员工没有工资的吗?”

  赵星川冷冷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点笑意,盯着桌子上这几位手持股份的叔叔伯伯,“有些人不仅有退休工资,手里还有股份可以拿年底分红,集团体谅老年管理高层为工作操劳半辈子,让他们提前在家里养老享清福,谁知道他们不领情。”

  赵义琛咳了两声,不得不出面当和事老,“今天别谈什么公司的事情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一次,安安心心的吃个饭。”

  赵光阳啪的把筷子放在碟子上,破声说:“安心个屁!你儿子说长辈不领情!赵义琛,你就这么教育儿子的,我看他是从小享福太多优越惯了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赵星川,“海外的酒店业,我管了二十几年了,没出过一点毛病,就那两年亏了点钱,你立刻就换人,那个小年轻能比得上我看得见水深?你最好听我一句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别相信什么什么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的鬼话,经验才是硬道理!”

  赵星川抿抿唇,意味深长的看着赵光阳,“三伯,我不是因为你亏了钱才换人的,不全是,但是在饭桌上这事说的太清楚大家的饭都没法吃下去了,你心里其实也知道我指的是哪件事,还有我找的那个人也不是什么毫无经验的小年轻,他曾经为很多濒临破产的酒店扭转乾坤,为人也很可靠,我在上任的时候就说过,从今往后公司只看实绩不看人情。”

  “好,好,好。”赵光阳一字一顿的气道,眼神幽暗,转而说:“你看实绩不看人情,那我们就来说说实绩,你这两年弄的那个娱乐公司,我看也没赚什么钱,你又该怎么向董事会交代!”

  “没有赚钱也没有亏损,两年,一个新公司达到收支平衡,难道这还不够吗?我敢保证今年年底再看,山川娱乐的盈利一定能达到百分之三十,这应该能让各位董事满意了吧!”

  在别人看来,赵星川此刻锋芒毕露,严厉的让人不敢直视,但在卓辰眼里,此刻他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的样子漂亮极了,简直是在沙漠上开屏的蓝孔雀,每根羽毛都被阳光仔细眷顾,熠熠生辉。

  赵江仁终于憋不住的说:“反正我们这些家族董事都是摆设,都只能拿分红养养老,满不满意的有用吗?下次董事会都不一定邀请我们呢!”

  赵正和说:“不过我们可以做一个口头协定,如果年底娱乐公司盈利未超过百分之三十,执行总裁卸任。”

  所有人都看向赵星川,赵越说:“叔伯,这有点不合适吧,哥可是集团总裁,娱乐公司……”

  赵正和打断他:“不说我都忘了,集团总裁,那就集团总盈利百分之三十,怎么样?”

  赵越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悔不该给虎狼话头。

  赵星川漠然说:“百货业也是集团的一部分,叔伯,我把这任务分配给您怎样,百货业年底能盈利超过百分之三十,我才能完成这任务,你觉得呢?”

  明明都是一条大船上的蚂蚱,还非要斗来斗去,卓辰端着碗一边喝汤一边吃瓜,脚侧忽然被人轻踹了一下,是赵星川,卓辰伸脚蹭回去,桌子上却是另一幅模样,他笑眯眯的抬头问赵越:“赵越,你不是说要养猫吗?田园猫行不行?”

  赵越愣了一下,点点头,“行啊。”

  “我那天在工作室楼下捡到一只长毛橘,可漂亮了,我给你看照片。”

  卓辰把手机打开,给赵越发了个微信,一张猫猫照片,还有一串文字:“嗝~吃瓜吃饱了。”

  赵越噗的笑出声,连忙找补道:“这猫太可爱了!”

  赵星川歪头看了一眼,一只长毛小橘猫,脸圆眼睛也圆,照片里正乖乖的被卓辰一手托着两条前腿,后腿站在地上,嘴巴微张,似乎刚刚还在冲人撒娇,“你什么时候捡的?”

  “前几天,我看到他正在被别的猫追着挠,帮了他一把,他赖上我了。”卓辰说:“要不是你对猫毛过敏,我都想把它抱回家去。”

  语气里的宠爱也不知道是对谁。

  赵星川也看猫可爱,低声说:“其实过敏反应轻到几乎没有,是他们太小题大做。”

  卓辰摇摇头,警惕的看他一眼,“还是算了。”

  林若飞凑过来听他们说了这几句,提议道:“不是有无毛猫吗?”

  卓辰笑说:“他喜欢毛绒绒的。”

  林若飞调侃的哦了一声,“他小时候就喜欢毛绒绒。”

  “我什么时候能去领它!”赵越迫不及待地问。

  卓辰顺口说:“随时。”

  赵江仁却反对:“养什么破玩意儿,我可不要它在我房子里上蹿下跳。”

  赵越跟着说:“不养在家里,养在我办公室的,以后也是跟我,不跟你,再说了,你的房子,你一个月回去几次啊?住酒店也没你这么住的。”

  父女之间的不满猛地溢出这个缺口。

  “听你这意思是打算以后不回家了是吧!”

  “家里不欢迎我我回家干什么?”

  “因为你不听话!”

  “想要听话的你养条狗好了!想让狗听话还得给骨头吃呢!你这么小气,狗心里都没你!”

  眼看他们又要动手,奶奶忽然笑起来,众人都顿住看过去,却发现老人是因为电视上的相声。

  气氛终于平静了些许,桌上的菜又换了一轮,直到宴席快要散去,好在赵家人没有一起守夜的习惯,否则连春晚的抽奖活动都无法让他们在假装有兴趣的欢呼了。

  在林若飞正准备说咱们散了的时候,包房门被敲响了,她转而喊:“进来。”

  服务生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让林若飞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惊讶又热情的站起来迎了过去,“这不是江哥和嫂子吗?!还有明弈!真是巧,你们也在这吃年夜饭啊?”

  江明弈跟在父母身后,一脸淡然的看着双方寒暄,然后眼睛转向了饭桌上的赵星川,因为他无法忽视卓辰的存在所以唇边的笑意没有绽开就变成了僵硬,看起来有那么些许滑稽。

  卓辰把挑弄汤碗的勺子撇下,先向他笑,极其乖巧有礼貌,他不管这微笑在对方眼里可能是虚伪的化身或者是什么阴谋的前兆,要想站在制高点,必须自己先无差错,不能办错事等着人来挑毛病。

  江父江母和林若飞夫妻打完了招呼,又跟奶奶说了几句客套话。

  接着直奔正题,江父脸红红的,显然是喝了几杯,醉意飘飞,“我们家小弈最近刚回国,本来我说要他专门去等你们的家门,但他脸皮薄,这次我带他来就是来跟你们道个歉,那时候啊,小孩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多有得罪。”

  林若飞想到当时自己儿子可是因为对方不告而别低落了一段时间,之后还变得更闷,她心里就没好气,但面上还是笑笑说:“没事,孩子之间的事嘛不就这样,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就别再提。

  可江父不愿意,也可能是醉意让他只顾着说自己的想法,“孩子现在也长大了,我问他什么想法,他也觉得那时候实在是做的不对,现在心里仍然想着,你说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我不操心他操心谁啊,就想着星川到现在不也是单着呢嘛,俩人门当户对,是吧?可以再搭建起来,毕竟之前他们那么要好。”他说着,一看赵星川还在那儿坐着就一脸熟稔的招呼道:“星川,怎么!见到叔叔阿姨也不打声招呼?”

  赵星川还对眼下的情况一头雾水,听到这句也不得不站起来走过去和江父握了握手,“江叔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要是你们能重归于好大家就更快乐了!”江父笑呵呵的拉扯住赵星川的手不放,然后另只手扯过自己儿子的,眼看就要往一起合。

  就在这一瞬间,赵星川视线内的卓辰微微侧头,目光偏去,脸颊动了一动,双手在桌子下面,即使看不到赵星川也知道他双手是怎样交握在一起。

  他看起来像个活着的雕塑,不安,但只能待在原地,即使静默着也散发出一种焦躁,肩膀上停满了振翅欲飞的鸟。

  ——“越是好的,我越是怀疑。”

  ——“你太好了,就像一场梦。”

  ——“我祝他新年不快乐,事事不如意,这样就不会来烦我。”

  ——“就这样。”

  ——“我好羡慕你,你父母很恩爱,也很爱你。”

  卓辰不看他,不是一种躲闪和放弃,反而是一种要求和最后的逼迫。

  赵星川忽然明白选择权一直在自己手里,看似一直被动的自己,一直在接受卓辰吸引和牵绊的自己才是在这段感情里具有权威的那一个。

  在感情里说条件是一件略显无情的事,但事实上人心确实会因为这些基础条件的对比而生出怯懦或者骄矜。

  他一直在鼓励卓辰对他说明心意,主动的拥抱和亲吻,每一次都是在抛出问题,“你对我是认真的吗?”

  卓辰又何尝不是,他每一句话都在问:“你爱我吗?”

  因为一点骄傲,或者一点怀疑,他们都想成为先确定对方心意的那一个。

  卓辰说过自己讨厌被别人选择。

  赵星川忽然想到,连亲生母亲都能选择另一个孩子放弃更优秀的卓辰,肯定最清楚人心的不公平,他永远都在想是否有个人能把内心的天平倾向他,他最想要的只是一点正大光明的偏爱。

  但他绝不会开口要求,赵星川了解他,清楚他的执拗,张嘴要来的礼物还有什么珍贵之处呢?

  因为是要来的,拿到了也会不禁去想:这是不是因为对方不好意思拒绝,不是心甘情愿的。

  他的悲观、怀疑还有偏执,这是一种被至亲辜负之后的坚固阴影。

  但卓辰也比谁都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就要付出,因为想要赵星川的偏爱,他卸了防备和伪装,对他释放所有热情,他的神经质,他的飘忽,他的好他的坏,像一块强力磁石一样吸引着赵星川。

  即使交出选择权又怎样,他或许很清楚对方已不舍得做别的选择了,除了卓辰,世界上还有那个人能和他彼此吸引、了解的那么深?

  选择也不过是最后的承认而已,并非是一种失败,只是放下骄傲和矜持,去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它在很早以前就有了选择。

  他看向江明弈,拽住自己的手不让两只手有接触,“叔叔,我和明弈三年前就分手了。”

  “当时你们真的太年轻可能思想没有统一,现在都成熟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缘分难得嘛!”

  赵星川用了点力气,手指终于被江父松开,毕竟对方也不想硬拽着他,显得多难看啊。

  “叔叔,以前我觉得和明弈挺合适的,但现在想想,那时候是年少轻狂,不够成熟,我和明弈合不来的。”赵星川站在那儿,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他只在意卓辰的。

  “现在我不是单身了,他就在那儿坐着呢。”

  赵星川总算回头对上了卓辰的眼睛,他发现对方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目光里全是倾慕和温柔,专注好似他是世界上的唯一。

  “我们感情很好。”

  只要和卓辰相处过,其他人还有什么有趣的?

  赵星川带着万分的从容说:“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很难得,但有时候错过不是错过,是本来就不对,对的人是不会散的。”

  卓辰勾起唇来,他的脸因为一抹充实的满足而艳惊四座,他的眼睛让人想起雨后的湖面,天光与水波交融浮动。

  赵星川几乎能一眼看到自己的倒影,脸上忽然热辣辣的,好像灵魂要从毛孔里冒出来,刹那间被吸进那年轻男人的眼里。

  时间没有暂停,没有那种浪漫到荒谬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

  这是一种沉淀,好似一杯茶已泡好,就摆在桌上,不停的散发清香和温柔,你知道它在等你的一双手,等你的嘴唇和一声喟叹。

  周围的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电视机传来欢笑,天底下每个人都在享受世俗的欢闹,赵星川的心被卓辰看得又软又甜,只听见江明弈说:“林阿姨,我爸喝醉了,他喝醉了就会乱说话,给你们添麻烦了。”

  接着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江家三个人离开之后,赵正和冷不丁说:“看架势说不定我们很快喝喜酒了,我们几个是不是得悄悄合计合计娶个男的得给多少彩礼啊?”

  林若飞在背后横了他一眼,伸手戳了戳老公的背,“这就不用别人操心了,辰辰是我们家的人。”

  简而言之,关你屁事。

  赵正和站起来,冷声说:“那既然不是一家人,也不用一起吃什么年夜饭了,走了。”

  二十几个人的宴席不到十分钟就散尽,奶奶临出门的时候说:“以后不要跑这么远啦,在家里呆着多舒服,非要来这里,一大堆人,太挤了。”

  估计这是这一大家子人最后一次遵守这个一起吃年夜饭的规矩,赵星川也这么想,松散之余多少有些忐忑,毕竟是爷爷定下的规矩,他老人家死后才没几年,他们就闹成这样……

  卓辰从身侧牵住他的手,“别想太多。”

  两个人走在云州饭店主楼之后的中式园林中,赵星川抬眼看到卓辰明镜一样的眼睛,心里一定,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没有退路,还好他和卓辰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隔阂。

  “你连个帽子都不带,不怕别人看到吗?”他会握住年轻男人略显冰凉的手。

  “管他们呢。”

  四下无人,客人们都在宴席上吃喝玩笑,或者匆匆回家休息,园林造景的灯光昏暗无比,夜空上月牙弯弯,花草随风播散香气。

  卓辰望着赵星川,脸上没有笑意,“我是……”

  “星川!”

  这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个人回过身来,江明弈站在他们面前,一副对赵星川有话要说的样子,却因为卓辰在场而犹豫了,“卓先生,你能回避一下吗?”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卓辰笑了一下,直接说:“不能。”

  江明弈没想到自己这么有礼貌的要求还被拒绝,只好看向赵星川,后者却说:“有什么事?”

  他不是接收不到自己的信号,而是直接改了频道,江明弈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既然对方已经铁了心要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他做再多努力也没用。

  “我很快就出国了,只是想跟你道个别。”

  “那就祝你前程似锦。”

  赵星川礼节性的浅笑和冷质的低音让江明弈骤然间心生伤感,他是真的不该在三年前对这个人放手,他那时候怎么会觉得天下那么多人,将来他还能遇到更好的。

  就在此刻他才忽然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而心脏刺痛,忽生一种不想接受这个事实的狂躁,理智和骄傲又让他无法像个疯子一样撒泼打滚,只好僵硬的笑了笑。

  “再见。”

  过了片刻赵星川才问卓辰,“你刚才想说什么?”

  卓辰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似乎有种力量和踏实的热度从他手掌蔓延。

  “你真不知道吗?”他靠近,只凭气息就让赵星川无法自拔的沉沦。

  “我是真的很爱你,赵星川。”

  终于从卓辰口中听到这般认真到近似承诺的话,一股莫名的酸意冲上鼻尖,只觉得日后有再难的事都不算什么了,赵星川笑了一下,像个十三四情窦初开的少年,点头说:“知道了。”

  “我们回家吧。”

  卓辰戴上棒球帽,又一次拉起了赵星川的手,男人回握的力道和稳定的牵扯让他终于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可能会为这种感觉赴汤蹈火也不一定,他暗自笑了笑。

  停车场边上,正在等活儿的代驾们穿着大同小异的代驾制服,他们通常站在边缘等待雇主挑选,不会主动蹲守在谁的车边。

  赵星川车边却站着一个代驾司机,一见二人朝车子走过来,他就笑着打了声招呼,“赵先生是吗?您母亲林若飞女士雇了我来送您二位回家。”他伸手递出一张驾驶证和代驾公司的工作证。

  赵星川看了看证件,不疑有他,伸手把车钥匙递出去,接着跟卓辰一前一后钻进后座。

  看他们坐好而且系上安全带之后,代驾说:“出发了。”

  云州饭店离玫瑰园满打满算三十分钟的车程,除夕夜深,大多数人都欢聚在家,城市街道上第一次这么空旷,这么安静。

  坐在后座上的两个男人则沉浸在心意相通的满足感之中,无言的牵着对方的手。

  车子在国道一个转弯,道路前方闪烁着红蓝色灯光,几个交警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设了卡点,目的是严抓酒驾,旁边还伴着几条警犬,身上挂着缉毒的字样。

  这只是例行检查,对于赵星川的车来说本没有半点影响,但代驾似乎不这么想,他猛转一把方向盘,在黑黄相间的三角柱钢铁栏杆之前,车子一个大漂移,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车轮摩擦地面的尖叫和扭转乾坤般的力道让后座的两个人同时有些蒙圈。

  在路口挥舞着指挥棒的几个交警也惊了,下一瞬卓辰看到后视镜中的他们吹起哨子来,尖利的哨声回荡在大街上还好这段路程两面没有居民区,只是些果林和一座堆满了石料的雕刻厂。

  否则实在是相当扰民。

  “你在干什么!靠边停车!”赵星川喊道。

  代驾司机却咬牙把油门踩到了最低,后面已经有交警的车在狂追,他转了个弯,两侧是蓝白配色的护栏和高高的路堤。

  车速已快到两侧风景都看不清,夜路本就漆黑,在这种惊险的速度之下,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卓辰伸手扒住驾驶座椅背,厉声说:“现在就靠边停车!!!!你要什么都可以给,现在就停车!”

  赵星川也跟着说:“有什么事好商量,你先停车,你现在逃跑,如果出事会加重惩罚!这样也太危险了,你如果出事,你的家人怎么办!”

  司机却似乎下定决心,不听他们怎么想,车速依然踩得飞起,赵星川和卓辰亦不敢去抢方向盘,本来情况已经够危险。

  身后的警车鸣笛越发响亮,前方路的尽头也散发着红蓝辉光,前方的警车支援到了,两方警车前后夹击,卓辰和赵星川都在要求司机停车。

  几句话的时间也不过几秒钟,代驾司机疯了一般的大叫一声,然后一扭方向盘,汽车狂朝护栏撞去,赵星川猛地拽了一把卓辰,令他脊背回到椅背上紧靠。

  “砰!”

  大马力高底盘的越野车撞断了护栏,从路面上冲了出去,高高的腾空,然后旋转,被撞烂的护栏碎片还在空中放射状冲刺的时候,沉重的汽车已经摔在路堤上,左侧前轮胎狠狠地击中了石块,汽车上下剧烈的颠簸起来,右前轮落在厚厚的草地上,整个失去了平衡,一个侧翻开始,车子打着滚落入路堤下的果树林,压倒了几棵果树,才终于停了下来。

  整个像只背朝下的乌龟,四个轮子还和车皮摩擦着,迸溅火花。

  一切经历的太快,根本来不及思考和预备,卓辰奇迹的没有晕太久,他睁开眼,在汽油的味道之中,看到赵星川紧闭双眼的样子,他喊道:“赵星川!”

  男人好像在意识游离之间听到了他的声音,卓辰伸手解开安全带,费了些劲才把自己掉了个头,摆正过来,在这之间他一直喊着赵星川的名字,在这没有得到回应的漫长时间里,一股剧烈的头痛和手抖侵袭了过来,他的胃好像在往上涌,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把那股作呕的势头强自压下去,“赵星川!”

  他伸手,虽控制不住颤抖但此刻没人看得到他失态的样子,他轻拍了拍恋人的脸颊,脑子却好像在脑壳里奔跑一样,让他在新一轮的晕眩之中脱力倒下。

  下落的手却接住一滴温热的液体,他捂住闷痛眩晕的头抬眼看去,那是一滴鲜红的血。

  又有一滴,“啪”的落在他手背,给他一阵触目惊心,心神乱了,把呼吸屏住才能保持镇定,他谨慎的抬眼望去,略微旋转的视线之中,一片利刺般的车窗玻璃扎在赵星川的左侧大腿上,不知伤口有多深,只看到血液正从长长的伤口边缘缓慢涌出,顺着玻璃滴落下来。

  他不由浑身战栗,恐惧像一根短短的引信点燃了他,让他一瞬间像是掉进了千年冰窟,灵魂都冻僵了,骨头在身体里嘎吱作响。

  他伸手握住他垂下来的手,手指在腕部圈紧,直到麻木的感官捕捉到了对方脉搏的跳动,他才像是跟着活了过来,心脏腾腾的跳到过速。

  他费力的朝赵星川喊:“醒醒!”声音弱如蚊蝇,被呼唤之人却还紧闭双眼,呼吸短促。

  车窗外的夜色浓郁如油墨,车内的灯光忽明忽暗,脚步声,电流声,救护车声,警笛声,杂乱无章的天外之音,卓辰甚至听到了赵星川的声音,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幻,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思绪却猛地被抽空,他整个人好似被泡入一汪深潭,失去和外界的所有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