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失望的, 卓辰从最开始就知道赵星川会是这个反应，赵星川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为人处世稳重又周全，就算人家用阴招耍了他, 他也想光明正大的赢回去。
卓辰却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君子有君子的忍, 可恶人还是要有恶人磨，赵星川不是恶人，他是, 他来做这件事不是刚刚好吗？赵正和那种人难道不该教训吗？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干涩的双眼，安眠药不太有效, 反而让他醒来之后剧烈头痛, 如同刀绞，他爬起来喝了杯水，又回到床上，头晕目眩之间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思想却又很客观的知道现在自己就像一摊烂肉。
拿过手机翻了翻, 微信未读消息里全是高贺的名字。
“情人节快乐【玫瑰】”
“哇，你居然没把我删掉, 稀奇，是不是还对我念念不忘？”
“不是吧, 情人节你睡那么早？该不会是在和赵星川亲热吧？他不是出车祸受伤了？能让你尽兴吗？”
“我刚从马来西亚回来, 那边的风景美, 天蓝海阔, 沙滩上净是帅哥美女, 看都看不过来。”
“我在那儿吃香喝辣怀抱美女, 简直是人生巅峰。”
“我听说赵正和把你黑了，最近他也被黑了，是不是你干的？干的漂亮啊！不过还不够狠，要是我就让他倒霉到再也混不下去。”
最后一条消息是五分钟以前，而现在的时间是凌晨零点一刻，卓辰刚准备放下手机，那边高贺却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卓辰按了接通健，只是觉得听别人说话，总比他自己一个人待着强，不知怎么回事，他总有种不好的想法，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高贺的声音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的，“卓辰，你真敢啊！接我电话，你不怕赵星川听见啊？”
卓辰看了看四周，冷冰冰的休息室只有他一个人，伸手扒了一下头发，他不耐烦的问：“你有事吗？”
高贺顿了一下，“你声音怎么这么丧啊？嘶——难道你失恋了？”
“挂了。”
“等等等，不是吧这么不禁逗，出来玩玩怎么样？雨已经停了。”
雨停了，卓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把窗户推开了一点，空气带着海边城市特有的淡淡的咸味，潮湿清凉，夜空清澈，冬季远去的繁星正在回归。
“卓辰？”
卓辰叹了口气，“不去，再见。”
他挂了电话，把窗户拉了回来。
情人节刚过去不到一周。
春节档还没彻底结束，距离《风雨之后》上映还有一个月时间，观众的期待却已经很高了，名导，名编剧，新晋影帝，还有个风头正猛的新人，这配置堪称梦幻。
情人节的那个广告取得前所未有的效果之后，洛非成功的把xxxx巧克力的代言谈了下来，卓辰会是xxxx巧克力第一个东方面孔代言人，他们初定了三支广告，其中有两支需要到巧克力原产国进行拍摄，日期就定在七月。
卓辰刚签完合同，柳双双在后面跟彭玉兴奋的刷着微博，洛非坐在一边看电脑，魏满山开车开的一丝不苟，（赵星川从医院醒来的第二天就把这个人完全塞给了卓辰，现在魏满山是卓辰的全职保镖兼司机，一个人赚两份工资）。
他转了方向盘，车子跟着车流驶入一条新的街道，往前走了一百米，却好像骤然进入了一个嘈杂的体育场，人声乱糟糟的，车喇叭一个接一个的响。
人们在喊：“跳啊！”
“在这吓人呢！？”
“等着看呢！姑娘！要是没胆量就快点下来吧！别打肿脸充胖子！”
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来是路中央的酒店楼顶上有人想要跳楼，这群人都在围观，但脸上全然没有担忧，全是不屑和嘲笑。
那些人聚集的中心离卓辰的所在的车隔着差不多十辆车的距离，魏满山皱皱眉，后视镜里他发现后面的跟车太多，而这条街道不能掉头。
“堵着了。”他郁闷的说，把车窗打开了一点看出去。
车窗落下的那一瞬间，嘈杂的世界吞噬一般的扑面而来，那些叫喊声包含的不屑和嘲讽更加清晰的传入了卓辰的耳朵，他也跟着朝外看去。
路过的一个人对着手机兴奋说道：“这种人就是心理素质太差了，一点苦都承受不了，估计也没胆量跳楼。”
他说着朝路口走去，而远处的叫喊还在起伏，“姑娘！不行就算了，别丢人现眼啊！”
卓辰的目光路过乌泱泱的人群朝上看去，看到一个披散着头发，穿着蓝色上衣黑色牛仔裤的女人。
那女人坐在天台边缘，风把她的头发吹的乱糟糟的，但天气极其晴朗而空气透明般的质感让即使隔着很远，卓辰也看清了那女人的脸，乖巧无害，年轻脆弱，她泪流满面的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的看着楼下蚂蚁一样的人，那竟是邵楠楠！
刹那间他的心脏开始狂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才过了几天她就走到今天这个田地？
也不是无人劝阻，只是他们比起那些起哄叫好的人来说终究是少数，而因为这对比，更让人感到绝望无助。
魏满山怒声说：“他们是不是都疯了！”
他说着就要冲出去，然而有人的行动比他快一些，邵楠楠双手推了一把天台边缘，在一片惊恐的尖叫声中，像只掉下窝的雏鸟一样无声无息的掠过高楼的每个窗户，用嘭的一声终结了一切。
这一切快的触目惊心，无可逆转。
尖叫声，哭泣声，呕吐声淹没了整个街道。
人群受惊的鸽子一样恐慌的到处散去，车流也开始迫不及待的涌动，在路的那边，红色的消防车才到，救护车也跟在后面。
后排的柳双双和彭玉因为视线被阻挡和一门心思在微博而没有看到那一切，此刻才因为嘈杂而探出脑袋，彭玉问：“发生什么事了？”
魏满山反应过来，把车窗朝上关严，嘈杂声小了几度，有些模糊不清。
洛非艰难的说：“走吧。”
车子跟着涌动的车流朝前走去，洛非扭头去看卓辰，发现对方的视线还呆呆的停留在越来越近的酒店楼上，他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肩膀，卓辰却在被触碰的前一刻缩了一下，眨了眨眼。
“这酒店的名字还挺好。”他轻轻说道，温润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好像怕惊扰了谁的美梦。
洛非看去，十二层的楼上，招牌写着“梦想旅舍”，楼体被油漆涂成了粉蓝渐变，像一块精心制作的大蛋糕伫立在那儿。
楼顶招牌底下还挂着一个巨大的灯牌。花体英文写着：“All dreams will come true”，洋洋洒洒的一长串。
魏满山默不作声的开车驶过马路，从后视镜里又一次看到卓辰的左手正偷偷的捏住右手，这一次他看得出他的大拇指在用力掐着手背，用力到魏满山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这不对劲啊，他嘀咕道，但转眼就想，可能是刚才吓到了，刚才那场面谁看了不犯怵啊！唉，早知道不走这条路了，心想抄个近道，没成想遇到这种事。
“辰，还去工作室吗？”洛非问。
卓辰下意识的点点头，然后又反悔说：“不去了不去了，去玫瑰园。”
赵星川已经出院了，只需要定期去换药就好，卓辰又说了一遍，好像生怕自己刚才说错了，“去玫瑰园。”
魏满山从后视镜里又一次看他，安抚说：“现在就去了。”
卓辰在输入密码的时候不知为何心怀忐忑，当他发现入户密码没变，他的指纹也依然有效的时候，这情况也没有好多少，因为赵星川没在家。
对，工作日嘛，他怎么可能在家，赵正和把他的位置让出来了吗？
赵星川，你在哪里啊！
他在公寓里兜着圈子，发现这屋子里已经到处都是两个人共同生活过的痕迹，墙上不再光秃秃白花花，而是挂着几幅风光油画，有海，森林，雾一样的城市，还有夜色下空旷的湿地。
沙发背上摆满了毛绒玩偶，熊，青蛙，鸭子，兔子，各种花色的狗狗和猫咪。
卓辰想起来那一天，就在除夕之前，他和赵星川一起到画廊去选了这几幅画。
那天晚上他们在江边漫步，徒步走过长达千米的跨江大桥，然后在街边的电玩城玩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深夜，他们路过一家买毛绒玩具的小店。
赵星川喜欢的不得了，但是拉不下脸，卓辰一看就知道，他扯着赵星川进去，这个也要那个也要，最后买了一大堆。
那时候真是开心的像个傻子，他顿住脚步，忽然想到，如果这些都是他即将失去的东西，如果他注定要失去，那不如现在就把一切都毁了。
他木然的坐在沙发上，压抑着内心的狂乱想法，手机在口袋里连着震动了好多次，是赵越在疯狂的给他发微信。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前段时间三叔伯被曝光了出轨还有私生女的事你知道吗？”
“三叔母知道以后去那女的家里把孩子带走了，听说那女的说她不知道赵正和结过婚，她跟赵正和办过婚礼的，三叔母问她要结婚证她又拿不出来，说赵正和打算孩子一周岁就跟她去领证。”
“更狗血的还在后面，这女的去网上给自己澄清，结果网上一堆人骂她心机婊，然后赵正和又不管她，结果她今天下午的时候跳楼自杀了！”
赵越发了一张微博的截图，一个昵称是“喃喃自语”的账号，发博日期是昨天，“#富豪出柜 赵正和山川集团#我不是小三！是赵正和骗我的，他从头到尾都骗我，一句真话都没有，他说他早就离婚了，还说孩子满一周岁我的身材恢复好了就和我拍婚纱照领证，结果全是骗我，就是看我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亲朋好友，父母还都不在了，看我好欺负。我什么都没有了，孩子我也不要了，想到她身上有他一半基因我都觉得恶心，脏死了。”
截图上的前排评论十有八九都是恶评，剩下的那一条是看戏。
“现在的人真会蹭热度啊，想红想疯了，上赶着被骂咋的”
“这微博是个小号吧？现在的戏精这么无聊的？”
“博主拿出证据来啊，你都没法证明自己是那个女的。”
“如果你是真的被骗了就不该在网上瞎鼓捣，在这唱大戏呢，赶紧去找人算账去啊，戏精！”
“演的还行，下次别演了。”
赵越接着发“这账号已经没了。”
“三叔母正在家里闹离婚呢！我看她是早就想离婚了。”
“那女的要真是被骗的也太惨了！也不知道那小孩该怎么办，太惨了。”
卓辰看完所有消息，松开紧咬的牙齿，肺像是老化的橡胶装不下足够的空气，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出现在赵星川面前，但是现在不见的话，以后他们还有机会吗？
赵星川肯定会怪他，哪怕邵楠楠是自杀。
就连卓辰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那女人从十二楼一跃而下的样子打碎了他的坚定。
她怎么能死呢？就算被骗了，去报警然后诉讼告赵正和重婚也好啊，拿到赔偿金带着女儿一起过衣食无忧的生活不好吗？再不济也应该威胁赵正和，问他要一笔足够维持生活的钱，为什么非要去死？
另一个声音却在耳边说：“全身心的爱着一个人，却发现从始至终都是假的，那不恶心吗？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他喉咙抽了两下，低头瞄到自己紧扣衣摆的右手，骨节泛白，整只手臂都在颤抖，他松开它，强迫自己深呼吸哪怕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痛。
公寓大门被人打开，身材颀长的男人走进来，顿了一下脚步，过了玄关，两个人隔着宽阔的客厅互相看了一眼，一个面色冷硬，一个面无表情。
看男人的装束，应该是去上班了，卓辰问：“伤口还好吗？”
“嗯。”赵星川迈步走进客厅，为了照顾还没完全复原的伤口，他的步伐比受伤以前要慢上一些，幅度也小了很多，多少是有些疼的，他皱着眉，眼神冷的可以刮出冰渣子。
不只是痛，还有些隐而不发的情绪。
他在长沙发一侧的单人沙发坐下，开始想些什么，双眼执着的看着地面，眼皮下坠着薄薄的阴影，一副不容打扰的样子，过了片刻，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有节奏点了起来，两人陷入了一阵难熬的沉默。
就在卓辰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年长他几岁的恋人终于开口。
“赵正和主动申请回了百货部，还提交了提前退休的申请。”赵星川抬眼看着卓辰。
卓辰歪歪头，“哦。”
赵星川盯着卓辰那张意味不明的脸看了许久，“邵楠楠死了，自杀，她很有可能是被骗的，根本不知道赵正和有家庭。”
“是吗。”
年轻男人的面无表情和不为所动让赵星川心里一冷，“你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卓辰看着他，现在他该说什么呢？说想过，赵星川会指责他无情，说没想过，赵星川会指责他目光短浅。
他说：“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
赵星川的手握成拳头，“你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卓辰，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自作主张，如果你在做决定之前肯和我商量一下，就不会搞到今天这地步，人就不会死，她女儿才八个月，赵正和是不会认她的，邵楠楠没有亲戚，那孩子只能去福利院。”
不成熟不稳重，说的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卓辰睁着眼，眼球开始干涩，全都是他的错吗？难道他身上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这一瞬间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都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他遇到的所有人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他，指责他，好像他是世界的原罪。
卓辰抬起头，竟然冲赵星川笑了一下，淡然说道：“难道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不应该是赵正和吗？”
赵星川闭了闭眼，他的意思明明是让卓辰不要什么事都自己决定，为什么他们都已经在一起了，卓辰却还总是自顾自的。
“你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
赵星川布满挫败的眼睛，让卓辰的喉咙猛地抽了一下，整根食道像滴管一样吸入了一大口胃酸，又把它唰的挤了回去，只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他得离开，立刻，要不然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会毁了这一切，不由自主的毁了这一切，因为心太疼了。
这样想着，身体却还留在原地，他空洞的凝视着赵星川，语气尖锐的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她是自杀的，骗人的不是我，轻信老男人的也不是我，我也没有喊着让她从楼上跳下来，你却要我为她谢罪，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不等赵星川说话，他又说：“而且人都会死的，死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轻蔑让赵星川终于彻底说不出话来，他能看得出男人心里翻滚的已经不是怒火，而是失望和厌倦。
“你先回去吧。”赵星川低声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他好像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心里有道声音说：“都是你的错，有谁会爱你这样的人呢？找罪受吗？你知道你有多讨人厌吧，你是不正常的，怪物一个，要不然怎么能变成今天这样？”
卓辰像提线木偶一样站了起来，他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沙发上站起来，又是怎么走出公寓大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跨江大桥正中央了。
黑漆漆的江面在桥下延伸，不断的涌入海中，他手脚僵硬的往前走，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想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