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正和提交退休申请那天开始, 赵星川的工作量增加了不止一点。

  时至午夜,终于忙完了工作,他从书房走出来才注意到外面的雷鸣电闪,他站在窗边朝远处看了看, 一片漆黑, 平日里的璀璨在风雨的乱流之中不值一提。

  脑子里只要一放空, 卓辰就出现了,他的声音,他的样貌,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赵星川脑子里复活并且顷刻间占据了全部。

  而今晚可能是外界的萧索和凄惨,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想卓辰说的那句:“人都会死的,死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 再美的东西也有消亡的一天, 但卓辰眼里抹不去的冷漠让赵星川始终无法心平气和,一个人要是连人命都不在乎他还能在乎什么?

  而卓辰根本不是那样的人,赵星川叹了口气,那小混蛋说这话分明就是来气他的。

  他在沙发上坐下,肩膀陷进柔软的靠背, 头向后枕在一堆毛绒玩具中间,脑子里又不禁怀疑, 也许他对卓辰的了解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深。

  而卓辰又总是把自己包裹的太严密,到现在都不愿意对他完全敞开心扉, 一有事情就想着自己跑出去解决, 有不开心也只会自己处理, 从来不肯在赵星川面前表露太多真实情绪, 哪怕想要让人帮忙也不会直说, 他脑子里好像就没有‘直说就能得到想要的’这个回路。

  和这样的人相处会很辛苦。

  但赵星川已经放不下卓辰。

  他只希望自己这次能撬开卓辰的一个缺口, 不能让他死倔下去,至少他要听到卓辰保证以后不再自作主张。

  生活不是只有好事发生,他不能总是对赵星川报喜不报忧,特别是家事,赵星川想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知道了才能帮他。

  赵星川从茶几上拿起几个小时没动的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未接来电的通知,一共三个,卓辰的名字被标注成红色,好像比其他人的名字都要刺目。

  三个未接电话没有什么间隔,连着打的,最近一通也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赵星川立刻拨了回去,心跳的有些恐慌,万一卓辰有什么急事需要他怎么办?

  电话响到最后一秒,就在赵星川准备挂断电话然后联系洛非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就好像卡壳的磁带一样,俩人都没说话。

  “卓辰,刚才我没注意手机,没接到你的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声音却含糊不清,“没事,睡迷糊了,忽然找不到你。”

  没头没尾的说完,电话就断了,听声音好像真的在睡觉。

  这是习惯了睡觉的时候和他躺在一起,结果今天不知怎么的忘了他们没躺在一张床上,半夜醒来摸不到人心里慌了吧。

  赵星川把手机放下,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笑,总之一颗心都在卓辰手里,让他一下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又觉得很幸福。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会相互摩擦,靠的越近越是摩的头破血流。

  但要是让他对卓辰放任不管全盘接受,他做不到,他能感觉到卓辰也在挣扎,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好像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对赵星川伸出手。

  赵星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打碎那层玻璃,它那么坚硬,顽固,即使表面已经有了蜘蛛网状的裂痕,也把卓辰困得死死的,让他的声音都变样了,传出来的往往不是他心里所想。

  雨夜,雷鸣电闪,房子是黑洞洞的小方盒,路上铺着硌脚的灰黑色煤渣,走一步都钻心的疼,卓辰低头看自己的脚,发现自己没有穿鞋。

  怪不得这么疼呢。

  他走了很远的路,手里抓着一把伞面残破的青色雨伞,伞骨折了两根。

  身上湿透了,在这种冰冷的气温里,他脑门上全是汗,不知冷热。

  终于路过三里玉米地,他家就在前面一点的地方。

  天气忽然变了,秋天的高高的太阳在头顶上,他低头看了看脚下,有一束收割机剩下的玉米穗躺在那儿,他下意识的把它捡起来放进另只手提着的小筐里,这一垄地旁边还有一片未曾收割的玉米地,他发现自己的身高还不如玉米杆子的一半。

  脑子到这里才想起来,他五岁的时候拿着一天四十块的工钱在这片玉米地里拾穗,从早到晚,晒着秋天的暖阳,干了三天,在三亩玉米地里来回走了十几遍,玉米捡了二百多斤。

  雇他的邻居大娘善良,把工资给方秋芬之后还偷偷塞给他二十块钱,还有一双她家女孩的旧运动鞋,粉色的,鞋帮上印着小蝴蝶,虽然不适合男孩,但是很合脚。

  他知道这是在做梦了,扔下沉重的小筐,他抬脚往窄窄的路上走,却看到方秋芬正从另一边走过来,手里抱着两岁大的杨文博,对他喊:“你是不是在偷懒!”

  刚才还清醒的脑子又变得浑浑噩噩,卓辰站在原地,“没有,我想喝口水。”

  “不是说让你背点水在身上吗?”

  “喝完了。”

  “天天的,真不让人安生!”

  小小的男孩仰头看了看妈妈怀里熟睡的弟弟,畏怯的叫:“妈咪。”

  方秋芬瞪着他,“你叫啥?”

  “妈咪……”

  “你从哪学的这么奇怪的叫法,咱这可不兴这个,恶心人。”

  “妈咪,你为什么只喜欢弟弟不喜欢我,你以前明明很喜欢我的,有了弟弟你就不喜欢我了,为什么?”

  “我说了别叫我妈咪,要不就叫妈,要不就别叫,别恶心我!”

  “妈咪,我想要抱。”

  “去把你弟弟的鸡蛋羹做好,不许哭鼻子我告诉你,敢哭你今晚就没饭吃,一点都不坚强!”

  他朝前走了一步,周围忽然人潮涌动,回头看到镇小学的红砖大门,班主任在和他招手。

  他笑着回了头往家里走,书包里全是考了年级第一拿来的奖状和奖品,可是转眼奖状被扔进了火炉用来点柴火,奖品之中也只有铅笔和几个本子是他自己的,其他的东西都归弟弟所有。

  妈妈说:“到时候你弟弟肯定比你强。”

  他离开家,一下子就到了杨家寨的坟地,宋医生的墓碑前面,墓碑上写着"宋民中之墓",他对着墓碑说:“死了之后会很开心吗?活着一点都不开心。”

  有人从背后踹了他一脚,他朝前摔去,一头撞坏了墓碑朝坟坑里栽,闭上眼睛却一头栽进水塘里,水底有一具泡的稀巴烂的尸体,见他下来,肿胀的眼皮唰的睁开,眼球炮弹一样的朝他飞来。

  长长的梦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早上八点半,洛非带了早餐进了工作室,今天卓辰要为了明天的剧组集体上的节目做点准备,不用出门,所以给他们全放了假,洛非因为不太放心所以还是决定来看看。

  他敲了敲休息室的门,没人应,这个时间卓辰一般都已经起床洗漱完毕了,他心觉不对,“卓辰?”他叫,过了几秒钟里面也没人应,他直接转了把手,门没有反锁,里面空空如也。

  人去哪儿了?

  这些天方秋芬占了那套公寓,卓辰就一直住在工作室,情绪也始终有些低落,洛非心里猜测这肯定和赵星川有关,否则怎么会在那天卓辰回过玫瑰园之后,俩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那天卓辰像是被跳楼的场面吓到了,他说要回去的时候脸上的惊慌那么明显……

  现在不是纠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把早餐放下,给卓辰打了电话,没人接,过了十五分钟又打过去,还是没人接。

  只好给方秋芬打电话,对面接的倒是快,一开口就抱怨,“干什么?我正在唱歌!”

  洛非气恼的叹了口气,“您好,我想知道卓辰在您那边吗?”

  方秋芬没好气的说:“诶呦,他怎么会在我这里,翅膀硬了,我打他电话都不接,他真巴不得把老娘饿死,他好自己飞!我告诉你,他小时候就跑过两次……”

  洛非咬牙打断她,“打扰了。”

  挂断电话之后他没有犹豫的拨了赵星川的号码,电话刚被接通他就快速的说:“赵总,我是洛非。”

  “什么事?”

  “卓辰没接我电话,我想问一下他昨晚有没有去您那边?”

  赵星川顿了一下,“没有,他没在自己的公寓吗?”

  洛非咽了咽喉咙,顿时觉得有点荒谬,“他最近都住在工作室。”

  赵星川在路上转了一把方向盘,拐进一条路边有车位的路停下车,“怎么回事?”

  “他母亲来了,现在住在他的住处,他没告诉你吗?”

  赵星川语塞的紧皱眉头,有点气不顺,手指在眉心点了点,“你完全联系不到他对吗?”

  “是的。”

  “他在青西路口的屋子呢?”

  “有了新公寓之后,他说过会退租。”洛非顿了一下,有点想不通,“他不会是没有……”

  “昨晚我跟他通过话,应该没事,我现在去那边看一下,有事再联络。”赵星川把电话挂断,驱车往青西路赶,心里想着见了面一定要问清楚,卓辰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连经纪人都知道的事,作为恋人的他却没被告知。

  青西路路口扁楼,赵星川一路上来,从电梯口就开始被人偷偷打量,他这一副上班的行头确实和早起去买菜的大叔大妈格格不入。

  电梯慢吞吞的上到六楼时,就剩下一个锲而不舍盯着他的大妈和他同行。

  “诶,小伙子,你家在这里住吗?”

  赵星川看着电梯的层数显示,“不是。”

  “我就说之前没见过你的。”大妈用估价的眼神打量着他:“看你长的好气派,找对象了吗?”

  赵星川无奈的抿抿嘴,“大娘,您有没有了解过保险啊?我手里现在有很好的项目要不要我给您讲讲?”

  大娘倒抽一口冷气,“你是卖保险的?”

  “是呀。”

  大娘眼神毒辣,她认得这一身高级西装人手腕上的腕表,奢侈着嘞,“卖保险你戴名表,骗人的吧?”

  赵星川抬左手看了一眼,早知道不带这个了。

  接着他用绥阳本地话一连串的说:“这是骗人的,山寨货,做的很真的,只要一百来块钱,您要不要也了解一下?”

  “谁要假货啊!”大娘噘嘴斥了一声,心说晦气!本来以为能给自己闺女拉一个金龟婿,结果是个样子货,排场全是装的,唉,果然现在找对象还得把眼睛擦亮,可不能让自己闺女给这样的样子货骗了。

  电梯在九楼停下,大娘一副被欺骗了的神情快步走出电梯门,赵星川松了口气赶紧把门关上。

  到了十楼,赵星川走到卓辰租住的门口,抬手敲了敲门,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确定卓辰没把这破房子退掉,好像脑子略过了逻辑思维直接输出了个结果。

  里面没人应,他拿手机给卓辰打了个电话,隔着门听到一阵吉他和弦,这和弦太好认了,因为是卓辰自己弹的——就在除夕之前,他心血来潮,想要一个别人都没有的铃声,于是开了录音抱着吉他即兴弹了一段。

  看来他真的在这里面,赵星川松了口气,又敲了敲门,可半分钟过去,只听门里低低的和弦断了也没人接。

  他转了转门把手,本没抱希望,不管怎么样卓辰回家之后都应该把门反锁上才对,然而锁舌随着咔哒一声全无阻碍的弹了出来。

  搞什么?为什么不锁门?

  赵星川小心推开门,门轴声音刺耳悠长,他目光在一眼能看尽的出租屋里转了一圈,紧接着跟随一声低喃转到左侧。

  卓辰就在床上躺着,被褥凌乱的缠起来像道枷锁把他的四肢扣在里面,他颧骨粉红,额头上都是细汗,脸色苍白,嘴唇干枯,一看就知道是病的虚弱。

  赵星川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拨开年轻男人额头上的湿发试了温度,烫的他心一紧,“卓辰!”

  被叫了名字的人似乎有了点知觉,紧皱的眉心动了动,眼球在眼皮底下颤抖,但就是醒不过来,赵星川把他连人带被子拉起来,试图解开缠人的薄被,年轻男人修长的身体却忽然紧绷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接着就在赵星川的怀里抽搐了一下,接着就像是浑身骨头被抽走了一样瘫软了下来,这一下把赵星川的心抽到了嗓子眼。

  年轻男人在他怀里沉下去,像一掬漏掉的流沙倒回了床上,赵星川愣了一下,忙把人仰着的脖子枕起来,拍了拍对方的脸,慌乱的喊:“卓辰!快醒醒!”

  卓辰的手脚在被子里微弱的挣扎着,赵星川立刻想尽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把薄被解开,短短的几秒钟他背上就热出了汗,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用力。

  好像终于能呼吸了似的,年轻男人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嘴里也开始因为神志纠缠而胡言乱语。

  “妈咪……”他声音干哑,语调软软的像个小孩。

  赵星川松了口气,伸手捧住卓辰的脸,轻声哄道:“卓辰,醒醒。”

  卓辰好像真的听到了似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只是肉眼可见的瞳孔略微扩散,赵星川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醒了,只听他嘴唇开开合合,最后只说了一个字。

  “疼。”

  “哪里疼?”赵星川抬起身子检查着卓辰的身体,对方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显然不是睡觉的装备,触感十分潮湿,散发着一股尘土的味道,他皱皱眉,“你是不是淋雨了没擦干?”

  卓辰在他的摸索中难受的呼吸着,喉咙上下滚动,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赵星川忽然有些生气,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昨晚上那么大的雨出去淋得像个落汤鸡,然后回家连衣服都不换直接睡觉,睡到半途迷迷糊糊给他打了三个电话,又接了他的电话,说了半句似是而非的可怜话,是不是准备好了今天发个高烧,好让他看了心疼。

  但是接着他就看到卓辰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他把那手小心的抬起来,心惊胆战的生怕碰坏了。

  伤口是圆形的,像一个微型陨石坑,边缘血肉隆起,红色的血和透明的组织液混着糊在整个手背上。似乎刚刚揭开薄被之前有布料半凝固的黏在伤口上,被撕开后又开始流血。

  是烟头烫的。

  这样的伤口会留下那种圆形的小伤疤,就是卓辰背上的那种,赵星川猛地意识到这些,但他不明白这簇新的伤口是谁弄的?

  难道是他自己?

  他心一沉,转眼看到床边的地上扔着几个烟蒂,甚至还有一瓶白兰地,已经喝了一半。

  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想法,赵星川的手就被抓住了,卓辰抓得指节泛白,手背上的伤口挤出更多的鲜血,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妈!”青年低声祈求,语速飞快:“我去打工赚钱供弟弟读书,我保证把他供到大学,你卖我的钱根本不够他以后的学费和花销,以后我再也不提回学校的事了,什么都听你的,我求你了!”

  赵星川根本不敢动,他被青年用一双盛满眼泪的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其中满溢的哀求让他也想开口求他,别再伤心了,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以后再也没人能那样对你,只要你好好的。

  只不过他也清楚,现在对卓辰说什么都没用,他烧得神志不清根本听不懂。

  深呼吸了一下,赵星川俯身抚摸卓辰的脸和肩膀,“没事了,卓辰,我在这呢。”

  他揉了揉他的手臂,手圈住对方的手腕捏了捏,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帮他放松僵硬的肌肉,直到青年因为高热昏沉又闭上眼,嘴唇还嗫嚅着,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得赶紧带他到医院去。

  赵星川在床尾的衣柜里翻出几件干净的衣服来替卓辰换上,没了力气的年轻男人乖巧又难摆弄,一个不满意就呜咽哼唧,刚才蓄在眼眶的泪水因为闭眼和晃动流下眼角,留下一条细细的泪痕,破碎感太过强烈,让人连碰他一下都要深思熟虑,生怕他再受伤。

  用温热毛巾擦干他每一寸皮肤,又给卓辰套上一件薄绒的卫衣和灰色运动裤,还有一双白色的长棉袜,赵星川长舒了一口气。

  掏出手机,他准备给魏满山打个电话叫他来帮忙,卓辰虽然瘦,但是185的个头在这放着,赵星川怕自己扶不稳再给摔坏了,得不偿失,找个人帮忙更稳妥些。

  房门却在这时候被敲了一阵,外面有人低声喊:“卓辰!”

  赵星川打开房门,洛非就在门外。

  “赵总?”洛非也愣了一下,然后松了口气,看上去是总算放心了的样子。

  赵星川让他进了门,对方一看床上床下一片狼藉的情形,脸上表情有些怪,赵星川简单的解释道:“他病了,烧的不行,你正好搭把手帮我把他带到医院。”

  他俯身小心拽着卓辰的两只小臂,把人拽的坐了起来,因为根本坐不住,卓辰眉头动了动,病恹恹的动了动手脚,睁开眼睛咕哝说:“疼。”

  “疼就对了,你受伤了。”赵星川说。

  “伤?”

  “你醒了点了是不是?”赵星川扶了扶卓辰歪向一边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

  洛非站在原地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总觉得这画面太私密,哪怕赵星川只是在照顾病人而已。

  “赵星川?”卓辰慢吞吞的问,喉咙的灼烧感让他很吃力。

  “嗯。”赵星川把他的腿往床边搬了搬,耐心的说:“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输液。”

  他先要站起来才能拉人,但当他离的才稍远些,卓辰就扯住他,不知道用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抱住了赵星川脖子和肩膀,整个上半身都挂了上去,像个小猴子。

  他嘴里说:“我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赵星川也愣了一下,他轻拍着卓辰的背,“什么?”

  “我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不管他听没听懂,卓辰又咕哝着重复了一遍,含混不清的说:“她跳下来了,谁知道她会真的跳下来啊,命就那么没了,不过死了一身轻,宋爷爷死了,嘉良也死了,你也差点死了,死多容易啊,活着才难,活着太难了,你不要怪我……”

  他越说越委屈,却也没哭,最后只是咬着牙,下巴在赵星川肩膀上打颤。

  赵星川其实并不怪他,赵正和跟邵楠楠的事哪怕不是卓辰捅出来也会被其他人捅出来,到时候邵楠楠还是受不了。

  现在看来,反而是卓辰怪罪自己最严重。

  什么也顾不上了,为了哄他,也让自己心里好受点,赵星川抱紧怀里的人,哄小孩一样轻晃着他的上半身,连声说:“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你,好了好了。”

  “为什么我妈要那样对我……”卓辰把脸埋下去,浑身不受控的颤抖着,好像根本没听见赵星川的话,又好像心里有一万件伤心的事,一件没去一件又来了,浪潮一样腐蚀着他的心,他终于闷声哭了起来,哽咽着说:“你能不能……能不能让她放过我?”

  眼泪从他千疮百孔的心上涌出来,涌进了赵星川肩头,渗过布料还是烫的,灼的赵星川眼眶都红了。

  卓辰的聪慧和热情浪漫的底色是深切的绝望和无助,真实的他敏感多疑,脆弱,或许不是不愿意敞开心扉,是不管再努力也无法做到这件事,他心里没有安全感,像一只没有线轴的风筝。

  他飞快眨了眨眼,看向一旁,沙发,厨房,窗户,外面天光明亮,雨季差不多快要过完了,他紧紧搂了卓辰一下,安慰他道:“没事了,卓辰,跟我去医院你就没事了。”

  身上的力气又用完了,卓辰咳嗽起来,手臂终于松开来挂在两侧,赵星川看了洛非一眼,见他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洛非。”

  洛非抬起头,下一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架起卓辰一侧手臂,两个人把他撑了起来,一步步走出门口,上了电梯,赵星川给卓辰戴上鸭舌帽。

  洛非看他细心的样子,心里颇有些复杂情绪,一方面酸,一方面怨,总而言之是吃了一碗初恋对象的狗粮会有的心情,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难道喜欢一个人而不被对方接受就得死去活来?

  算了吧,人生又不是只有爱情。

  把卓辰放进赵星川车的后座里,洛非才对赵星川说:“赵总,从前几天在街上偶然看到有人跳楼他就开始不对劲了,再加上他母亲的功劳,我不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最近挺难的,情绪不稳定也正常,我用卓辰朋友的身份请你多担待些。”

  “他看到有人跳楼?”前几天,赵星川想,还能有谁,只有邵楠楠。

  “都是巧合,谁知道路过那条路就看到了。”洛非懊恼说:“就连我也是消化了好几天,何况他,我想你能不能劝他去做个心理咨询或者……”

  那天卓辰亲眼看到邵楠楠跳楼,那他跑回玫瑰园很可能是因为害怕,结果还被指责了一通撵了出去,怎么能不伤心?

  翻滚的愧疚让赵星川不得不抿着唇镇定了一下。

  “我知道了,先去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