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一大早向野被外面的鸟雀声叫醒。这一晚没睡几个小时,向野揉了揉眼睛,拉开窗帘,差点被阳光闪瞎。
快四月的天,这座小城难得有了些阳光和人气儿。
他洗漱完拎着笔记本电脑就大步跑去了公司,今天有要紧事要办。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心里过那件事,嘴里念叨个没完。
周一上午办公室的同事似乎都没有工作的心思,走廊里、茶水间三三两两站了不少人。
约莫过了十点,华人女同事倚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打电话,打着打着往旁边看了一眼,突然没了声音。直到电话那头的女声催促她,才回过神来道别挂了电话。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怎么一大早向野从上司办公室出来了?
她想了想,还是跟着向野进了茶水间。
等她走近一看,向野整个人精神萎靡,说是被妖怪摄了魂魄都有人信。
“我靠,你这是昨晚挖煤去了?”
向野被突然出现的人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她,这才缓过神来:“没有,就是熬了几个夜。”
“不是吧,最近也没多少活啊?你卷什么卷?”
“哎,说来话长。”向野猛灌一口咖啡,揉了揉眼睛。
“不对,你有事儿。你一大早去老板办公室干什么?”
向野一口没咽下去差点呛到气管,猛地咳嗽了两声后,才开口:“……我给他看了个模型。”
“什么模型?”
“就上次开会说的那个,我不是觉得不行么?我就自己重做了一个给他看。”
“靠,你跟他直说了?”女同事没忍住摇着头拍了两下掌。
“连比划带猜,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向野说着又揉了揉太阳xu,缓解了下头痛。
女同事沉默了两秒,叹了口气:“我上次的意思是你可以在会议上跟他说。他不是特别喜欢下属不打招呼私自找他。”
向野摇了摇头,做任命状:“算了。就算因为这个把我赶出项目组,我也认了。大不了回国开早餐摊子炸油条。”
老实说,这还真是向野的理想职业。反正陈择起得早,他进货,自己在家炸。只开上半天,下午关店休息。
“扯吧你。看看他下午开会的态度吧。”说完女同事就推门离开了,还不忘给向野留了个茶包,“这玩意儿比美式提神。”
向野其实心里也打鼓。他根本就是没过脑子一头热。
上周那个模型的方案,这周就要提案,他如果不说,就板上钉钉了。如果真这么定下了,他得难受好一阵子。
但是向野仔细琢磨了很久,自己空口白活确实没什么说服力。要让上司觉得现有方案不好,除非自己能给出一个更好的。
他熬了几个大夜研究了不少市面上的方案,然后做了一版新的模型。又花心思做了一个美化的演示文稿。
等到今天一大早,就冲去了上司的办公室,直接打开笔记本电脑投屏给他看。
下午的部门会两点钟准时开始。
向野坐在后排有些紧张。只是看着上司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异样。
正常的会议议程结束后,上司突然让助理打开了大屏幕,连上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突然的亮光惹得向野很快抬了头,只是他不过看了一眼,就瞬间定住了。
上司直接在他的方案上修改了一二,做成了一个新的建模方案,投屏到了屏幕上。
“这是向上午给我的方案,上面有很多语法错误。”
向野一下就听懂了关键词,心想完犊子了。
这下自己真的要回国炸油条了。
然而紧接着,上司突然看向了他:“但是这个新的模型,我觉得很有参考价值。可以和大家一起讨论下。”
向野恰好撞到了他的目光。
我靠,什么情况?一脸扑克脸的上司,居然冲他点了下头。
台下开始有了一些交谈声。过了好一会儿,办公室里响起了几声掌声。倒给向野整的不好意思了。
毕竟那个模型做得实在粗糙,只是个非常初级的草稿。
而更让向野觉得幸运的是,这个模型在大家的讨论中又修改了两版,最后成功出现在了项目管理文件上。即便只占了非常小的篇幅,也并不算重要。
但是却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向野在异国的焦虑。至少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很快,向野做了第二个决定,他准备重新系统地学习德语。之前的突袭恶补,只是哪里有洞补哪里。他的德语还一直停留在随便拿词汇堆砌句子的阶段。
这边项目组倒是不用加班,下班后的时间,他都带着耳机一路走回公寓。耳机里播的是教学音频。到了公寓吃完晚饭,又开始拿教科书从头开始学。
只是德语的语法实在复杂。一个词语还要分阴xin阳xin中xin,各种各样的词尾变化比代数题还要难算。真不知道德国人是怎么想的。
向野何止是cpu干烧了,感觉灵魂都要大火收汁了。
春意渐浓。白天天也亮得早一些。向野睡得头眼昏花,迷迷糊糊间打开朋友圈,发现季然刚刚发了条新消息。点开图片一看,居然是她的婚礼九宫格照片。
季然之前跟他提过这件事,只是后来听说婚礼改了期,他也就忘了。
没想到居然就是今天。
向野琢磨了一下,还是给季然发了消息。
“姐,新婚快乐。”下面又附上了一笔吉利金额的转账。
季然却没收他的钱:“别,你哥刚给了我的大的。你们一家我收一份就行。”
向野挠了挠头。所以陈择跟她表达的意思,他们是一家了吗?
两人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学德语这件事,不说还好,一说向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结果向野一问才知道,季然大学选修的二外居然就是德语。
“那姐你还是把钱收下吧。就当我的学费了,回头啥事儿我不会就来问你。”
季然笑他鸡贼,一笔小钱就想买通一个私人教师。
只是两人上一秒还在说德语语法的事儿,下一秒季然突然发来一句:“你哥在我旁边,要不要一起视个频?”
向野本来想回个行啊,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衰样,跟被吸血鬼吸干了似的,还是拒绝了。
季然有些不习惯他扭扭捏捏这个样:“怎么了你?喝了几天洋墨水还玩起欲擒故纵了?”
“不是。就是这两天工作糟心,状态不太行。”
“啧。真是长大了,还知道报喜不报忧了。”
这头正好是季然的婚礼后的派对时间。
陈择给季然确实包了一个很可观的红包,以至于一个信封差点没装下。吓得季然赶紧塞进婚包里,免得被人看见。
之所以给这么大金额的红包,其实陈择对季然是有一些愧疚的。
原本两人婚期是定在去年冬天,结果为了忙白森林的案子,硬是把酒店和婚庆都取消了,改到了今年春天。
好在白森林的案子很成功,第一季度就帮姜森实现了营收暴涨30%。姜森也兑现了他的诺言,给陈择提了营收点。这一下,工作室原本干瘪的荷包就充裕了起来。
于情于理,他这个做老板的都应该补贴一些。
国内的夜色已深,派对现场人很多,都没有散场的意思。
新郎忙着去招待别的朋友了,留季然在这边陪公司的同事。
季然盘着头,礼服下摆卷了起来,全然没有个新娘的样子,拿着手机疯狂打字。
陈择恰好坐在她旁边,见她打着字还笑了起来:“笑什么呢?”
“这不跟这孩子忆苦思甜呢。”季然也不瞒着他,直接把手机屏幕递到了陈择面前。
陈择扫了一眼聊天记录,无奈地笑了笑:“真是长大了。”
季然把手机按灭了:“说是在那边挺辛苦的,也没跟你说?”
陈择想了想,摇摇头:“没有。跟我说过得可好了。”
季然思忖了片刻,转头问他:“你俩以后什么打算?”
陈择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表盘,又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香槟:“走一步看一步吧。”
“哟,你可不是这种没计划的人。”
两人正在聊着天,派对现场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季然抬头看了一眼差点吓到。
那人一身黑西装,看起来比新郎还庄重些。
谢东城怎么也来了?
说着谢东城就朝他们俩走了过来。
“季总监,新婚快乐。中午的婚礼我们没赶上,这份心意您还是收下。”谢东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信封,递给季然。
季然连忙伸手接过来,道了两声谢。
谢东城笑着摆摆手:“别谢我。是我们游老板的心意。”
两周前,她出于礼貌给游子意发了请柬。却没想到他还真的会派谢东城来。
向野不在的日子里,陈择的工作室很快从四个人拓展到了十个人。
季然总算可以不做执行策划了,陈择直接把她的抬头升成了总监,比她在朗格还高一级别。
只是季然当上这个总监以后,才发现难处来。
最难的就是,原本很多沟通的工作都落到了她头上。包括定期跟游子意汇报工作室的运营情况。
游子意神出鬼没,阴晴不定,xin情顽劣。除了掏钱大方,似乎全是缺点。
谢东城送完红包,又急急忙忙走了,说是游老板又有急事召唤。只留下一个乌漆麻黑的背影。
“这个游老板嘴是利得很,出手倒是很大方。”季然不由得感慨。
“他就是嘴硬心软。”陈择笑了笑。
“不过,你这头发真的不剪了吗?”季然比了比他略长的发尾。
陈择摇了摇头:“不想剪。”
季然真的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曾经连一点发丝落下都会难受一上午的上司,如今变成了这样。不仅是发型变了,每天还穿着卫衣、毛衣去工作室,看起来倒像个艺术家。全然没了当初在朗格那种一板一眼的精英感。如今又开始没来由地开始蓄发,季然估摸了一下,按这个速度,不用到年底,陈择就能留到及肩长。
陈择似乎感觉到了她狐疑的眼神:“可能是我岁数大了,想换个形象。”
这几日项目组的工作到了关键的时间点,向野也是忙得脚不点地。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向野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准备回小公寓歇着,结果被几个华人同事喊着一起去聚餐。
本来向野并不想去,只想着赶紧回去补觉。结果一听说是去当地有名的中餐馆,向野立刻来了精神,跟他们一起去了。
向野本来对这边的中餐馆不抱什么希望。来这么久,他也不是没四处找过,几乎次次踩雷,还不如他自己做的好吃。
这家小店藏在一条小巷深处的二楼,招牌也很不显眼。进去还要经过一条陡峭的楼梯。
向野跟着其他人往里走,一抬头没注意,差点撞到脑门儿。
没想到门庭不起眼,里面倒是别有洞天,装修是纯木质风格,大方干净。
大厅里有一整排的座位,侧边是一排小包间。他们来的已经算早了,天都还没黑,但是里面七七八八差不多快坐满了。
四个人找了个半开放的小包间,向野自告奋勇地坐在最外侧,给大家倒水。
“向,喝点吗?”那个棕发女同事拿着菜单抬头问他。
向野刚想拒绝,看着其他几个人的眼神,又顺从地点了点头。
店家应该是个老酒鬼,白酒黄酒都有。向野没喝过黄酒,也就跟着大家喝点白的。
向野看了几眼菜单,上面都是一些家常菜,糖醋排骨、红烧ro什么的。没有其他馆子那些花里胡哨的“改良”中餐。
直到第一个红烧ro上了桌,向野就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糖色炒得刚刚好,微甜不发苦,ro炖得油而不腻。
“我天,这算是活过来了。”向野吃了一筷子不由得感慨,“快赶上我水平了。”
“你会做饭?”女同事看他的样子有点不可思议。
“我南北菜系没有不会的。”向野摊了下手,有点显摆。
“你们家你做饭?你对象不做吗?”女同事借机调侃他。
突然被旁人提到陈择,向野还一愣,他顿了几秒钟才回答:“他啊,他是个神仙。”
一桌人被他的说法逗笑了,都开始纷纷打探他那个神仙对象到底什么样。
问了一圈也不过才知道那个人在国内,年纪比向野略长。
“你俩异国恋啊?那你不得想死他啊?”女同事逗他。
向野看他们都盯着他,脑子嗡了一声,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年而已,能多想。”
他们听他嘴硬,再往下问些细节,向野倒是不再多说,守口如瓶。
只是经过这一轮,一圈人也热络起来。不光点的菜都吃干净了,桌上那瓶白酒几个人哐哐都下了肚。
等到一餐饭吃完,向野已经有些上头了。有个男同事提出叫辆车把大家送回家,向野摆摆手拒绝了:“你送两个女孩儿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他的小公寓离这里很近,也犯不着坐车。
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给陈择打过电话了,两个人的交流大多是微信文字。
但是两人之间一直存在着七小时的时差,经常陈择发过来,他第二天才看到。两个人说完两三个来回,半个礼拜都过去了。
路灯昏黄,向野沿着街边往回走,春夜的风还有点凉意,把酒气吹散了一些。
他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名字,眼神有些飘忽。
这头,国内的天刚亮没多久,陈择穿着家居服起床洗漱,突然看到置物架上的手机闪烁了起来。打开一看,居然是向野的越洋电话。
他歪了下头,这有点奇怪。向野出国以后,没什么事基本不会给他电话。
平日里两人在一起什么没羞没臊的话都说个没完,这一下分开两地了,向野倒像是吃了哑巴y。
只是陈择一想到季然说的话又觉得可乐。
向野就像是拼命想证明自己能飞的雏鹰,一脚蹬开鹰巢,在半空颤颤巍巍地挥动小翅膀。
想到这个比喻后,他差点把嘴里的牙膏沫子咽下去。
铃声又响了两下,他低头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划开了接听键。
“喂?”陈择先开了口。
那头却没有声音。
直到三秒后,才听到电话那头有一声开门的声音。再然后,是一声深呼吸。
“哥……”向野的声音有点闷。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按错了,结果拨通了。”
陈择难得有心情挤兑他:“你这么久没给我电话,通话记录上应该没有我的名字吧?还会按错?”
那头的人不说话了。
过了五秒才回答:“我最近忙着学语言。”
“学得怎么样?”
“好得很啊。”
陈择见他还在嘴硬,问他:“那你最近学什么有用的词了?”
向野倒是笑了,开口说了一个词:“Schwein。”
陈择:“这什么意思?”
向野:“帅哥的意思。你看这个音译是不是很像,说你帅呢。”
陈择也不疑有他:“那我是一个Schwein?”
向野立刻闷闷地笑了起来。
陈择这才觉出点不对劲来,连忙打开搜索引擎,查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
五秒钟后,他震怒:“你骗我!”
两人聊了一阵,向野的酒劲又有点起来了,脑子白茫茫一片,说话舌头都有点打不过弯来。“你喝酒了?”陈择察觉他的语气不太对劲。
“一点点。”向野翻身躺到了床上。
陈择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去工作室。等他坐进车里,向野已经开始有些口齿不清,却一直没有挂电话。
“我晚上吃了顿中餐,做得还行,就是青菜炒得有点儿老……”
“茶水间的咖啡真的很难喝,还不如原来朗格楼下卖的香草拿铁……”
向野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无关紧要的小事。
陈择系好安全带,听着这呜呜囔囔的嗓音,不知道为何想试探他一下,轻声问了句:“你……是不是想我了?
那头突然没了声响,良久后,才传来一句:“还行吧。”
“好啊,那不想我,我先挂了。”
“别,你别挂电话。”
“为什么不能挂?”陈择再反问回去。
“反正就是别挂。”
陈择低头笑了声。
他就听着那头自顾自说一些不成句的只言片语,电话一直保持常亮。
到了工作室以后,陈择带上了蓝牙耳机。即便开会也没有把那个电话挂断。
他开了两个会,又吃了一餐午饭。朝阳升上了高空,春日的微风骤起。
然后,他的蓝牙耳机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3小时49分,大约是向野的手机没电了,自动关了机。
这通电话才结束。
只是在电话挂断后的下一秒,向野才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说了几个字:
“想。想得骨头都痛了。”
终于把这周的榜单任务完成了。这章超级粗长,容我周四再更~
求海星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