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浮木行人【完结】>第20章 有病

  凌晨三点,周维轻躺在床上。屋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但他像是有视野,双眼盯着天花板的一处。

  他第四次拿出手机,点开与HENG10的私信对话框,往里尝试着输入了几个字符,又一一删掉。

  他曾经听廖昭提起过,现在的私信如果对方不回复,就只能发送一条消息,因此这第一条信息是必须一击制胜的机会,但他现在大脑空空,一个词语都想不到。

  每当他尝试联想什么的时候,他就浮现出喻衡完全黑暗的窗户。

  原来见一面是这么难的事情。

  而更让他困惑的是,他的脑海中开始构建一些模拟场景,基于自己曾经和喻衡那些亲密时刻,抚摸、拥抱甚至于亲吻,然后一把刻刀把自己面孔棱角刮掉,成为一个没有五官的躯壳。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向来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没有好奇心。

  第二天清晨,周维轻去洗漱,在化妆镜里清晰地看见眼里的血丝。头天晚上最终身体地疲倦战胜了大脑思维,短暂入睡了两个小时,虽然他觉得这两个小时內自己是清醒的。

  手机铃响的一瞬间,他才反应过来是九月一日,是他跟他母亲通话的特定日子,三个月一次,每个季度的第一天。

  “周维轻。”他母亲每次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

  “嗯,是我,”周维轻开了外放,“你最近身体如何?”

  “还行,菩萨慈悲庇佑。”

  “那就好。”

  这是固定的开场白,之后他们沉默了很久。

  “我寄过来的书,你看了吗?”母亲问。

  “还没有。”

  “有空看看,”对方说,“对善缘有益。”

  “好。”

  周维轻看了看时间,对话过去了五分钟,按照惯例他们之间的通话时长为十分钟。

  按理来说,他应该平淡地过问一下,她最近在哪个寺庙,有没有任何经济困难,但现在他的心情并不平淡,那间黑色的窗户还在他眼前高悬。

  于是他一反常态,问了一个不应该问的问题:“七年前,周文跟另一个女人生了个孩子,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周文是他的父亲。

  那年他过年时还会回爷爷家里,有一次琢磨歌词到半夜,突然听到客厅里的对话声。老人估计以为他已经熟睡,刻意小声对话,但老房子隔音不好,还是被他尽数听完。大概就是又有人探听到周文下落,在一个东北城市开了间五金店,已经跟另一个女人住在一起,虽然因为离婚程序一直拖拉,没办法再婚,但还是跟那人生了个孩子。

  他母亲似乎没有预见到这个问题,很久才回答:“我知道。”

  “你有什么感受吗?”

  “没有。这是他选择的生活。”

  周维轻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沙发靠背:“你爱过周文吗?”

  母亲的回答又间隔了良久:“我跟他相识是佛缘,我跟他结婚时,我认为是有感情的,但我悟性不足,体会不到《妙色王求法偈》里说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所以他走了你从不后悔。”周维轻替她总结。

  “不后悔。他走已成事实,贪嗔痴是三毒,我不能放任自己陷入情感里,”母亲回答,“我以为你能体会。”

  她大概省略了一句没说——因为从小周围人都说你是最像我的。

  周维轻的手指依旧没有停,只是脑海里的画面开始来回切换。有周文当年歇斯底里离开时,说你跟你母亲一模一样的片段;也有当年喻衡在live house里,呆呆望过来的视线,贪嗔痴,按照这个定义,那时候的喻衡多少粘了那个痴字。

  “我不能体会,”周维轻说这句话的时候闭上了双眼,“我跟你不一样。”

  今天的日程都排在下午,周维轻洗漱完毕后,突发奇想进了厨房,想尝试开一次火,但进去后才发现由于没交燃气费,天然气也停了。

  过日子。很常见的三个字,在每晚八点电视台的家庭剧里,每隔十分钟就会有人提到一次,柴米油盐酱醋茶,里面的人永远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

  是无聊的,无趣的,常态的,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犹豫了很久,周维轻再次点开对话框,虽然他依旧没有想好要怎样的开头,但总要有个开头。

  只是消息没发出去,又被一个电话打断,这次来电信息显示“彭主任。”

  周维轻反应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三年前喻衡母亲要割一个良性肿瘤,喻衡不放心,特意带她来本地出名的医院做手术,但这里的医疗资源太紧张,不管是专家号还是手术预约都很难排。最后周维轻让李建国问了一圈,联系上了这位彭主任——后续是廖昭带主任女儿去看了她痴迷组合的演唱会。

  “您好主任。”周维轻接起来,有之前那桩事情在,说话还算毕恭毕敬。

  “诶,维轻啊,现在忙吗?”彭主任说。

  “还行,”周维轻说,“您说。”

  “哦哦,好的,我长话短说,”彭主任听起来很忙,“我昨晚值班,刚好撞上你爱人在急诊,问了两句情况,马上联系了科室陈主任来处理,也专门给他留了单人病房,你放心啊。以后有这种情况,可以第一时间联系我嘛,咱们之间毕竟也算有过交情,不用这么客气。”

  周维轻一愣:“急诊?什么症状?”

  “诶?你不知道啊?”彭主任奇道,“可能事发突然,你爱人没来得及通知你,就是食物中毒,不用担心啊。”

  两个小时后,在东南医院,周维轻对着手机上彭主任发过来的病房号,一间一间寻找403的位置。

  彭主任所言不假,这一层楼都是单人病房,环境看起来要高级很多。

  周维轻最后在楼道最尾找到了喻衡的名字,他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病床靠窗,什么也望不真切。

  他下意识顿了顿,准备开门时听到陈然的声音。

  “她就是婚前焦虑,我原本以为这应该是扯证前的问题,没想到她会因为办个酒焦虑啊。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我们领证也一年了,那我试用期也一年了吧,哪有人入职的时候顺顺利利,转个正反而出毛病的!”

  然后周维轻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是他很久没有听过的喻衡的嗓音:“那就是你试用期不合格啊,你转正前不该抓紧好好表现一下?”

  “表现了啊,我前天晚上专门做了三菜一汤,全是她喜欢的,红烧肉、糖醋排骨,满满一盘,她吃两口就不吃了,说是我早不做晚不做,成心想让她这两天胖,穿婚纱不好看。我当时一急,我说现场哪有人盯着你胖不胖的,你还没参加过婚礼么,不都是等着开席的,得,直接火星撞地球,宇宙大爆炸......”

  他听到喻衡咯咯笑得更盛,他恍惚地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喻衡纯粹的笑,因为周维轻是一个不唠家常、无趣的男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护士查房即将路过,周维轻不得不在此时推开了房门。随着开门的声音,对话瞬间中止,两道视线齐齐移了过来。

  陈然意外地挑挑眉,喻衡倒没太大反应。

  “哟,贵客啊,”陈然的开场白没有变,“怎么,路过?”

  “我听彭主任说你住院了。”周维轻答道。

  “喔,”喻衡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我说这次怎么待遇这么好,原来粘了别人的光呢!”

  别人。

  周维轻心里念了一遍重音。

  “我想跟你聊聊。”他说。

  三个人都沉默着没有动,一群年纪不轻的男人仿佛在比谁更沉得住气,并且明显各位都表现良好。

  没有想到先妥协的是陈然:“这瓶快见底了,我去叫护士。”然后在喻衡惊异的目光中走出了房门。

  周维轻打量着床上的人,生病的喻衡比往日更白,好像比之前还要瘦一些,病号服里露出细瘦的胳膊,骨骼突出,血管清晰可见。

  “你把我拉黑了。”周维轻单刀直入。

  喻衡歪了歪头,大概没想到他开口的是这句话:“对,这不是一个合格前任的必要修养吗?”

  “我找不到你,”周维轻说,“你这段时间也不回家。”

  “我回老家了,”喻衡说,然后反应过来不对,“你这是来跟我聊聊,还是在做行调啊?”

  他刚才那点笑意完全不见。很久以前周维轻就知道,相比起自己而言,喻衡才是能说会道的那个,只是以前在自己面前,那点微弱的锋芒全部收敛起来。

  周维轻顿了顿:“但我找不到你,我很不安心。”

  房间倏然又恢复了刚才的寂静。喻衡嘴唇微张,表情不可思议,好像白日见鬼。

  ——间隔三秒之后,他“哕”的一声干呕出来。

  “不好意思,咳,”喻衡呕完之后还有点咳嗽,“食物中毒的后遗症,不要在意。”

  “你吃了什么?”周维轻追问,“彭主任跟我说你症状不严重。”

  “是不严重,年纪大了,抵抗力下降了。”喻衡说。

  周维轻审视着他现在依旧能冒充大学生的脸,对这句话产生了怀疑。

  喻衡尝试着解读周维轻今天的怪异,最终道:“温泉酒店那天,不好意思,我自不量力尝了杯酒,有点失态,你见笑了。现在我歉也道了,咱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该干嘛干嘛,好好地履行我们分道扬镳的责任,成吗?”

  周维轻踌躇了两秒,才开口:“不行。”

  喻衡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做不到,”周维轻说,“我一直想起你。”

  死一般的寂静又再度浮现。喻衡第二次无言地张嘴,周维轻很怕他又一口呕出来。

  但好在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喻衡只是拧紧了眉,疑惑地问:“周维轻,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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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躁小喻持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