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浮木行人【完结】>第24章 时间

  喻衡关掉手机,神色自然地去卫生间洗漱,然后换上睡衣,把这几天的旧衣服都放进洗衣机里。做完这些事,他又审视了一圈屋子,换了垃圾袋,然后实在找不到下一件事可以做。

  就在短暂的安静里,手机的响声格外清晰。

  喻衡认命地拿起来,陈然的消息接着弹出来:你俩?

  喻衡往里输入:什么都没发生,他疯了。

  然后又一一删掉了这行字。

  前两次见面的时候,他还能控制自己,不要去剖析周维轻的想法。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是应激反应也好,一时冲动也好,都与现在的自己无关。

  但周维轻竟然说,他在爱着另一个人。

  喻衡曾经在十二年里等待一个“爱”字,哪怕是临时的,哪怕是轻浮的,他都会将这个字裱起来,悬挂在心口,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甘之如饴。可周维轻偏偏是这样一个人,连一点表面甜头都不肯施予。

  他爱周维轻是周维轻,也恨周维轻是周维轻。

  而现在这个“爱”字姗姗而来,像安慰,像嘲弄。

  在我放过我自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因为周维轻这突然的举动,喻衡不得不再次开启他的勿扰模式。他大概能想象到社媒上的讨论,以及微信里各路联系人的打趣。后面这几天里他没有上网,也关掉了软件通知,只在晚上回复一两条消息。

  白天的时间,他久违地开始了工作,给朱婉仪做她的盲盒网页。这大概是最省心的甲方,需求交接得非常明确,而且自带资源——本质就是贩卖美术从业者的艺术品,网站上的图片、LOGO等元素,朱婉仪都会陆陆续续给他提供。

  大概一周,基本模型已经出炉。按照甲方的要求,抽取过程尽量仿真,附带了一些惊喜特效。除此之外,按照朱婉仪的特别设计,每次抽完之后还会附赠原制作人的一句祝词。

  有的是“祝你暴富”,有的是“希望你每天都开心”,还有一些特别的,比如拿来做样本的那枚银蝴蝶胸针,它的祝词是“我拥有一个碎掉的梦,希望你的梦能永不落空”。

  喻衡把初步网站发给朱婉仪,不愧是贴心甲方,对方反应很快,一个电话打过来。

  “怎么样?还行么?”喻衡问。

  “比我想象中还要好诶。”朱婉仪听起来很高兴。

  “嗯,有什么需要细化的地方你统一发给我,”喻衡说,“现在只是界面,后台还没做,之后做完你才能自行更改库存。”

  “好呀,”朱婉仪说,“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抽?”

  “我测试的时候抽了几百次。”喻衡回答她。

  “那不算,那都是样品嘛,”朱婉仪说,“快,你先抽,你是第一位顾客,现在我手里有...有三十多种商品喔,一到三十号,你选一个号码。”

  喻衡无奈:“行吧,我选二十一号。”

  一天之后,朱婉仪竟然真的将他抽的工艺品寄过来。喻衡打开快递后,发现是一枚戒指。

  其实应该算选项中性价比较低的,因为材质很简单,只是塑料小圈,上面坠了一个迷你的钟,是灰色的,乍一看很不显眼。

  祝福词是“我们之间只有漫长的时间”。

  喻衡用自己的手指试了试,他骨架很小,这个均码的圈套在他无名指上刚刚好。

  工作告一段落,等待朱婉仪反馈,喻衡带着这个塑料戒指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打两把游戏。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跟刚才的快递号码有些像,喻衡接了起来。

  “您好?”他说,“有什么事儿?”

  对方没有说话。

  喻衡把手机放平确认了下,信号满格,没有问题,又追问了一句:“喂?您好?”

  依旧没有得到答复。

  喻衡正打算挂掉,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铃声,一段曲调很振奋的旋律。

  ——是高中自习放学的铃声,在他还和周维轻同住的时候,如果下班早,每晚都能听见。

  挂掉。大脑皮层在给喻衡下达指令,但手指却似乎有独立意志,僵硬在原地不动。

  没有人说话,屏幕上通话时长在一分一秒增加,学校里一小段进行曲已经放完,倏然安静下来,喻衡听见了周维轻的呼吸声。

  很多个傍晚,那些被所有人忽略的片段,他们在家里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从白天到黑夜,外面嘈杂的声音安静下来,于是喻衡所能听见的只有周维轻的呼吸。

  终于周维轻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喻——”

  喻衡的手指瞬间按下关闭通话键。

  他在通话记录里翻了翻,发现这个号码在前几天都有未接,时间不定,那时候他都在工作,没有接陌生号码的来电。

  很讽刺,在他把周维轻的备注精心编辑好,后面配上自己挑选的emoji,在工作也把手机放进视线等待对方来电时,铃声一次都没响过。

  疯了。喻衡想。他把手机重新拿起来,想把这个号码也拉黑,但器官的意志再次独立,手指迟迟没按下那个按钮。

  次日一早,喻衡是被门铃声吵醒的。他睡眼惺忪地从猫眼往外望,看到付珩提着两个塑料袋站在门外。里面太久没应声,付珩突然也弯下身子盯住那个小孔,喻衡的视野变成了一片黑。

  喻衡吓了一跳,赶紧开门。

  “你...”喻衡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来干嘛?”

  付珩晃了晃手上两个袋子,是打包好的快餐店早餐,他一边啃着自己那份油条,一边回答:“来给你送早餐啊。”

  “你专门过来给我送早餐?”喻衡不可思议。

  “也不是,我昨晚在附近通宵呢,顺道儿过来的。”付珩笑笑,然后抱怨道:“你已经很久没回我消息了。”

  喻衡尴尬地挠挠头,他这几天基本不怎么跟外界联系,自然也顾不上付珩。

  他侧了侧身子,示意对方进屋。但付珩却摇摇头:“我十点有课,要回学校。”

  “通宵了还要去上课?”喻衡感叹,“你们年轻人精力真是好。”

  付珩换上了他的招牌笑容:“是啊,所以人们谈恋爱不都爱找年轻的么。”

  他看了眼表,转过身下楼梯,冲喻衡挥挥手:“走啦。”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回过头道:“戒指很好看,很配你的手。”

  喻衡低下头,发现那枚塑料戒指还戴在自己手上,皮肤已经被勒出了一点红痕。

  吃过早餐,喻衡又睡了一个很长的回笼觉。好像做了一些细碎的梦,但醒来的时候却一个片段也抓不住。他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暗叫不好,飞速起床换衣服。

  陈然的婚礼定在国庆,提前了整整大半年预定的酒店,今天是新郎伴郎试西装的日子。喻衡一边潦草地刷牙,一边想着原来一个婚礼这么繁琐,订酒店、列名单、伴手礼、拍照、试衣服,陈然筹备了整整半年,就为了在台上“我愿意”那一瞬间。

  时间紧急,喻衡没坐地铁,打车到了店里,陈然果然在那儿等着,还有一两个上次拍婚纱照时见到的其他伴郎。

  嫂子竟然也在,但看上去脸色不好,嘴里不停在跟陈然说着什么,陈然伸出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

  喻衡走上前去打招呼:“然哥,嫂子,不好意思我睡过了。”

  嫂子见他来了,倏然闭嘴。半晌后才回应道:“没事儿。”

  她静静盯了喻衡好几秒,似乎欲言又止,喻衡有些疑惑:“...怎么了?”

  嫂子依旧盯着他,双唇忽张忽闭,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匆匆说了句“那你们试吧”便提着包离开。

  喻衡不解地冲陈然比了个口型,陈然只摇摇头,然后径直带喻衡进了试衣间。

  备选的有三套衣服,两套白色的,一套带一点不明显的蓝。喻衡身穿着有点蓝的那一件,在镜子里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用余光瞥了瞥另外两个哥们,可能因为对方是金融从业者,看起来要自然很多,就是型号不太合适,有一位正在绞尽脑汁想扣上第四颗扣子,又怕太用力把扣子崩掉。

  “你穿还挺合适,但感觉你更适合我身上这件。”陈然站在他身后,把手搭在他肩上。他穿的是新郎的服装,但里面内搭是一件浅黄色的衬衫,领口上还点缀着一些繁琐的花纹,的确跟他略显成熟的脸不太搭,喻衡肤色白,要适合一些。

  喻衡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几年也参加了不少婚礼,也曾真心实意为他们感动或开心过。有的新人真情流露,在致辞的时候,或者对着彼此许下承诺的时候潸然泪下。

  他曾经偶尔,只是偶尔,会有一些不合实际的幻想,比如如果是他站在台上的时候,他会哭吗?会的吧,虽然他也不爱哭。但人在这样既定的场合,受着氛围的烘托,脑中一定幻灯片似的划过那些储存的回忆,苦难的,青涩的,所有片段垒成阶梯,一步一步跨向了今天。

  喻衡将脑里这些奇怪的联想赶出去,然后轻声问陈然:“嫂子今天怎么了?”

  陈然也压低声音回复他:“待会再说,我送完他们跟你吃饭。”

  最后定的是最简单那一套白色的,陈然定的也是没有花纹的另一款。几个人围在店门口闲聊了几句,陈然散了烟,然后一一告别。

  “走。”他拍拍喻衡的背,把他带进旁边一家日式餐厅。

  其实现在还没到饭点,两个人都不怎么饿,于是先点了几串烧鸟。下完单后,陈然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问喻衡:“所以那天周维轻是怎么回事?”

  喻衡摇头:“不知道,他还在发疯吧。”

  “你们和好了吗?”陈然很直接,“或者他还在联系你吗?”

  喻衡顿了下。

  其实他今早还收到了那个手机号的消息,短短几个字——“能跟我见一面吗?”喻衡没有回复。

  他想了想,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没有和好。”

  “暂时没有,还是未来也没有?”陈然追问。

  喻衡叹了口气:“然哥。”

  服务员很快地送来了餐食,但两个人都没有动筷。

  陈然没再坚持刚才的话题,他也难得地显出了犹豫,但跟嫂子不一样的是,他踟蹰半天后还是开了口:“你...跟之前...比如说周维轻身边的人...还有联系吗?”

  喻衡回想了下,他跟廖昭上一次说话也已经很久,于是回答:“没有,怎么了?”

  陈然也叹了口气。半晌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还记得苗苗吗?”

  苗苗,是有这么个人,之前去南边拍婚纱照时,她好像是伴娘之一。是一个很好看的小女孩儿,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但脾气比较一般。

  “记得,”喻衡点点头,“怎么了?”

  陈然接着说:“苗苗本来是这次的伴娘之一,是我媳妇儿的表妹。从小比较固执,以前成绩也还行,但非得去学表演,也算争气,考上了戏影学院。但半年前开始就跟家里人吵架,包括我媳妇儿,她好像是...爱上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综艺导演。”

  “五十多?”喻衡大吃一惊,“那不是比她爹还大?”

  “是啊,”陈然语气沉重,“这一看就是小女孩儿被骗了啊,但就是不知道她被下了什么蛊,非说这就是她追求的爱情。上周的时候,苗苗又跟他们大吵一架,摔了几个盘子,然后就离家出走消失了,应该是找那导演去了,谁都见不着她。我媳妇儿在网上查了整整一晚,说是那个导演...以前就爱干这些勾当,名声不好。从那天开始,我媳妇儿就整晚睡不着觉,婚礼也没心思筹备了。”

  喻衡大概知道陈然两口子为什么都对着自己如鲠在喉。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能发挥的作用。

  一个媒介。

  一个能通向真正解决方案的媒介。

  但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应答,最后也只问:“所以那导演是哪一位?”

  “就每周六晚那个节目,就是他导的,”陈然用手机翻出图片给喻衡示意,“好像是叫做...陈德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