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化雪【完结】>第9章 捡回家的野猫

  她们一家三口租的院子里最小一间屋,自从凌霄出问题后,三天两头跑县城的医院。

  还以为确定不治了,就能认命过日子。

  怎么熬不是熬,凌霄只是聋,又不是傻,这年头考200分都能上专科,这么大个孩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大家都猜测,晚楠哪是怕养儿子,估计是不想养老太太。

  等着吧,等把老太太熬死了,她保准回来认凌霄。

  田雨燕:“你奶身体还好吧?年纪大了,早上就别出去那么早了。”

  凌霄:“还行,就是怕冷……她说出去晚了没壳子捡,菜市场那头早上很多空箱子,我奶比我手脚还灵活。”

  “能吃能动就好,你奶有福气,有你这么个好孙子。”

  田雨燕鼻子痒,就用力揉捏鼻根,揉完鼻子头又痒,接着抓头,总之浑身不舒服。

  凌霄看出她不自在,笑了一下:“姨,你要打家具吗?我过年跟舅爹学了一点木工,会用刨子和打磨。”

  “要打的,我找我弟跟我打。”

  说到木工活手艺,田雨燕问他:“你想不想要木工工具?我让我弟给你带一套吧,就当姨送你的本命年礼物。”

  替晚楠送的。

  她在心里补充一句。

  凌霄问:“多少钱?”

  田雨燕本想回他不收钱,但凌霄问得非常认真,手臂也搭在了桌面上,身体前倾,看起来很感兴趣。

  她含糊答道:“我也不清楚,回头问问吧。”

  吃完饭,鲁夸要留下继续打之前的游戏,花印脸也崩着,卡门不让凌霄进去。

  “你歌录好没,录好就回家吧……没录也回家,编篮子。”

  “明天周五,我今天只编三个就可以了。”

  “编得越多不是越好?”

  花印从门缝中露出一只眼睛,细细扁扁的一条,像只鹦鹉。

  “……你今晚几点睡?”

  花印莫名其妙:“你管我几点睡!”

  凌霄更莫名其妙:“怎么这么凶。”

  花印也觉得没趣了,撇嘴巴打开房门:“我不叫凶,这叫有胆魄。”

  凌霄跟进去,在书桌边停下,手往后一撑,挡住抽屉,说话跟花印一样没头没尾。

  “是挺有胆魄的,敢去找积楼叔的麻烦。”

  花印:“?什么意思。”拿起步步高,重量不对,里头是空的!

  “靠,我磁带呢!”

  田雨燕从摘菜起就没进过卧室,真相只有一个。

  花印假装挽袖子:“好啊,敢抵抗花爷的压迫,销毁光荣历史了,拿出来!”

  纤瘦的手心往凌霄面前一摊,三条掌纹形成一个清晰的草书“爪”字。

  ——手也好看,可惜总打人。

  凌霄又不合时宜地想。

  他拍拍桌子,说:“没偷拿,给你放抽屉收起来了。”

  随后选择低头,不看花印的反应。

  但目光触及花印另一只垂在裤缝边的手,瞬间僵硬的指尖还是暴露一丝异常。

  鲁夸头也不回地喊:“你俩干啥呢!花印,轮到你了!”

  凌霄轻声重复没有得到答案的问句:

  “你今晚几点睡?”

  估摸着花印调理完毕,凌霄抬头,却见花印眼中的雨又下起来了。

  不是眼泪或者水滴,就是种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住漆黑的瞳仁。

  睫毛很长,跟伞沿似的往外伸,每眨动一下眼皮,上下睫毛浓黑地合在一起,看起来特别乖。

  长得乖,性格一点都不乖,凌霄早就看透了花印的本质。

  他蔫儿坏,是从外头捡回家的野猫,舒服了在墙角窝着挠人一爪子,不舒服了给天挠个大窟窿。

  “我妈睡了,我去找你。”

  “行。”

  是个满分的答复。

  凌霄把腰挺得很直,称得上居高临下,然后安抚道:“好好打游戏,我今天还编五个篮子。”

  他右手握住门把,力道很大,手指头覆盖一层白色死皮,有锉刀的磨痕,掌心外侧还有砍竹子时刮破的伤口。

  花印:“你编的时候戴个劳保手套吧。”

  凌霄无所谓:“又不痛,戴手套手感不好,跟假肢似的不听使唤。”

  “行了你走吧。”

  今夜是母子二人的大洗之日,准备工作繁重,要打五瓶开水。

  花印来回跑了三趟,两手沉甸甸的,木头瓶塞被水汽往上顶,像只破壳欲望极强的小鸡。

  田雨燕往大红橡胶盆里倒自来水,地面已经被打湿了,水渍不断向外圈蔓延。

  塑料大棚搭起来,田雨燕拿个小板凳蹲坐在旁边,给花印递毛巾、内衣。

  顶端没遮挡,不用担心他憋在里头闷气。

  田雨燕听着儿子用水瓢浇水,问:“烫不烫?冷不冷?”

  花印叫唤:“烫死了啊!!杀猪场烫毛就是这个温度吧!”

  田雨燕满意道:“烫就对了,不烫点容易感冒,马上开春又有病毒了,比感冒还难受。”

  “不行,我要兑凉水!”

  花印跟丹顶鹤一样,单脚着地轮着来,没两下就由内而外地通红。

  “你在心里把学的英文背一圈,水就凉了。”

  “我觉得我快凉了……嗷……嘶——”

  田雨燕不顺着他的话茬说了,捧脸畅想搬家后的生活。

  新房有浴室,也有厕所,她要买个不用水盆就能洗脸的台盆,这样就不会把水弄得到处都是。

  “妈想买个浴缸,你支持不?”

  “支持,绝对支持!”

  “以后就告别这个橡胶盆了,这还是你三岁多时候买的,每次洗澡就跟发水难一样,97年发大水,你还傻了吧唧的往水里跳。”

  花印郁闷道:“哪个小孩知道什么叫洪水?”

  田雨燕:“嗯,咱们这儿还好,地势高,下面乡里农田全被淹了,凌霄他奶奶老家连房子都给冲跑了,泥巴房,你还记得吧?厨灶在粪坑旁边,顶上稻草扎的棚子。”

  凌霄奶奶带过花印一段时间,两个泥猴在田埂上疯玩,蚊虫叮了一屁股包,还目睹了一次黑蛇开会。

  凌霄胆子大,抓起块大石头把蛇砸跑,那画面至今钉在花印脑海里。

  三四条蛇,长短不一,每只都扭着身子分不同方向钻进草丛,其中一只还跟花印对视了。

  “你爸天天去进货,晚楠跟我一块儿上下班……你吵着要回来,我没办法,就找了个十七岁的小保姆帮忙带你,我俩一个月工资五十块钱,十五块给她。”

  小保姆瘦瘦的,扎两条麻花辫,爱凑热闹,在家里待不住。

  “她把你夹在胳膊下面,跑街上去跟着人家舞狮队一直走,一直走,天黑了还不回来。我找不到人,胆子都快吓破了,晚楠就跟我们一起找,找啊找啊,保姆抱着你回来了。”

  这是最接近丢孩子的一次,田雨燕拍拍胸口,仍心有余悸。

  “回家我就把她开掉了。”

  花印:“我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不想在田里待。”

  蛇头三角形,鳞片也是,竖瞳朝人一看,就像狙击手的瞄准镜,发出“你已被锁定”的提示。

  田雨燕说:“对,你真是个小没良心,跟女儿不能比。妈就把你放乡下两个月,回去接你的时候,你在堂厅桌子上坐着堆象棋,我一踏进去,跟你开玩笑,说——”

  她还笑了一声:“我说,这么好看的小孩,你妈妈一定很漂亮吧?”

  这个故事花印已经听过无数次。

  “我没有妈妈,你是谁呀?”他配合老妈情景表演,娇滴滴掐嗓子。

  田雨燕:“对!你问我,你是谁呀?那个眼睛跟动画片里头的加菲猫眼珠子一样圆,把我都看伤心了——水凉了没?”

  花印坐在盆里,用毛巾狠狠搓脸。

  “凉了,刚好。”

  “那加开水。”

  “不要!——”他又悲惨开嚎。

  田雨燕有清洁强迫症,客厅局部有水,她必须全部拖一遍。

  一个屋子湿了,水泥地面颜色深,她看着不顺眼,就得进行全屋清洁。

  睡前她跟弟弟通电话,边说边记装修要买的材料。

  “刮大白的腻子灰,找漆工买每袋就得贵一块钱,我去建材市场问过了,厂家帮配滚刷,算下来只需要给人工费——嗯,是啊,家里不一定比天津便宜呢。”

  “五金吗?五金不用买太好,藏在里面看不出来……要买好吗?好的材质不一样是吧,得贵一半。”

  “你肯定在咱家吃饭,姐每顿烧了送给你。”

  她在本子上画个圈,打算把买菜钱也加进预算里。

  田雨林:“我跟工人们一起吃,这个你别操心,大姐,本地工人很古怪的。”

  田雨燕:“家里人是心眼多,我上次就去问下防盗门,结果做纱窗的跟着我后面,吓我一跳!”

  她谈了很久才挂电话,占着办公桌写写画画。

  花印一看钟,十点半了。

  “妈,你快睡觉。”

  “你先睡。”

  “……我晚上翻身,待会你又吵得睡不着——要不你今天睡里边小床吧?”

  两张床挨在一块,中间用防水布隔开,形成小型私密空间。

  花印要今晚睡里头,脚往外一抻,田雨燕就得醒。

  田雨燕:“你快睡吧,我还有点事——你要是觉得太亮了,我就去客厅点大灯。”

  “不用不用,你就在屋里吧。”

  花印拢紧厚棉被,脚上压了外衣,特别重。

  开水瓶最后一点谁灌了热水袋,田雨燕把旧洗脸毛巾对折缝合,留一个开口,刚好做热水袋的套子。

  他借着灯光描绘母亲背影,她穿了至少三层,毛衣、衬衣和里衣,但蝴蝶骨还是瘦得凸出来。

  田雨燕不显老,反而有一种独特的青春感。

  供销社墙壁上画了北京上海的女白领,她们也穿西装裤和立领衬衣,低发髻用发网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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