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化雪【完结】>第54章 胸无大志

  夜里,凌霄来换护工的班。

  “你阿奶越来越能睡了。”

  朱大婶把擦洗的毛巾晾在阳台上,手在大腿上拍拍,走进屋内,“白天吧,吃饭上厕所都废劲,得喊老大一会,要消化的,玉米啊糙粮啊不敢吃,躺着吧又不好喂汤水的饭菜。”

  她唠叨过几次,觉得伺候一个几近瘫痪的老人太费力气,得加钱。

  可是,也很难再找到雇主是个小孩的了,事不多,不会隔三差五提要求,真要辞了她还有点舍不得。

  凌霄给阿奶翻身,没接茬,朱大婶见他没反应,嘟嘟囔囔地改成家乡话。

  “个老太太,成天日的骂人,她嘴巴磨不破,我耳朵眼都要生疮了,这孙子耳朵不灵心眼灵,怪不得是祖孙哩。”

  迷糊中,阿奶感觉冷,毛毯一掀开就叫唤,倒春寒的凉风长了眼睛,专往她受创的骨头里钻,她跟凌霄说亲近话时,总说有钉子在戳自己,做梦,梦到一个白无常,拿一把电锯割她的骨头,像凌迟一样。

  “小啊——痛哦——奶奶好痛哦。”许是心有灵犀,阿奶刚醒,就知道是孙子在旁边守着,她高兴极了,也不骂人,让凌霄帮她按摩背。

  凌霄转到阿奶面朝的那一侧,拉上帘子,将床头壁灯打开,手法轻柔地示范给朱大婶看。

  “婶,以后奶奶吃饭前多按按,她腰背痛,脊椎骨的曲度也不正常,越躺越难受,越难受越躺。”

  朱大婶道:“又不是不按,按了你奶就说痛,说我拿针扎她,这种话哪敢乱说,你奶知道大孙子会心疼人,一天到黑就盼着你来呢,可不得让你多孝敬孝敬。”

  凌霄垂眸往被褥里摸,想看看被褥湿没湿,这一摸不得了,瞬间脸色大变!

  “这是什么东西!”

  他倏地站直身,神色狠厉,俊秀的脸庞也不复温和,眼中射出两道寒芒,紧盯着手掌心闪着银光的轻盈物体。

  朱大婶慌忙定睛一看,也吓得惊慌失措。

  “钉子!怎么会有钉子!哪来的啊!我不知道啊,别栽我头上啊!”

  “为什么会有图钉。”

  凌霄捏紧拳头,任由掌心被尖锐的钉尖扎破,他恨恨地朝朱大婶走过去,将她逼到阳台门边,差点被门槛绊倒。

  “我不知道啊!”朱大婶汗如雨下地辩解,“对,对了!是不是你同学!”

  “你他妈放屁!花印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凌霄勃然大怒,气势汹汹挥拳来揍她,身躯高大宽阔,宛若泰山压顶而来,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五官因过度愤怒忧惧而扭曲,他想要控制,但收效甚微。

  “打人啦!——”

  朱大婶尖叫着躲远。

  隔壁床的老太太被惊醒了,看着两人对峙,用被子遮住脸,只露双眼睛在外头,大气不敢出。

  朱大婶冤道:“不是说小花啊!是前两天来的几个同学,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自己听不见怪我!”

  “……”

  凌霄如遭当头棒喝,从暴怒中找回理智,吞口水舒缓调节气息,松手将图钉尽数倒在床头柜,翻过阿奶的腰背,仔细查看有没有针口。

  还好,图钉估摸是塞进垫被褶皱里,划破几道口子,万幸没真的扎到阿奶。

  他拽过朱大婶,到阳台上哐地拉上门。

  “什么同学。”

  “就是你小学同学哇!来看你奶奶,连补品水果都没带,还说你不在,来的不巧,回头再来一趟,问你一般什么时间有空,就走了,好几个人,不三不四!”

  凌霄:“我没有这种小学同学。”

  “我怎么知道!”

  朱大婶有了底气,理直气壮地挺直腰杆:“我哪知道哪来的,不是你招惹来的,难道还是来看我的!小凌,婶看你可怜,帮你照顾你奶奶!你倒好,恩将仇报!哪有这样会害人的,跟你奶一个样!我不干了!”

  她气冲冲地扯下晾着的毛巾手帕围裙等,木夹子猛地往下坠,简易钢丝便如吃了个滔天巨浪,摇晃翻滚着,将月亮切割成两瓣。

  凌霄猜到了来者是谁,此时没有心情跟她纠缠,干脆低头道歉:“对不起,婶,我担心我奶。”

  “我还担心我呢!”

  “给你加钱。”凌霄平静地说,“一天加5块,多的我没有了,婶,我不是有钱人。”

  “没钱就别学有钱人生病!更别学有钱人仗势欺人!不学好,什么学生,还中考哩,我辍学卖炉饼的二娃都比你像样!”

  朱大婶得到补偿,心里舒坦了,骂骂咧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凌霄知道她明天还会来,但如果那群——畜生也再来的话。

  不尽早解决,后患无穷。

  凌霄请了一周假,全天候陪床,守株待兔。

  李志远不是说还会来吗?那他就新仇旧账一块算,不过花印又因他无故旷课生气了,凌霄怕连累他,没说真实原因,花印甩下一句话:“考不上聂中,也别想替我开车了。”

  车车车,看来晕车这毛病还是个挺大的障碍,不治不行。

  凌霄日日蹲在阳台上看夕阳,恶补英语,磕磕绊绊发音诡异地背花印提供的错题集。

  路上车来车往,载回一车厢晚霞,小镇的生活质量明显提升,本田满街跑,不像早几年,还能看到戴五星红军帽的老人,架着牛车从杏林路哞到城北。

  交通工具罢了,快和慢的区别,看,几千年过去了,不依然有人在驾车?比起国企职工,这才叫铁饭碗吧?

  当司机不也挺好,薪资够温饱,屁股下面软坐垫,人到哪空调跟到哪,一辆五座车,后排甚至能当床,吃饭买衣服的余裕让花印来支配,他这么会效益最大化,估计两个人合买一套房,三室一厅刚刚好。

  楼市大泡沫,去北京上海当冤大头,不如留在庆平,花印当老板,他给老板拎包,给老板记账算钱,省了会计、司机、小弟的钱,那这样岂不是就没工资了?

  啧,花花听了得气出驴叫,他不喜欢人胸无大志,瞧不起地痞流氓。彬彬有礼,冷静自持,体面高贵——才符合他的交友标准,无论男女。

  凌霄恶趣味地想,真去当司机,花印得上法院告他诈骗。

  今年流行Q/Q空间,花印不玩,他注册了校内网和人人网,凌霄向来对交际类敬而远之,思来想去,那就当技术工种吧,学计算机编程序,不用与人交谈,也能省下修电脑的钱,或者做游戏,底线不低,配得上花印。

  至于花印做什么?

  想象不到。

  他给花印列了那么多就职备选,现在竟找不出一个配得上他的,倒是陈节随口说的造火箭很配,那得学历多高啊,花印的志向是考去北京,他自傲于天生智慧,不甘平凡,等智慧能变现,他又会用财富来彰显智慧,毕竟他不屑做暴发户。

  所谓的阶层,更像智商阶层,而非财富阶层。

  凌霄并未意识到,他给未来树立的唯一准绳,就是配不配得上花印。

  更诡异的是,他甚至觉得,就算做个司机,他也配得上花印。

  自信,发自真心。

  晚九点多钟,朱大婶唰地拉开阳台门。

  “凌霄!你同学来了!你同学来了!”

  李志远衣着依旧平平无奇,肥大的卫衣吊儿郎当,阔脚破洞牛仔裤露出膝盖,上头还长了颗带毛肉瘤。

  “哟!聋哥在啊!见过聋哥!”他嚼着口香糖朝小弟们一挥手。

  “聋哥!”

  “聋哥!——哈哈”

  这次跟来的拥趸与上次有所不同,唇钉紫毛都不在,换成一个上嘴唇长毛的瘦矮个,目测不超过14岁,还有个面相老成的胖子,膀大腰圆底座窄,穿双帆布鞋像裹了小脚。

  黑桃倒是在,她踱到床边拨弄阿奶的吊瓶,头发编成脏辫,还是大浓妆,黑褐色眼影转移到嘴上,见到凌霄,顿时双眼发亮,在不怀好意的‘聋哥’中娇笑问道:“怎么又长高了,一米八几了?长了个子,别的地儿跟着长没?”

  凌霄的目光一一扫过李志远、矮子、胖子,似乎要把他们的脸刻进视网膜,最后焦距落在黑桃脸上,他默不作声走近,冷冷盯她数秒,开口无情绪起伏:“图钉你放的?”

  黑桃朝阿奶努嘴:“确定要在这说?”

  凌霄:“你有见不得人的事?”

  “那可太多了。”黑桃还是对凌霄很有好感,不禁伸手拂他肩膀,感叹道:“硬邦邦的,真好,你想跟姐在这说,姐就陪你呗。”

  李志远对二人无视自己的态度极其不满:“滚过来!”

  黑桃回道:“操你妈!”

  “再问一次,图钉是不是你放的。”凌霄挡在床位和墙壁之间,不让黑桃离开,黑桃眼皮一跳,笑:“舍不得姐走?靠姐这么近干嘛?狗闻到肉香啦?”

  凌霄的高眉骨几乎完全遮住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幽深难以捉摸。

  “我只闻到腐烂的肉臭。”

  “他妈的死聋子!刀哥的人你也敢堵!”

  小矮个叫嚣着替老大出头,走过来踢凌霄的腿,踢一下,凌霄不动,无视他的弱鸡攻击,手突然伸到黑桃后脑勺,一把抓住她的脏辫就往墙上撞!

  “操——”

  接连一片粗俗的骂声,李志远也上前来抓凌霄,可凌霄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他连吵醒阿奶都不怕,抓着鬼叫的黑桃往前一扔,撞倒了李志远跟小矮个。

  胖子见他这么凶,转头来攻击阿奶。

  凌霄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大跨步拎起朱大婶的折叠板凳猛地挥过去,半点余地都不留,这是奔着开瓢去的啊!

  “啊!——你他妈个死妈货!”

  胖子被正中面门,两股温热顺着鼻根窜出来,剧痛伴随头晕目眩,晃悠两下一屁股倒在地上。

  “住手!”

  李志远狼狈站起身,喊了一句,凌霄似不屑地摇头,笑这群人不自量力,一句话没说,抄起板凳继续朝他们走去。

  隔壁床老人家已经吓得快心梗了。

  黑/she/会!怎么现在还有黑/she/会,明天她就要换床!

  不!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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