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化雪【完结】>第85章 咫尺天涯

  花印转身就朝校门口飞奔,然而刚跑到门卫室,就眼睁睁看见陈豪靖拎着个黑色塑料袋走了进来,顾不上多想,他率先堵住对方,眼睛直勾勾盯着塑料袋,面色不善地发问。

  “你请假去哪了,拿的什么东西。”

  陈豪靖没想到这么冤家路窄,更没想到花印得知他请假了,于是吊着眼角说道:“老子去哪儿还要跟你报备?你哪根葱哪根蒜,滚开!”

  “去你妈的!”

  花印一个拳头砸他脸上,怒气冲冲,“知道你妈在哪吗?警察局!怕被人知道就给我老老实实说!”

  这一拳把陈豪靖被打懵了,舔牙捂脸,又乍一听到他妈,更难以置信,他扬起塑料袋还手:“警察局?你他妈眼睛被屎糊了吧!我妈怎么会——”

  花印灵敏侧身,躲过,塑料袋擦着下巴飞过去,他无视裴光磊的叮嘱,照片直接给陈豪靖看,讽刺道:“自己亲娘,认不认识?可别跟我说你没这个妈,要我说,你妈才应该不想要你这个又挫又蠢的儿子……怎么,你真不清楚怎么回事?”

  反应不像是演的。

  陈豪靖一眼认出了人,大惊失色,神情似有些憎恨,转而对花印叫嚣起来:“你怎么会有照片!我妈在哪关你屁事,你给我删了!”

  “删了?”

  花印内心狐疑,有些动摇,对陈豪靖还是没好脸色。

  “放心,我没你那么贱,只要你不惹我,我才懒得多嘴。”他威胁道,“再敢找我麻烦,我会编一个没有人会怀疑的故事,不信的话,尽管试试。”

  “丫真忒会装,特么跟朵白莲花似的。”陈豪靖气急败坏指着他鼻子骂道,“也就敢在老子面前逞能,到老师跟前你丫怎么不装?真该叫他们来看看你这破德行!”

  花印冷不丁笑了,俊美面庞朗若晨星,霎时阴云密布,藏起一丝无从捉摸的阴暗。

  “恭喜你,你确实挖掘了我的本性,真得谢谢你,要不然——我可就忍得太辛苦了。”

  ……

  掐头去尾,除了最后一段,花印一口气‘和盘托出’,仔细斟酌道:“药狗的事还要调查,生命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发狂,凌霄,你——”

  “我去查,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如果真是姓陈的,他就别想再参加高考,今年,明年,永远。”

  凌霄表情已透露出狰狞之色,他的心脏仍被仇恨的铁丝紧紧箍住,绞得千疮百孔。

  鸟儿似感知到刺骨恨意,抖了两下羽毛,振翅飞离。

  “你会怎么做。”花印缩紧肩膀,身边就是热源,却没靠过去。

  凌霄再次被悲痛淹没,低声似讨好般许诺,说出口的话却狠辣阴毒:“你放心,我会注意,绝对不像上次那样留把柄,你受了什么罪,我都要变本加厉,让他还回来。”

  这番含泪泣血的宣誓饱含仇恨,并不能打动花印,他放平双腿,脚尖抵到小三轮未上锁的栏板,低头,嘴唇隐入黑暗:“……你这个牢,算是白坐了。”

  一时间,花印也难以分清,什么样的凌霄才最为人熟知。

  他耿直但不乏冷幽默,肩膀硬邦邦,能扛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他能为林雪出头,成为她的保护神,对待小混混毫不手软,正义心爆棚,甚至拒绝了一个单恋的少女,也愧疚到愿意低下头,主动联系,认错道歉。

  当初在北京,花印觉得,一个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凌霄,是被监狱改造后的盗版凌霄,如今他却发现,真正的凌霄似乎从未在他眼前存在过,亲手养大的黄土松,他红着眼睛说杀就杀,虽然事出有因——花印闭上眼睛——但他还是害怕了。

  说到底,他恐惧的哪里是凌霄,而是那个间接送凌霄进监狱的自己。

  高压电网之内的两年时光,彻底成为一个死火山口。

  “你为什么要锁门?”花印颤抖着睫毛问道,“我在里面,凌霄,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里面。”

  足足过去几十秒,凌霄才读懂他的意思。

  “你……你怀疑我?”

  心脏静止了。

  身边铁板蓦地反弹,凌霄蹭地站起来,跳下三轮,震醒花印的心魂,只见他愤怒抓起锄头,重重砍向一块岩石,空隆暴响,手中徒留一把光秃秃的木棍。

  凌霄哽咽说:“你打我吧,花花,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怪我,你怎么打我都绝不还手——不,你手握不了。”又拾起铁锄,泥巴填满他的指缝,却没有任何粘合剂,能填补他裂开一条峡谷的真心。

  “用这个,你说一声,我立刻把手剁了,宝宝,你不能怀疑我,你在想什么?!”

  花印哭道:“我不知道,凌霄,我爱你,凌霄。”

  但爱也是可以有恨的,二者共通相融,是耳鼻喉般相依,却没有端点的存在,复杂的、双向甚至多面的、难以辨别的感情,充斥着人的一生,有人为恨死去,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那是爱。

  四目相对,咫尺天涯。

  “楚晚楠回来了。”凌霄自暴自弃靠着轮胎滑下去,蚂蚁攀上他的脚背,与他的声音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她有很多钱,很多背景,很多秘密,她要带我去治耳朵,她去地下室找过我,我以为……是她在里面。都怪我,我要能听到是你就好了,都怪我,怪我。”

  三轮车微微晃动,他颓废地抬起头,花印正小心翼翼,一寸寸往外挪。

  失去双手支撑,腰腹力量也没能令这姿势优雅,凌霄连忙制止道:“你不要下来,就在上面,我看着你!”

  于是花印坐着,凌霄在他面前虔诚跪倒,亲吻膝盖,向他的神父请求救赎。

  “你说,谁回来了?楚,晚楠?”花印如同身处幻觉,泪珠仍挂在脸颊,磕磕巴巴道:“你妈妈,那个晚楠?天呐,她从哪回来,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凌霄,你还换了锁!你在防她吗?”

  “为什么,你一句都没说,瞒着我?你他妈真够有能耐!密不透风!我一点都没察觉!”他渐渐激动起来,像个指挥家,白绷带在凌霄耳边不断挥舞。

  同样的问题,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内,凌霄扪心自问过无数遍。

  那是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凌霄一片低落漠然,垂下头,高挺鼻梁似天公手中巨阙,劈开浸染了丝丝乌墨的月光,半明半暗,他如同磕长头抵达布达拉宫的高山圣徒,英俊而忧伤,再怎么祈祷、洗刷罪孽,都得不到一个悲悯的眼神。

  ……

  “你觉得她不爱你,是吗?抬头看我。”

  言语尾音仿若呢喃,淹没在细碎的亲吻中,花印俯身亲他的耳朵,到下颌线,逼迫他扬起下巴:“可我妈说她很爱你,也许是表达的方式不对?她有了钱,就想给你钱,给你买礼物,呃,虽然手机对你来说确实……缺心眼,但其实我本来也想送你一个手机来着。”

  凌霄:“你和她,不一样。”

  花印叹气:“也对,我是想庆祝我们即将开启新人生,她大概,可能,就是选了个比较贵的新鲜玩意儿吧,还发布会,亏她想得出来。”

  凌霄沉闷闷道:“她的行为很古怪,大老远跑回来,不带得力助手,只带了个司机,不像亲信,如果她只想炫耀,应该更大张旗鼓一点,她还说——”

  “说什么?”

  “我爸也想见我。”

  两个在阿奶口中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一夕之间双双复活了。

  什么非主流神迹。

  “信息量实在太大了,让我缓缓。”花印大喘气,恢复了活力,凌霄稍许安慰,脑子里缺根筋问道:“手还疼吗?”

  花印:“……”

  能不能别提这茬啊好不容易刷新覆盖过去!

  既然提了,他干脆仔细回想不同寻常的今夜,一切怪异都是从敞开的那扇铁门开始,那是个黑洞,疑点重重,如包里自动打死结的耳机线。

  听完花印的描述,凌霄不由皱眉:“小偷?偷什么东西?你觉得跟我妈有关?”

  “不然呢,什么贼跟地精似的,专往地下室钻,无痕开锁这么牛逼的技术,上楼上去偷点家电下乡不好吗?衣柜,檀木箱子,总共也没几个藏东西的地方,你想想,有没有传国玉玺、820年的官窑瓷、山顶洞人头盖骨神马的。”

  “没有。”凌霄道,“有她的日记,总不会是想写回忆录吧。”

  “没别的了?回去都找找看,要是还在就不是,随便想个,去诈她。”

  “最多值钱的是我奶遗物,金戒指,银簪,能有什么用?”

  花印踢腿,脚尖撞着墙一般的胸膛,狠狠抵着磨两下,说:“那可说不定,你不还说出生纸能传媳妇儿的么,破纸一张,现在跟铁三角一块儿光荣躺在本少爷的百宝箱里,赶明儿找家裱画的给镶个金箔边,挂家里展览,别人一看,嚯,哪里来的圣旨。”

  “你放家里会被田姨看见。”见他笑了,凌霄心头的阴霾瞬间消散,“她如果不同意,我俩,你怎么办?”

  “哎,现在可不止我一个人有妈,你先说,晚楠要知道你弯了,你咋办。”

  晨光熹微,破晓前最黑的夜过去,即将迎来曙光。

  凌霄爬起来,跪太久了,腿软,堪堪扶着车身才没摔倒,花印淡淡扫过他跪过的土地,石块锋利尖锐,想必回去得涂点红花油。

  “没有怎么办。”凌霄魁梧的身躯面向东方,再次无坚不摧,“阿奶死了,世上只有你爱我,就算你也不要我——”他扭头,认真地对花印说,“我也会永远爱你,和任何人无关。”

  花印指使凌霄给班主任发短信,请一天假。

  时间刚好,公鸡没打鸣,狗——也不会再叫了,凌晨四点多,打扰他老人家清梦,显得事态十万火急。

  三轮车缓缓驶向省道,阳光打下来,沟壑山峦,大道通途,上到雪山之巅,下到干涸枯井,坎坷棱角折射出千奇百怪的弧光,无处不在。

  红灯,凌霄回头,花印小鸡啄米,睡着了,纱布白得扎眼,渗出小蛇般的血丝。

  他瞥向身后正追逐尾气的朝阳。

  朝霞绝艳,云团如张开嘴的蚌壳,吐出金边紫胎,赋予他强烈的荒谬感,一切美好,被所谓生活调成黑色,美其名曰,磨难。

  视线定睛在一潭污浊不堪的水洼里,淡然悉数褪去,麻木失效,痛苦好似反刍卷土重来,吞没了凌霄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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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这周进入最后一段文案啦,大概周二?九九八十一难,困难重重,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