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化雪【完结】>第86章 完璧

  手机多日未开机,已经没电了,插上充电器,消息源源不断进来。

  一键清空,世界安静了。

  工作日,医院爆满。

  花印不敢随意蜷握手指,到医院换药,护士撕下纱布,叫他动动看,面前俩人均严阵以待,护士笑了,说:“这么大男人了,还怕痛?”

  花印:“我快高考了,怕影响写字,啊啊啊别往前拉啊扯着筋了!”

  “轻点,再轻点。”凌霄虚虚在下面捧着他的手,“他要写字,不能乱扯!”

  站旁边等位的是对夫妻,妻子瞪老公一眼:“看看人家,哥哥还知道心疼弟弟,我给你生个儿子,不知道还以为剖的是你肚皮,来趟康复科求爹爹告奶奶,学着点!”

  高三生的记忆力是个无底洞,得日复一日往里填鸭,少一天都怕落到别人后头。

  花印随便找个借口,蒙混过老师跟裴光磊,他上课被获准只听不写,不过卷子要做,凌霄代笔,但到英语作文就犯难了。

  口述他根本听不懂。

  课间,裴光磊送来个全屏手写板,前沿黑科技,手触延迟超低,满足解题验算需求,他帮花印拆包装,脸色铁青:“丫的去哪鬼混,把吃饭的家伙混折了,这节骨眼,要打算去新疆石河子提前告我一声,代表我们班倒一送你面锦旗,侠肝义胆,舍己为人。”

  “我不是靠脸吃饭吗?”花印满眼新奇,两只白灼猪蹄伸到眼前晃,“别拿你们副状元磕碜我,三模我排20多名啊,怎么的也得跟你并驾齐驱。”

  “最后一次模拟最简单,你就等着勇夺三位数榜首吧。”

  “嘴那么臭?”

  手指挠挠屏幕,黑的,还得裴光磊帮忙开机,花印有些不悦,推过去:“开开。”

  裴光磊冷笑,反而将盒子塞回包装:“过生日送你那Kindle呢。”

  高危警报拉响,花印眼珠子一转,撒谎不打草稿:“挺好用的,不过很重,那玩意儿现在也用不了啊,我哪还有心情看闲书。”

  “狐狸精,你根本就没打开。”裴光磊是真生气了,抱胸往后一靠,右腿抻直,将桌子蹬出去好几厘米。

  被他鸠占鹊巢的同学敢怒不敢言,默默比中指。

  课桌好比爱车,十八岁男人的亲亲老婆,被别的男人染指就算了,连摸带踹,天理何在!

  花印将脸颊放在书堆碉堡上,硬纸壳冰冰凉凉。

  “没空。”

  谎言一秒被戳穿,他也没不好意。

  “考完试就能用了,是不是下了斗破苍穹,你别急,兴许明年就做成RPG端游,夜夜陪你肝行了吧,给我保留点新鲜感。”

  “……”裴光磊骂骂咧咧起身,抓住同桌,“你帮他打开!”

  同桌:“?”

  花印:“加个请字。”

  裴光磊:“你请他帮忙打开!”

  他扬长而去,留下同桌在平板与花印的脸之间视线游移。

  “别理他。”花印祭出二指禅蚂蚁搬家,“姨妈期,理解一下。”

  -

  聂河大宾馆8826房,电梯直达,一只手先从伸出来,精致整洁的白手套,按住电梯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凌霄迈步走出来。

  刚到宾馆楼下,就有人小跑着迎出来迎,这大概就叫眼线吧。

  楚晚楠回趟老家县城,带了司机,还带了保镖,看来上次独自去奶茶店已经称得上诚意十足,凌霄甚至猜想,她旁边的几间套房里是不是也住满了。

  咚咚咚。

  领他来房门口的人识相消失,想必楚晚楠已等待多时。

  敲门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门打开了,楚晚楠亲自来开,她正在做造型,粉底液上到一半,头发还包在毛巾里。

  上身穿得很正式,藕粉西装外套里是真丝贴身衬衫,系带打了个蝴蝶结,飘逸柔美,下装露出长至脚踝的睡裙尾巴。

  她惊喜地把凌霄往房里拉:“小小,你来了,妈妈给你发那么多短信你都不回,还准备明天去找你和花花。”

  屋里站着两个年轻女人,手拿化妆刷和挂烫机,面面相觑,司机也在,角落里缩着没什么存在感,像个没充电的监控器。

  “来,坐妈妈旁边就好,你摸摸床垫,软不软,我现在老了,这么软的床只能趴着睡,早上起来水肿黑眼圈,幸好你来看妈妈,否则一直想着你,我还怎么工作。”

  晚楠坐回化妆镜前,神态轻松地与凌霄拉起家常,那日不欢而散似乎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凌霄道:“你在做明星吗。”

  “……”

  “噗嗤。”化妆女孩儿被他逗笑了,弯腰认真扫粉,嘴巴甜甜,“夫人,您看少爷多会夸您,您这么好看,像明星呢。”

  另一人用手绢逝去水渍,附和说:“最起码是国际天后那个级别的,前段时间不是在上海典礼后台见过那个谁,演古装剧那个,红得莫名其妙,凑近了看一脸坑,根本不敢往夫人旁边站。”

  晚楠淡淡听着,没理会,只是注视着凌霄,异常深情慈爱。

  她确实美丽,淡妆浓抹总相宜,接下来的日程需要她高贵冷眼壁上观,因此没再涂眼影,温和不少。

  “能不能让她们出去。”

  凌霄沉静的嗓音略显沙哑,富有磁性,两名女孩本还含羞带怯的,一听到他这么说,手抖了抖,像做错了什么事情。

  “对不起少爷!”她们异口同声鞠躬道。

  轮到凌霄沉默了。

  他坐在床沿,四肢放松地垂下,并不拘束,双手交叠在大腿前,小腿很长,一只脚撑着地,另一只斜斜伸到化妆凳,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好像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那股沉着霸道,从小麦色肌肤油然向外散发,充满野性魅力。

  楚晚楠对此简直满意到了极点。

  “在孝山,少爷是骂人的话,不学无术好吃懒做,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想好了再喊。”凌霄望向两名女孩。

  她们应该年长几岁,起码20多了。

  “小小。”晚楠轻轻拍了下凌霄的膝盖,“妈妈过会儿要开会,时间来不及,先把这些做完,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那边看下电视,好不好,等我回来带你去吃饭。”

  “去哪儿开会。”

  “你会关心我了,这样多好,你看,咱们也是能沟——”

  “我问你去哪里开会,几点。”凌霄近乎无情地逼问。

  女孩吓得不敢动,化妆刷悬停在脸颊边,迟迟不落下去,她看到晚楠的眼中腾起恼怒,再熟悉不过,她想,这满台子瓶瓶罐罐又要遭殃了。

  一个危险信号。

  晚楠顿了顿,命令道:“你们三个都出去。”

  司机走在最后,磨磨蹭蹭,楚晚楠扔过去一个瓶子,撞在门板上:“滚快点!”

  赶走人,她不自然地对凌霄笑:“妈妈要去会议室开会,只剩一个多小时了,就在一楼,总不能在酒店房间,那多不像话,对不对,你就在这儿等,这个酒店太破,没有健身房游泳池,挺无聊的,要不你在床上睡一会儿,空调热不热。”她抬头看看,“壁挂空调,24度,效果差,打到21度怎么样?”

  “你被监视了。”凌霄断定,“是谁,那群白手套,司机,还是这些女孩,你带这么多人,有哪个是可信的,我现在说的话会改变什么吗?”

  楚晚楠双瞳微微震动,那瞬间,她甚至觉得凌霄那双藏在深邃眼眶后的眼睛,能看透她的内心,通过母子之间的链接,清清楚楚知道,她在想什么,怕什么。

  “是谁?”

  “你的下属?你的敌人。”

  “还是——凌山。”

  划拉一声,楚晚楠猛地挤化妆凳,坐到凌霄身边:“儿子,乱说什么,你别担心妈妈。”

  凌霄不得不偏过头,与她对视,距离太近了,几乎肩膀抵着肩膀,他离开床靠到化妆镜一侧,说:“我没担心你,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让你说实话。”

  “想带你回去治耳朵而已,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你派人去宁馨花园找什么?”

  “……”

  “我把东西给你,你就会滚回杭州,是吗?噢,看来不是。”凌霄漠然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克制不住地掐指腹,心中更加肯定,“要东西,也要我。”

  他取出一张叠成小块的纸,晚楠便一激灵,整个人向前探了一下。

  凌霄循循善诱道:“没在檀木箱里找到,是吗,你想不想看看?你是我妈妈,我怎么会猜不到呢,打开吧。”他竟直接递过去,“人不能那么贪,给了你好处,你也要还我一个,对不对。”

  晚楠颤抖着手接过纸,迫不及待打开,愣了片刻。

  ‘假如我能带他回汶川,我要用银丝为他编一串珊瑚珠,挽个梅花结坠子。’

  水渍更干了,褪色后发黄起毛,是从日记本上裁下来的一小段。

  她忍无可忍怒拍了一下床面:“你诈我!”

  计谋成功,套出了想要的答案,可凌霄并不愉悦,他冷冷抢回纸片,势大力沉,晚楠被他推得往后一倒,毛巾松落,湿漉漉的红发散开。

  掌心捏紧纸片,凌霄说道:“现在可以谈条件了。”

  “早就跟你说过,什么条件都尽管提!你非要跟妈妈来这一出!”晚楠用毛巾揉搓着红发,遮住眼睛捂了一会儿,随后拿开。

  “好。”凌霄说,“奶茶店我不要,你再卖掉,钱给田姨,殷妍的医药费如果不够,由你补上,无论你找什么理由,捐款,补助,手段比我知道的多。”

  “就这么简单?”

  晚楠不可置信,他居然全然不为自己着想,考虑了这么多天,最终还是围绕着田雨燕一家做文章!

  她取来吹风机,犹豫着,想让凌霄帮她吹:“小小,用钱就能解决的,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吗?”

  凌霄嗤笑,毫不在意地继续:“当然不止。”

  吹风机也是自带的,吹起来风声极轻,晚楠被热浪冲乏了一双杏眼,道:“接下来该顾忌顾忌你自个儿了吧。”

  “花印的手受伤了。”凌霄蓦地压低身子,将晚楠吓了一跳,“你知道了吧,最好和你没关系。”

  “我哪晓得怎么回事!那孩子也太不小心。”

  “高考进入倒计时,以他的成绩和排名,起码在合理范围内。”凌霄替她拈走一枚粘在鬓边的发丝,“但我不希望有意外,知分填志愿,假若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上不了心仪的学校,你要负责悄无声息帮他解决。”

  楚晚楠按熄吹风机:“我怎么知道他想考什么学校?”

  “高考后我会告诉你,他估分很准。”

  “不行!”

  她的头发半干,看了看腕表,该速战速决。

  “等高考来不及,最多一个礼拜,那些专家有多难请,你知道吗?我把他们凑到一块儿已经费了多少人脉,凌霄,不是所有人都无所事事,等着你大驾光临的!”

  凌霄任由她打开衣柜,脱掉半身睡裙,匆匆套上职业装的套裙,拉链很紧,华丽水晶甲卸掉大部分力气,此时,一双手帮她拉上拉链。

  “乖,小小。”晚楠唤了他一句。

  衣柜在离窗最远的角落,凌霄堵在过道中间,夺去光照。

  楚晚楠转身,出神看他的脸庞轮廓。

  实在,太像凌山了。

  牙牙学语的小跟屁虫,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需要经过多少呵护?八年成长,她全部缺席,不愧疚是假的,与亲子之间的生疏似深渊,并非一朝一夕能弥补。

  “我答应你。”晚楠咬牙道,“医院那边我来周旋,你说的,高考结束,不是出分,到时候我来接你,你也别那么舍不得,让你去治耳朵,不是让你去送死,等问诊结束,花花不也可以过来?”

  含蓄又明晰的敲门声又响了。

  晚楠高声骂道:“催催催,除了催你们还会干什么!直接滚去会议室等我!”

  她熟练地在镜前卷发,凌霄站在她身后,镜中人眉眼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最后一个条件。”凌霄开口。

  “让凌山滚回老屋宗祠,给奶奶守一夜的灵。”

  走廊上传来纷乱脚步声,渐近渐远。

  屋子里,晚楠卷了一半的头发被烫出高耸的弧度。

  “不可能。”她平静地说。

  “为什么不可能,按八叔公的老规矩,他应该守七天七夜,我不孝,下葬后跪了七天,吃素背族训,奶奶才原谅我,肯来梦里找我。凌山,他想必也不敢让奶奶见他,怎么,自己亲娘的坟头不磕,他打算磕谁?老婆不要,儿子不要,娘死了都不回——”

  “够了!你知道什么!”

  晚楠终究还是拿保湿水出气,草木清香味的液体溅到墙上,玻璃瓶子发出沉闷声响,外壳看着完璧无瑕,内胆却四分五裂了。

  她指着凌霄鼻子:“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领证,一个人把你生下来,在孝山躲了那么多年,你以为我们都背着你吃香的喝辣的,是吗?要真没人管你们,你以为二中会收你入学?就凭一篇论文,你的刑期就能减少一年吗?!痴人说梦!”

  “我要说的说完了,能不能做到,是你的事。”

  离开聂河大宾馆,凌霄便将楚晚楠一行人抛诸脑后,接下来的日子,她再没出现,那辆红色法拉利宛如一个荒诞离奇的怪兽,在烟雾朦胧中席卷过海岸,利爪划过砂砾和黑岩石,被海浪一冲,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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