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总局大会开了8个小时,连午饭都是在会议室里解决,日出开到快要日落,这放之四海都是相当炸裂的经历。

  陈厌青走出来的时候都是扶着墙的,因为坐久了腰酸腿麻。宗恕和边穆则是埋头记了很多会议笔记,写满了整个本子。

  彭呸呸因为身上有伤所以逃过一劫,但她自己却很有上进心,让人推着轮椅把她送进会议室旁听。

  唯一还保持着活力的大概就只有秦招了,他的精气神好得令人羡慕,在大会上发言了十几次,但声音依旧清朗有力,目光炯炯有神,好像不会累一样。

  当新局长辛霍宣布会议暂告一段落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秦招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辛霍面前,不卑不亢地递出一份通缉批捕申请:

  “辛局,我申请牵头此事。关于练寿夫的一切缉拿行动由我负责。”

  一旁的几位副局都露出了一脸笑意,好像早就料到秦招会这样做。

  逮捕前任局长,这事儿说起来不大好听,做起来更是难上加难。秦招愿意主动负责,所有人都双手赞成,也乐得轻松。

  但辛霍却只是笑容和蔼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通缉令容后再议,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你谈一谈。”

  秦招迷茫地眨了眨眼。他没有跟着辛霍工作过,所以无法揣测辛霍的想法,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温闻。

  温局和秦招的关系在调查局早已不是秘密,当初要不是温闻,秦招也不会留在调查局。很多时候,温闻的话比总局局长更管用。

  她对秦招笑说:“你和辛老谈谈,准是好事儿。”

  秦招并不太能想象在这种危急关头能有什么好事,但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辛霍去了他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在很久以前就是辛霍的专属,虽然中间他有二十年的时间没有在调查局,但也从来没有人动过他的东西。每周都会有人专程打扫整理,好像从那时候起,大家就一直在等着辛霍回来。

  秦招并不能共情,因为他没有经历过辛霍的时代,无法对比练寿夫和辛霍之间孰高孰低,一切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他不在乎调查局到底还能不能重新辉煌,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辛霍请他进了办公室,没有让他坐在单薄的凳子上听训,而是与他一同坐在沙发上,亲自为他斟了茶。

  秦招礼貌性地双手接过,点了点头:“谢谢。”

  其实对秦招来说,辛霍在他眼里的身份属于“雁风浔的外公”这一点更多。他虽然是总局四处的作战指挥,但一直以来都是独立办公,很少有机会与其他高层协作。且不说辛霍如今只是暂代局长,就算他接下来几十年都一直当局长当到死,秦招也不觉得对自己的工作会有什么影响。

  他对辛霍的态度放得很低,仅仅是因为在雁风浔的记忆里,辛霍是个很好的人。

  “我听说你十五岁进的调查局,现在也已经十年了。”

  “是。”秦招抿了一口热茶,又觉得自己的回答过于冷淡,便补了句,“但进入特战队不到五年。”

  “也不错,短短时间内可以坐到这个位置,最关键的是每个人都对你心服口服,这一点很难得。”

  “没有……”

  “不用谦虚,我早就对你的能力有所耳闻,这两天几位副局也在我耳边说了不少你的好话。我相信他们看人的眼光。你是个好苗子。”

  秦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么劈头盖脸的热情夸赞,就只能低头喝茶。

  其实他心里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工作能力有多强,说到底,只不过是占了异能的便宜。没有人比他的异能属性更强,所以大家不得不服他。

  “总局一处的大火不仅仅是烧毁了一栋楼,它烧掉的也是调查局这么多年被所有人的努力共同铸成的信心。凯旋城作战中心的人现在弃甲曳兵土崩瓦解,但我们调查局的根基却不能被它影响。及时补救,才能避免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这是当然。”秦招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于本职工作,他从不推责,“您有任何吩咐,我会竭尽全力。”

  “我想让你重整一处。”

  秦招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误会了辛霍的意思,就问:“是说,让我带人去清理火灾后的废墟?”

  辛霍听后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眼神里颇有些慈爱:“我想提拔你为总局一处的总负责人,也就是说,以后你就不再是秦总指挥,而是,秦副局长。”

  “……”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也不知它是什么材质,竟然没碎。秦招弯腰把它捡起来,恭恭敬敬摆回台面,对辛霍说:“不行。”

  他甚至没有找任何的由头,也不是委婉谦虚地欲拒还迎,就这么两个字,极不给面子。

  辛霍脸色稍稍一滞,但还保持着笑容:“这件事我已经和其他几位副局商量过了,他们都同意。你还有什么顾虑?”

  “我不合适。”

  秦招虽然早有作战总指挥的职称,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习惯了当领导。他很清楚自己的管理能力和政治头脑远远比不上调查局绝大多数的同事。甚至是他的下级部门,也有很多人的行为做派比他还像个领导。

  他拿得出手的只有他的雷厉风行,果断干练,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霸气——但雁风浔管这叫头铁。

  秦招不知道辛霍是凭借什么敢把这么大个名头递给他。他不想接,也不能接。

  辛霍没有立刻回复,重新拿了杯子,给他掺了茶,但这次,茶满了些,一个劲儿往外溢。秦招伸手去挡了一下,辛霍笑眯眯地放下茶壶。

  “我避世而居二十载,如今回来别无所求,只希望调查局不要毁在小人手中。所谓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如此世道才能显出你的决心与意志。”

  “辛老。”秦招很认真地说,“我没读过几年书,听不懂。”

  辛霍莫名噎了一下,以为秦招讽刺他说话不够直接,便笑道:“我知道你担心自己太年轻,不能服众。但这对我来说却恰恰是你的优势。你应该也很清楚,总局如今缺少新鲜血液,所有人都被旧制度所束缚,大家需要一次彻底的革新。想要重振下属的信心,必然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领头羊。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秦招很想提醒辛霍,兽魄一经面世,他就不再是所谓的最强。会有很多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获取兽魄,提升势元。

  那时候,秦招恐怕会淹没在后起之秀当中。

  但辛霍没有让他打断:“你想说兽魄的事?完全不必担心。你亲自审过那些偷渡客就该比我明白,兽魄来带的能量只是一时的,是可消耗的。而且吸收太多的兽魄,反而会让自己的身体产生依赖,一旦停下,他们的势元会逐渐的减弱,甚至比不上最初的自己。只有像你这样天生的强者,最终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秦招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一点:“就算是这样,我以作战指挥的身份照样可以为调查局做事。副局长的身份对我来说多此一举,没有必要。”

  被秦招这样好不委婉地拒绝,辛霍不仅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满眼的欣赏:“真是奇了。”

  “什么奇了?”

  “二十年前我有一个得力下属,她在和你差不多的年纪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作战指挥,出师必胜,百战不殆。说起来,她的性格反倒没有你稳重,全靠自己的异能和作战手段赢人心,平日里倒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当初我也想要升她为副局,她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辛霍端起茶杯递到嘴边,却没有喝下去,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副局长只是一个名号,喊得响亮。但有没有这个前缀,都不影响她的号召力。她当初在调查局的威望不比我低,依我看,倒不如大大方方接受提拔,几番推辞反倒让下面的人替她着急。”

  秦招是个心眼儿很直的人,他听人说话一般只听面上那层。说一就是一,绝不往二想。

  但他脑子却不笨。

  他感觉辛霍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遗憾中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自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秦招忍不住想问辛霍,那个人是不是萧拂?时不时雁风浔的妈妈?

  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两个人皆是一愣。

  辛霍已经提醒了自己的手下,让他们非紧急的事不要来打扰,所以敲门的人应该是找秦招的。

  果不其然,门一打开,宗恕像山一样杵在那儿,几乎把整个门口堵死。

  秦招问他有什么事,宗恕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队长,看一下手机。”

  秦招:“……”

  他冷冷瞪了宗恕一眼,意思是:就这破事你不能等我谈完了再说?当着新局长的面这么横冲直撞地跑过来,就为了让我看一眼手机?你是被陈厌青传染得脑子不正常了吗?

  下一秒,陈厌青就从宗恕的背后冒了个头,看上去有些紧张也有些尴尬,他先对辛霍鞠躬道了个歉:“局长,请原谅我们的唐突。实在是……有紧急的情况。那个,秦队啊,你快看看手机,真的。”

  说完,陈厌青拉着宗恕就跑了。生怕被秦招原地捅穿。

  “抱歉。”秦招对辛霍颔首致歉,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随即愣住。

  雁风浔给他打了三十几通电话。从下午三点就在打,现在已经五点了。他一急,险些站了起来,手里攒着电话想要回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辛霍。

  “是浔儿?”辛霍依旧笑眼慈祥。

  秦招嗯了一声:“可能是有急事,他今天要……”

  说到这儿,秦招莫名的顿了一下,虽然他觉得辛霍既是局长又是雁风浔的外公,似乎没有隐瞒的必要,但还是忍不住改口道,“他今天要在耶努雾司帮我带两个守势大战的自由参赛选手,那两个人没有作战经验,阿浔帮我照看一下。”

  辛霍沉吟片刻,摆摆手:“那你问问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我听说今年总部提交的报名人数不足,这是一件要紧事。不用顾忌我,就在这里打吧。”

  “就在这里?”秦招觉得不太礼貌,“我要不还是……”

  “没关系,万一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正好耶努雾司那边,我可以安排人手。”

  秦招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他直觉不能在这里打这通电话,可是又给不出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回拨了电话。

  雁风浔那边接得很快,但和秦招想象中着急的语气不同,他好像很惬意,嘴里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似乎在嚼什么糖。

  “喂,宝贝你怎么才接电话,我都一整天没听到你的声音了。陈厌青说你在和我外公开小会?是不是他给你安排加班了?太过分了,回头我帮你说他。真是的,怎么能让你开一天的会啊,这个坏老头——”

  “嘘,嘘。”秦招慌里慌张地捂住手机,眼神瞥了一眼辛霍。后者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随即笑意盎然地看着他。

  秦招脸色通红地背过身去:“你有什么事?”

  “你好冷漠。”雁风浔委屈地说,“你不说想我,也不安慰独守空床的我,上来就问我什么事。你不爱我了。”

  “……我。”秦招咬着嘴皮,实在没办法了,拿开手机对辛霍说,“辛局,我想……”

  辛霍冲他挥挥手,笑得乐不可支:“快去吧,别让我这个坏老头扫了兴。”

  “对不起。”秦招冲他鞠了一躬,匆匆跑出了办公室。

  秦招捂着电话,一直到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才敢放开听。对面的雁风浔好像知道他的处境尴尬,这几分钟里一直没有说话。

  “喂?”

  秦招以为他没在听了,结果下一秒,雁风浔就说:“今天先锋队是不是要团建啊?你会一直和陈厌青他们待在一起吗?好羡慕啊,我也想和你们一起,但是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秦招蹙起眉,问了句:“团建?什么时——”

  “不管,总之你不能背着我和别人聚餐。今天你们都要待在总部大楼,在我回来以前哪里都不许去。”

  “我……”秦招忽然闭了嘴。

  “你乖乖的听话,等我回来。要是一个人无聊了就去找陈厌青和宗恕,今晚不如就通宵跟他们一起斗地主,把他俩底裤都赢走。哦还有……”

  雁风浔停顿片刻,话说得很隐晦,“我送你的礼物,一定要随身携带,不要弄丢了。”

  秦招听得云里雾里的,下意识就问:“什么礼物……”

  雁风浔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说个明白,只是反复跟他强调:“我给你的东西,不许取下来。”

  到这里,秦招终于察觉到雁风浔的意图——他们的通话恐怕被监听了。

  不许取下来?

  秦招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上的那枚耳钉,轻轻问了句:“万一太碍事了也不能取吗?”

  “不行,任何时候都不能取下来。你嫌它碍事就是嫌我碍事,你不爱我了!”

  “爱,我很爱你。”秦招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雁风浔这才满意:“等我休息好了立刻就回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要跟别人跑掉了。”

  秦招想了想,忽然问了句:“万一我有工作要忙呢,你外公又不算别人。”

  “算。”雁风浔很果断地答道,“除了我以外的都算别人。”

  秦招没有想到他回答得这么斩钉截铁,心里也有了数:“我知道了。”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雁风浔缓缓叹息一声,轻声道:“我好累,好想你。”

  “我知道。”秦招双手捧着手机,耳朵贴着传声器,恨不能抱着雁风浔安慰,“我不累,但也想你。”

  “我要亲亲。”

  “给你亲亲,什么都给你。”

  雁风浔噗嗤一声笑了:“我是说我现在要亲亲,mua的那种。”

  “啊……”

  秦招张了张嘴,表情有点木然。他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雁风浔说话这么颠三倒四拐弯抹角,说明这通电话一定是有某个人能听见的。当着别人的面这么亲亲,不是秦招能干得出来的事。

  可是雁风浔催他:“快点嘛。”

  秦招咽了咽唾沫,紧张到喉咙都在打结,好半天才用上嘴唇和下嘴唇轻轻嘬了一下空气,发出了很细小的声音,和雁风浔那种吼出来的“mua”完全是天壤之别。但听得雁风浔心里一动。

  他声音微微沉下,对秦招又一次说道:“等我回来。”

  好似没有意义的重复,但秦招听出了他的郑重:“嗯,你回来的时候,我把陈厌青和宗恕的底裤赢给你看。”

  雁风浔:“呃……加油。”

  再回到辛霍办公室的时候,秦招的心态和想法已经完全变了。

  虽然他暂时不知道雁风浔那边究竟调查出了什么,但从雁风浔给出的零零散散的信息中可以听出,他在防备辛霍。

  秦招这人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擅长算计和揣测人心,但他完全相信雁风浔。

  雁风浔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秦招也下意识地开始防备辛霍。

  “回来了?浔儿没出事吧。”

  门打开以后,辛霍仍然坐在沙发上呷着茶,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气场。

  怪不得调查局的晚辈只是见他一面就对他充满好感。辛霍像那种永远不会发脾气,还会偷偷给邻居家的孩子兜里塞糖的好爷爷。

  秦招走进去后,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语气自然地回应:“没什么,可能就是不太擅长带小孩,所以来跟我抱怨了一下。”

  “起初我以为他来调查局只是贪玩,现在看起来,他很信任你。我第一次见他对人这样。”

  “他性格好,对谁都一样。”

  “那也未必。”辛霍笑着看他,“真心还是假意,你比我清楚。”

  秦招没有接这句话,兀自捡了方才的话题说起:“辛局,关于之前您说的事,我还是想拒绝。我很清楚自己没有管理好一整个作战中心的能力。”

  “你现在已经是作战总指挥,其实从调查局的职级高低来看,你离副局长本来也就是一步之遥。无限风光在险峰,只需要再往上一步,就是更高更远更开阔的世界。不想试试吗?”

  “辛局,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但望山走倒马的道理还是懂的。有些事情不能仅凭眼前一线就冲动决定,否则这一步之遥怕是永远走不完。”

  秦招的目光坚定,看上去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说到这里,还补了一句,“事实上,巫局和几位部长才是总局四处的核心管理者,我更多的工作在于出战任务。您可以把我理解为一把好用的刀。刀是没有任何野心的,它一生只做一件事。”

  辛霍已经看出来他的决心,便不再强求,反而饶有闲心地接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一生只愿替人办好事就足矣?”

  秦招摇了摇头,对辛霍平静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刀只要能杀该杀的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