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大人真想让我管你?”
“啧,跟你说正经的呢!我那三场梦还没头绪呢,你倒是管管啊!”
宁孓轻笑着:“不急。”
“怎么不急?”李没了气急败坏道:“我这可是要历劫的!历劫失败你可是要死老婆的!”
宁孓微微蹙眉,鬼差正好前来汇报,见他神色不悦,说话都有些紧张。宁孓在阴阳界也算是一股清流,但也绝对不是好惹的人物。
“八……八殿下。”
宁孓不耐烦道:“何事?”
“钟判官说,百鬼夜行的时辰快到了,让小的来请你过去。”
“知道了。”
鬼差退下后,李没了不解的嘀咕着:“什么百鬼夜行?”
“你倒是撞上了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
宁孓眉间一展,拉着李没了走出去。
“长老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你这金网遇到命定梦主自会显现。”
李没了听他念叨,百鬼夜行也是阴阳界的传统,那些曾犯下小恶小错之徒酌情逃过地狱惩治,可得还清业债之后方能转世,由阴阳界统一超度。
百鬼夜行百年才遇一次,未能还清业债的鬼魂就得等到下个百年,如此轮回循环。
“那可真是赶上了好日子!”李没了听得兴致勃勃,今夜百鬼聚集,寻找梦主也方便些,不必再麻烦一个一个去找。
“大兄弟,你可算来了!”
李没了跟着宁孓来到鬼门关下,老远就听见钟判官这大嗓门喊着:“呦,家眷也带来啦?”
“钟判官好。”
“别别别,我可担待不起,咱这也没那么多规矩。”
钟判官转眼对宁孓挤眉弄眼的说着:“今年可是轮到你当百鬼官。”
宁孓从容道:“上回百鬼夜行轮到钟判官当值,后来让我替了你,你说下回再还,我若没记错的话,这就应该轮到你了。”
“害,百年前的事了我哪记得?”钟判官厚着脸皮说着,“这华服也都是按你尺寸做的,给我穿也不好吧!”
“上回我便是临时穿你的衣服,你又如何穿不得?”
“你想啊!我这身子大,你穿我的衣服也就大些,让我穿你的衣服可就得撑坏了!”
这话说得颇有道理,钟判官瞪着个大眼睛,一看就是个大聪明。这百鬼官需得维持礼仪不露声色,他这急性子可来不了这一套,让他绷着个脸不能说话可难受死。
“你家这位也没见过你做百鬼官的样子不是?”钟判官凑到李没了身旁嘀咕着,“想不想看他耍威风?”
李没了听他这么讲,也想看看宁孓做百鬼官的样子。
“有点想……”
这话正和钟判官的意思,宁孓没再多说什么,只又问了一声:“真的想?”
“嗯。”李没了点点头。
钟判官乐得一拍手,“行!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赶紧让人把衣服送来!”
宁孓嘱咐着:“今晚不会有太多的威胁,我若做百鬼官一时半会顾不了你,你自己可以吗?”
“你都说没威胁了就没什么好怕的。”李没了想想又道:“把你的来铁借我使使。”
“什么来铁?”
“铁鞭啊!”
宁孓顿时有丝嫌弃,“不识货的家伙。”
“那你管这叫啥?”
“迎鞭。”
……这是有比来铁好到哪去?
宁孓握住他的手,三圈黑绳缠上李没了的手腕,“待会跟着队伍一直往前走,不要乱跑,金网会帮你找到梦主。”
“知道了。”
鬼差们从四面八方赶来,随行使伺候宁孓穿上华服,倒也不是多华丽的俯视,黑衣上多了一抹红色,金边点缀玄衣,墨发高高挽起。
这就给李没了看得挪不开眼,宁孓换好华服走到他跟前。
“不好看吗?”
李没了瘪了瘪嘴,不想承认也骗不过他的眼,别扭的了声:“好看。”
“记得交代你话,有事就找钟判官。”
李没了发觉周围的鬼差都在等他,赶紧轻推了他一把,“知道啦,你快去吧。”
宁孓走到前头,手中握着一只铜铃,四周万籁俱寂。
忽而一声清脆的铜铃声晃响,黑白无常两侧伴行,各殿判官鬼差就位。
一阵唢呐声突然穿破耳畔,李没了吓得闭了闭眼,刹那间,周身布满鬼魂。宁孓走在最前头,两旁的鬼差施法念咒。
李没了听见那铜铃声,心中多了一丝安全感,混在队伍中挪动脚步,手中捧着金网四处搜寻,走了许久任然是没有反应。
宁孓踏上奈何桥,余光往桥底一扫而过,那抹目光转瞬即逝。
百鬼紧随其后,一缕残魂在桥底探去羡慕的眼神,未能还清业债者只能望而止步,若是试图混入其中定会灰飞烟灭。
李没了也跟着队伍走上奈何桥,走得脚都酸死了,他靠在桥柱上揉了揉脚,队伍很长,缓两步也没什么。他也不敢多歇,正想继续前行,金网突然微微发亮。
他赶紧将手伸长些,鬼魂一个个从他跟前穿过,网兜只有一层淡淡的光泽,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梦主。
“不应该啊……”李没了心急的跑了几步,撞上个嘴巴裂开的鬼魂,吓得绊了一跤。
猝然间,金网飞到桥下去!
李没了心中一凉,完了,这回真完了。
他赶紧折回去追,跑到桥下寻去,还好金网没落到水中,岸边微微发亮,李没了拨开芦苇丛艰难的走到河岸,顿时屏住了呼吸。
岸边岣嵝着一具鬼魂,一位枯瘦的老人家正在岸边捞着什么,金网就落在他手中。
老人家捞起金网,抬起满鬓白发,捧在眼前细细端看。这不是他要寻找之物,无奈的摇摇头,垂手想丢回忘川河,金网在他手中发光发亮。
“别扔!”
李没了着急的喊了一声,这就是他要找的第一梦!
老人家身形一愣,缓缓回过身来,垂老的面容慈眉善目,看着定是一位和蔼的长者。
他鼓着胆儿往前迈进一步,“老人家,你在捞什么?”
“纸灰。”
老人家张口沉哑,目光不禁又往奈何桥上看一眼。
不得超度者多半是生前不善,死后亲人亦不愿祭拜烧纸钱,或是草草了事。
忘川河边时常有鬼魂试图捞点纸钱抵消业债。
老人家收回目光,举起手中的金网问道:“这是你的东西?”
李沒了走近些,顿时有些惊讶,一双手泡得枯烂发白,一半的白骨显露在外,看着好生可怜。
“老人家,你为何会在此?”
“死了便在此处。”
“那你生前是否有何遗憾?”
老人家摇摇头,“不记得了。”
李沒了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我好似在哪见过你?”
“你!你认得我吗?你姓柳吗?”
老人家突然有些激动,踉跄的朝他走近,边走边说着:“我叫,柳正清。”
半双白骨搭上他的手,一瞬间,李沒了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像一张大网织成一场梦。
他看见的这个老者,正是万年前位于公堂之上的那个长者!庄严肃穆的进行了一场道德审判!
他是宁孓的恩师,在京中与奸臣公然抗争,被贬至东临无依无靠,凭着龙王之力东山再起,最终却死于良心谴责。
李沒了曾亲眼目睹他的死,他也是另一场审判的执行者,但他没想过要杀他,仅仅只是将一封封书信摆在他面前。
从始至终,李沒了要的只是一个公道,本该就属于宁孓的公道!
柳正清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终将也被道德谴责而死。
在他死后,宁孓平反,柳正清被百姓唾骂,他的子孙亦抬不起头来,举家离开东临。
柳正清的坟头长满野草,未曾有子孙后代祭拜,他从未收到过一张纸钱。
家族中的长者将他开出族谱,入阴阳界往生的子孙装作不认得他,再这之后的后代本就也不认得他。
柳正清只能在这忘川河边不断打捞着碎纸钱,盼望能捞个一星半点,直到如今也无法超度。
“你能不能帮我烧点纸钱?哦不,你是往生者吗?可否分些纸钱给我?就当是可怜我这个糟老头子可好?”
柳正清晃着他的手,李沒了渐渐回过神来,恍然将手抽回。
柳正清手中一空,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又不敢用力拉扯,生怕折断了。
他不敢再靠前,不安的等待答复。
李沒了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老人,怎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我……不姓柳。”李沒了沉重的喘了口气,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或许我该叫你,巡抚大人。”
柳正清身形一愣,苍老的眼中填满无尽的失望。
“这样啊,你是东临人吧。东临……东临……”
他边说边转过身,语气越发无声。
看着这道残缺的背影,李沒了再无半点心疼,他仍记得宁孓遭受了怎样的耻辱,记得他被千夫所指,记得他被诬陷惨死。
可作为加害者,他怎么可以忘?他凭什么忘!?
“你可还记得宁孓?”
柳正清脚下顿了顿,随即又往忘川河走去。越是如此,李沒了越是气愤!
他沉声质问道:“你后悔吗?”
柳正清冷笑一声,正声回应道:“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