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没了转过身，只见柳正清竟热烈盈眶，有了几分真正的人样。
他抓紧手中的一堆书信，最终还交付给他。
柳正清郑重接过，谦诚的行礼致谢：“多谢仙官。”
“啧，走走走，少跟我来这套。”
李没了强忍着泪水，并非是为眼前这缕困顿的魂魄动容，无论他如何谦卑亦曾泯灭人性。他的谦卑是真，他的择恶也是真。
前世宁孓是正直善良的人，可他正直善良亦有一部分来自柳正清的教导，是他让宁孓成为了那么好的人。
宁孓所秉持的公道，坚信的正义，为人的善良，皆是出自真心，李没了突然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时辰就快到了，再不走又要等一百年，我可没空再管你！”
李没了说罢转过身，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他找钟判官问了，百鬼夜行虽已结束，超度仍需费些时辰，在这之前赶去也还来得及。
“有劳仙官大人，代我向判官大人问声好。”
柳正清抱着沉甸甸的书信踏上奈何桥，赶往轮回路。
宁孓所庇佑的一切，除了他的信徒，亦包括眼前这位。
原来他亦是他的信徒。
李没了沉闷的喘口气，网兜中亮着点点星辰，好像捉到一窝萤火虫，伸手往兜里掏了一把，竟在手中聚成两团。
太虚镜从衣兜里飞出，两团萤火融入镜中亮起。
“小仙官。”
一道声音忽而传来，李没了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大长老在镜中显现。
“老头，你吓死我了！”
长老和蔼的笑道：“小仙官，恭喜你寻到两场梦？”
“两场？”李没了寻思着他也才干了一次活。
“小仙官，你如今能独自面对困境，我也安心了。”大长老甚是欣慰，“判官大人可好？”
“这是他的地盘，还能有啥不好的。”
“那就好。”长老叮嘱道：“小仙官，凡事三思而行，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啦，我自己可以的，宁孓也挺照顾我。”
“甚好，甚好。”长老眼中百感交集，好似有些不舍。
“老头，你这么煽情干嘛？搞得好像见不到了一样，我很快就回去了。”
长老笑了笑，抬手行礼道：“拜别仙官。”
太虚镜中幻像灭去，落入李没了手中，方才柳正清的梦境一闪而过。
平白就收到了两场梦，李没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脑子里浮现离开时宁孓的睡颜，或许，这也是宁孓的一场梦……
镜中突然冒起一股黑气，这熟悉的感觉令他忍不住盯着镜子。
一道诡异的声音在镜中叫着他的名字，“李、没、了。”
金网骤然发亮，飘在李没了身旁徘徊，这第三场梦的梦主竟是他自己。
李没了眼前一黑，一睁眼便身陷浑浊的泥潭。
“你是谁！放开我！”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呸！”李没了在泥潭中挣扎，“我乃蓬莱仙尊，三界之中仅我一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诡异的声音探入耳中，紧紧贴在耳边，“我是你的梦魇，亦是这世间的煞气。”
李没了顿时头皮一阵发麻，眼前闪过一片深渊。
“两万年前，是你亲手将我请入身躯，我早已与你形同一人。”
“放屁！”李没了顿时觉得有个脏东西侵入体内，钻进他的五脏六腑据为己有，“滚出去！”
“不信？你自己看。”
李没了瞬间被泥潭淹没，落入深海之中，他像一个旁观者看着两万年前的自己，还有一同埋葬在深渊中的宁孓。
他看见宁孓回到了人间，而他自己却一点点沉沦，最终化为泡沫。
“我若是不愿走，你亦是请不动我。”梦魇耻笑道：“是我，选择了你。”
李没了察觉一双手抬上他的下颚，指腹在他下巴轻微摩挲，顺着那双手抬眼看去，梦魇在他身前化为人形，长着同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身覆着深渊般的黑，连同内心都是黑的。
“你可知我为何选你？”梦魇说着便笑起来，他笑得轻狂放荡，“你比他更为合适。”
梦魇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往上拽起，一把拽上云霄。
“若你是宁孓，定不会做出同他一样的选择，我说得对吧？仙官大人……”
这声仙官大人在他嘴里听不出任何恭敬，却也不难听，仿佛是来自内心深处对自我嘲讽的认可。
他对这个身份，一直都觉得颇为可笑。
那段时常令他恐惧的过去再度重演，宁孓被按在海滩上。
李没了并未被束缚手脚，可他却无力反抗。如同当年无力阻拦这一切发生。
“不要！不要！”
“乖，害怕就不要看了。”梦魇抬手捂上他的双眼，“害怕是对的，我的仙官大人，人间本就如此可怕。”
他的手异常的冷，比宁孓的手还要凉，宛若一只冰封的白骨捂在眼上，反而令李沒了恢复了一丝理智。
“你将人间搞得乌烟瘴气！所有的恶果都是因为你！”
“哈哈哈哈。”梦魇并未否认，笑得越发放纵，“那我祝你早日摆脱恶果，助你渡劫成神好不好啊？”
话音刚落，梦魇手中奋力一掷，李沒了的身躯冲破云霄，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惊雷狂作。
十万天雷凝聚，李沒了不知所措的看着瞬息万变的雷电，天劫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到来，他还没准备好，仙网尚未练成，宁孓不在身边。
宁孓……宁孓在哪？
恍然间，一张睡颜浅浅浮现，李沒了没曾想到，那一面竟是诀别。
他好后悔，没有再多看他几眼，没同他再多说几句话。这场天劫，自己注定是挨不过了。
天雷凝聚，劈落而下。
李沒了只觉得无比漫长，他合上双眼，仍是没有勇气直视自己的命运。
满脑子却想着宁孓，想着他有朋友有家人，就算自己以后不能陪着他，他不再孤单。
抱歉啊宁孓，我让你白等了。这次，你就不要再等我了。
李沒了心中说着无声的遗言，忽然落入一道冰凉的身躯，不同于梦魇那般渗人心寒，这是宁孓的体温！
雷劫劈落而下，尽数落在宁孓身上，瞬间灰飞烟灭。
那一瞬间，李沒了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亲眼看到宁孓来到他身前，又亲眼看着他消失。
“不……不……啊啊啊啊啊！”
乌云压碎仙骨，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