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玄幻奇幻>全三界都以为我俩有一腿>第57章 幻境

  敖丙尸体沉入龙宫,东海龙王痛失爱子恸哭不已,最喜爱的儿子被一凡人残杀,连龙筋都被抽去,他震怒,领着龙兵前往陈塘关兴师问罪。

  李靖知晓哪吒杀了龙王三太子又惊又怒,泛着蓝光的龙筋缠在他手腕上,如何都抵赖不得,他让哪吒赔罪,哪吒置若罔闻,龙王怒不可遏,扬言要上天庭告御状。

  在太乙真人的授意下,哪吒直接在龙王的必经之路上堵他,因师父叮嘱不可下死手,他只拔了龙王数十枚鳞片,又把人打到重伤,看他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哪吒把玩着从东海龙王身上拔掉的青色鳞片,一离体,熠熠生辉的色泽顿时惨绿,像蒙上一层灰扑扑的雾霾。

  真难看。

  他兴味索然,弃如敝屣。

  没多久哪吒又因误拉乾坤弓射杀石矶娘娘身边的道童碧云,石矶娘娘上门讨要说法,他嫌烦,不由分说想将她一同打杀了,却不敌石矶,之后伙同太乙真人设计将她烧死。

  手段残忍,恶行昭昭,不见半分怜悯。

  被一垂髫小儿羞辱至此,龙王颜面无光,联合四海龙王去天庭找玉帝哭诉,玉帝被他们哭得头疼,降下旨意,四海龙王以水淹陈塘关要挟,逼哪吒就范。

  天兵开路,四条颜色各异威势凛然的龙穿梭在电闪雷鸣的云层之中,黑云压顶,满城萧杀。

  青龙、黄龙、黑龙、白龙。

  哪吒挨个数过去,他的视线在那条白龙身上停驻片刻,龙身比敖丙庞大许多,却不似敖丙好看,一个个像老泥鳅。

  东海龙王声如洪钟,铺天盖地的怒意自云端倾泻,振聋发聩:“哪吒,你残杀我儿,抽他龙筋,拆他龙骨,今日我便让满城百姓为他陪葬!”

  波涛汹涌的浪花随着划破苍穹的闪电猛然拍岸,大雨滂沱,浑身湿透的百姓跪伏在地,因龙王震怒瑟瑟发抖,只能不停磕头,求他们留自己一条性命。

  “你这孽障,还不服诛!”

  李靖执剑疾言厉色,剑锋对着哪吒状要劈下,太乙真人交给他的法宝早前被李靖悄悄收走,此刻赤手空拳,他依旧毫无惧色。

  素来端庄温和的殷夫人同样跪倒在地,一双手绝望地拽着他的衣袍在悲戚地哭,“儿啊,你错了……听为娘的话,快些认错……”

  错什么?

  杀了那条小白龙吗?

  盘旋于天际的龙王怒喝着“认罪”,陈塘关百姓恐惧的求饶声此起彼伏,父亲口沸目赤地叱骂他“祸害”,母亲压抑着哭声,强颜欢笑地哄着他认错。

  哪吒只觉得聒噪,脑袋里像塞了一百只叫个不停的蝉。

  无处发泄的杀意愈发鼓胀,这里叫嚣着的每一个人面目都是如此丑陋可憎,既让他烦躁愤怒,又让他难得疑惑。

  为什么杀死小白龙是错的?

  他很喜欢小白龙,人身龙身都很漂亮,用鲜血染红更漂亮,所以才杀了他。

  他以为自己会很欢喜,像以往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那样开心,可是并没有,小白龙闭上眼睛时他有些失落,也有些难过。

  到底为什么呢?

  哪吒轻而易举夺过李靖的佩剑,直指着云端之上的东海龙王,他神色傲慢,小小年纪已见狠戾之色。

  “想让我认错,做梦。”

  剑刃横在颈间,反射出冷白的寒光,哪吒看了眼李靖与殷夫人,“这具肉身先还给你们。”

  剔骨还父,割肉还母。

  他很少能感觉到愉悦,唯有无时无刻不在索取的空洞胸腔得到满足,蓬勃的杀意像开闸洪水,争先恐后地随着鲜血喷涌,身体上是痛的,精神上是畅快的。

  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关系?

  他连自己都可以杀,这条命就当偿还给他。

  倒下去的时候,一直缠绕在手腕上的龙筋沾上了血,哪吒盯着玉莹透亮的龙筋想,杀了小白龙确实有些可惜,他也许不该这样做的。

  他好像弄混了喜欢和杀意。

  ……

  哪吒刚死,等待已久的太乙真人便教他复活之法,依照师父所言,他向殷夫人托梦,请她为自己盖庙,香火日渐旺盛,恢复肉身指日可待。

  李靖得知后勃然大怒,亲自砸碎金身,推翻庙宇,妄图让他魂飞魄散。

  李靖说:“你杀孽深重,殃及池鱼,陈塘关百姓何辜?”

  李靖说:“你目中无人,先杀李艮,后杀敖丙,他们何辜?”

  李靖说:“你忤逆不孝,活着,夫人为你担惊受怕,死后,夫人因你夜夜惊悸,她又何辜?!”

  或许是魂魄的缘故,或许是殷夫人这些天为他奔波劳累,哪吒罕见的良心长出来了几毫厘,他大抵是对不起殷夫人的,可李靖不该砸他的庙,不该断了他的生路,若有一日他能复活,此仇必报。

  他飞回乾元山,太乙真人为他聚敛魂魄,以莲藕重塑肉身,施展起死回生之术,复生之后的哪吒不再是粉雕玉琢的七岁孩童,他化作一翩翩美少年,拜谢师恩。

  太乙真人对他道:“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商朝命数如今快也尽了,你去往西岐寻姜子牙吧。”

  他投身于反商伐纣,姜子牙待人和善,治军有方,下属唯命是从,哪吒孤僻冷傲,一来便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但战场之上又大杀四方,所向披靡,有将士曾在背后议论,说他好像只知杀戮的机器,一点人所拥有的温度都没有,真是瘆得慌。

  哪吒撞破了他们的窃窃私语,火尖枪直接对准了对方的咽喉,漆黑的眼瞳平静无波。

  那人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他想自己怕是逃不过这一死,心中的不满也不想憋着了,硬着头皮驳道:“我所言难道有错吗?我背后说人是不对,可你一上来便要我性命,不顾从军之谊,毫无怜悯之心,只知道杀伐,死在你手下的人尸体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

  哪吒歪了歪头,声线没有起伏,“我乐意。”

  “这是做什么啊,好端端的怎么还兵戈相向了。”走出帐篷的姜子牙笑吟吟地打圆场,哪吒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姜子牙叮嘱将士以后不可再胡说,挥手将他们遣散了,他瞧着哪吒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丑时降世,身负一千七百杀戒,乃为屠戮而降生的杀星……这命格倒是多舛。”

  他又转头远隔千里遥望着玉虚宫的方向,轻声叹道:“师尊,这也是您一手安排的吗?”

  又是一场血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士打扫着战场,接连多天不曾休息的哪吒活动了下有些酸涩的肩颈,目光随意一瞥,忽然顿住了。

  尸山血海中,死相惨烈的尸体之间,竟生长着一枝随风摇曳的纯白花苞,生命力极为顽强地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中夹缝生存。

  浩荡天地仿佛静了一瞬,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就算是再普通的野花,刺目的血与狰狞的尸体看多了都是极美的。

  他初次生了怜悯之心,连着被血污浸润的泥土一同带回军营,他看着这花野蛮生长,看着它一日日愈发坚韧,根茎也逐渐粗壮,直到花苞绽放开出了花朵,细如绒毛的花蕊竟然是浅蓝色的。

  蓦然间哪吒想到了那双可以容纳天与海的碧蓝眼睛,他突然有些怀念。

  不久之后,申公豹率领一干人马漏夜偷袭,等他回来时,那朵花早已在铁蹄的践踏下零落成泥。

  哪吒怔了一怔,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双好看到让他失神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时隔多年的后悔自东海海边吹到了牧野的战场,被杀戮填满的胸腔陡然之间裂开了一个豁口,怎样都缝补不上了。

  他不该杀了敖丙。

  他错了。

  哪吒久违地感觉到了难过。

  自打那一天起,哪吒生人勿近的疏离性子终于有了些温度,他逐渐融入到群体中,会听无聊的笑话,会和将士们一起喝酒,会一起打猎,也会时不时梦见那道蓝白色的身影,冷冰冰的脸一点点软化,偶尔还会露出笑容。

  众人惊叹不已,从军的厨娘夸赞他笑起来很好看,哪吒却想到了敖丙,他从没看过小白龙笑,不知道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朝歌城破,纣王焚于鹿台,长达二十八年的战争结束了,同日封神榜开,姜子牙忙得脚不沾地。

  “你想救活那豹子?”

  是夜,哪吒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

  “他是我师弟。”姜子牙订正他的用词。

  哪吒扫了眼他拟定的密密麻麻的名单,倚着窗框问了句:“还有名额吗?”

  姜子牙早有预料,慢悠悠地笑了笑,“你有什么?”

  “我行军多年积累的战功,够吗?”

  “你可想清楚了,这莫大机缘拱手于人?”

  哪吒一推砚台,“够了就写上。”

  姜子牙从善如流地蘸了蘸墨汁,边写边说:“东海龙王来找我,用满龙宫的宝物恳请我写上他儿敖丙的名,那定海神针就不错,这人情我还是挺想要的。”

  哪吒难得没嘲讽两句,姜子牙笑道:“等再见了人别板着脸,多笑笑,脸皮厚是能当饭吃的,摆架子有什么用。”

  “你颇有心得。”

  “话本子上就是这样写的。”姜子牙掏出一卷书册指给他看——《追妻一百零八式》。

  哪吒:“……”

  “你想要?”姜子牙看到他眼神微动,立刻收回袖子里,“这本是我的,你自己琢磨去吧。”

  他将所有战功用来换敖丙复活,本以为自己与天界无缘,可没想到肉身成圣,终以杀证道。

  复生时敖丙懵懵懂懂,受封仙职时敖丙迷迷瞪瞪,接受众仙恭喜时敖丙浑浑噩噩,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死了又活了,眼闭上又睁开,直接位列仙班了。

  一键成仙啊。

  哪吒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小白龙一如当年,未改分毫,敖丙一开始没认出他来,毕竟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七岁稚童。

  这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极具侵略性,像要把他吃掉一样,敖丙有点不爽,莫名想到杀死他的那小孩,不由打了个寒颤,接着又冒出火气想上去找茬,但念及在天庭,可能是自己惹不起的,便强行收起了脾气,扯出个笑容来。

  却见面前之人忽然笑了,锋利如刀的眉眼像卸下多年重担般恣意舒展,自内而外透出轻松之色,敖丙愣了愣。

  那朵花起死回生了。

  哪吒想。

  幻境到此结束,苏亦汀收了法术百感交集,不曾想到他俩之间有如此恩怨纠葛。

  戏中人渐渐脱离虚幻,敖丙没回过神来,眼珠僵硬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哪吒,脑袋一片空白地说:“……我以为那是父王为我求来的。”

  他很想问哪吒什么意思啊,杀了又救,故弄玄虚,是不是有毛病,可在幻境中他又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哪吒的记忆,也是他的心。

  敖丙不知道怎么办了,求助似的看向狄九徽。

  “我说句公道话。”狄九徽挺身而出,他从头到尾看下来,大致理清了哪吒的心理路程,心情复杂地对他说:“三太子你……还真不是个东西呢。”

  你胆子好大,居然敢骂他!

  敖丙差点要为狄九徽的英勇鼓掌了。

  “之前是有点,现在好了很多。”哪吒坦率认了。

  苏亦汀同样有感而发:“他先杀你,后来也自戕偿命,又豁出一切将你复活,不用经历封神之战直接成仙,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敖丙抱怨道:“我若知道摊上玉帝那样的老板,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一干就是成百上千年,还不如躺龙宫里舒舒服服当我的三太子,整天什么都不用操心。”

  “我后来才知道封神榜是专门给天庭找苦力的。”哪吒为自己分辩了一句,“你不想待在天庭我去找玉帝。”

  “算了。”又是生又是死的纠缠到现在,敖丙有点累地捏了捏鼻梁,“咱俩两清了,同不同意?”

  “可以。”哪吒点头,又得寸进尺:“恩怨两清,你没理由继续躲着我了。”

  敖丙:“?”

  敖丙食指往下点了点:“我是说到此为止,以后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边。”

  哪吒笑了一下,眼眸幽邃若寒潭古井,“可能吗?”

  那种被猛兽盯上的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又出现了,敖丙绝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动的猎物,虽然他心底实打实在发憷。

  狄九徽与苏亦汀自觉地走远了,给他俩腾出空间,即便哪吒不再是千年前将生命视若草芥的哪吒,但留下的阴影依然令他后颈冷涔涔的。

  “你图什么?”敖丙用烦躁给自己壮胆,“满打满算,我和你也就是在陈塘关说过几句话,语气也不太好,以后各自安好不行吗?”

  “幻境之中你应该看得很清楚。”许是察觉到小白龙的惊吓,哪吒缓和了神态,笑着说:“图我喜欢你,一见钟情的那种。”

  敖丙这回是真被吓到了。

  他死过一次,混沌的意识飞越天南地北,附着在一朵花身上,为了生存,从血液灌溉腥气冲天的泥土里艰苦汲取着养分,寒风凛冽,朝霞难见,他撑过一日又一日,颤颤巍巍立起花苞,终将要折断时,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将他带去了温暖如春的地方,给了他干净的清水,为他松土、施肥,他再一次拥有了盎然生机,黑暗中努力舒放身姿,开出了一朵玲珑娇小的花。

  他第一次在那人身上感受到了惊喜,他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没什么情绪的,沉默寡言像个木偶一样,身上只有难闻的血腥之气,那种罕见的欣喜连带着他因下雨而晒不到阳光的郁闷心情都好了起来。

  被铁蹄碾成尘埃的刹那,他想自己又要死了,那个冷若冰霜的人会为他而难过吗?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了他都无动于衷,自己只是一株花,现在还成了一滩烂泥,恐怕连认都认不出来了。

  他应该不会难过。

  算了。

  “莲藕做的脑子就是不清醒。”敖丙别开脸嘟囔了句,“随便你吧。”

  哪吒眼中绽放出奇异的色彩,没来得及保证或者表示一下,狄九徽动作比他还快地冲到二人跟前,对着他俩就是一通恭喜,灵犀玉瓶这不就到手了?

  敖丙说话算数,打开龙宫仓库让他自己去找,一路走过去琳琅满目,堆积成山的珠宝看得人眼花缭乱。

  灵犀玉瓶的外观与观音菩萨的玉净瓶有些相似,只是里面装的不是甘露水,而是情人泪。

  苏亦汀视线扫了一圈,刁钻地看中一盏银光绿影的灯,他特意挑起来摆了几个姿势,委婉地对狄九徽说:“哥哥,你看这盏灯,与我是不是很般配?”

  “是好看。”狄九徽欣赏了片刻,向敖丙一同要了去。

  苏亦汀暗自窃喜,故作矜持地不提不问,就等狄九徽送到他手上,不料狄九徽直接揣兜里了,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哥哥?”

  狄九徽边揣边说:“你眼光很好,闫御估计喜欢,一起送他。”

  苏亦汀:“……”

  爆杀!

  狄九徽还杀人诛心地反问了他一句:“你不会生气吧?”

  苏亦汀快要维持不住笑容了,用他茶了这些年的功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会。”

  狄九徽看他委屈但憋着还要装大方,不由笑了下,递给他另一件东西。

  展开一瞧,是一把极尽风流的折扇,一面为八千里路云和月,一面为二十四桥明月夜。

  苏亦汀怔怔看他,“哥哥……”

  “没你的帮忙我也成不了事,这把扇子与你更般配。”狄九徽说。

  前面快到蓬莱了,苏亦汀收好折扇,对他一笑:“我也该回青丘了,希望哥哥能与闫御早日和好如初,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