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散和蒲桃吵了起来,月白不再琢磨卫兵的事,跑过去调停,看到蛋散手上的《民事杂谈》记载了一件怪事。
这事恰恰发生在阿冉被处决的同一天,经统计,当天有数百只鹿同时出现异样,包括但不限于迷路、顶踢城墙、高声吼叫和咀嚼同族。
症状在数小时后消失,这也成了后来坊间风传的,阿冉死不瞑目、冤魂索命的佐证。
“你看看这,不是闹鬼还能是什么!?”蛋散大声吱吱,“咱们赶紧打洞撤吧!”
卫兵朝他们看过来。
月白拉着水寒后退半步,一副划清界限的态度:“先此声明,挖洞破坏公物什么的,猫族一点都不知情,如果被索赔,你就留在这里打工吧。”
蒲桃咯咯笑道:“我作证,跟火妖精也没有任何关系!”
顶着蛋散捣乱惨叫,月白好不容易搜集完资料,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回去洗澡补眠,水寒突然问:“你书读得多,有没有什么毒是可以致幻的?”
“下毒?不能吧。”月白皱着眉头说,“要做到这么大规模,毒只能下在空气或者水源中,事后不可能没查出来。”
“如果不是查不出,而是故意不查呢?”
“你怀疑这件事是高层做的?”月白赶紧降低声调,以免被卫兵听见,“那聘请狗精来调查岂不是贼喊抓贼?”
水寒状似不经意地睨了卫兵一眼,佯装翻书说:“另外有没有哪个物种,人型的样子长得与人类一般无二?”
“你还在怀疑夜市里的那位夫人?”
“嗯,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的反应有点不对劲。”
月白挠挠脖子:“猴族耳朵与人类相同,只要把尾巴藏起来,就跟人类一模一样了。”
蒲桃:“猩猩没有尾巴!去年有猩猩来盐沼下订单,我还去围观来着。”
“哦,那的确,猩猩要比猴族更容易掩人耳目。”月白点点头,而后转念一想:我们究竟在干什么!不是研究凶案吗,怎么画风一变,开始谈论起生物学了?
猩猩和猴子显然都不是水寒想要的答案,他抬头看着一直在窗外监察的苍鹰:“鸟族呢?人形时难道长着大翅膀?”
月白:“能变成人形的只有哺乳类,鸟、鱼、虫子那些都不行。”
“可是你见过龙女吧。”水寒双手往外,比划出一个超长的距离,“龙族长成这样,也算哺乳类?”
这可难说。
龙灭绝以前,估计没有谁敢去研究它们是胎生还是卵生,不过那体型,参照近亲来计算的话,大约算是爬行类。
所以爬行类也能变成人形?
月白满脸震惊地眨着眼,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全是从书本上看来的,而书上所言,似乎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距离图陌不远的怪石林中,女人抱着手,歪歪扭扭倚在石洞里,一头黑发油亮顺滑,泛着冷冽的光泽。她透过巴掌大的小窗往图陌方向打望,身后两个孩子趴在彩色毛毯上睡得正香。
角落里坐了个男人,袒胸露背、满身伤疤。他低头反复调整皮手套上的卡扣,面部不知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五官几乎难以辨认。
一只鹰从空中落下,停在紧挨着窗户的枯枝上,谨慎地转头打望。
女人的声音从洞内幽幽传出:“他们有没有查到什么?”
那鹰口吐人言:“不知道,砬大人的手下在里头,我不敢靠得太近。”
女人:“火妖精还跟在他们身边吗?”
鹰:“在,另外还带着一只肥硕的老鼠。”
女人舔了舔嘴:“知道了,我待会拟一份公函给猫族,让他们循外交途径过来领人,你继续帮忙盯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鹰低头梳理羽毛,看上去有些为难:“可是砬大人把他们当成了犬族,王对破案也期望颇高,发送公函会不会弄巧反拙,反而害他们身陷囹圄?”
“也是,王最近的脾气确实让人猜不透。”女人抱着手想了一阵,改变主意说,“这样,我给妖精写封信,让他们别轻举妄动,待我探过王的口风再说。”
话音落,身后的男人突然站起来,什么都不说,赤着脚就往外走。
女人回头:“阿冉,你去哪?”
阿冉:“去把那些猫儿做掉,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看着心烦。”
女人:“杀了猫,妖精杀不杀?她可是你哥的朋友。”
阿冉顿住脚步:“如果没有她,我哥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
女人:“杀吧,连我和孩子一起杀掉,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阿冉嘴唇颤抖着,神情由愤怒转为凄凉,最后变成木然。他坐回原处,低头看着熟睡的孩子,恢复了之前沉默寡言的样子。
女人疲惫地叹气,拿笔写了几行字,又抽出两张银票一并塞进信封里,对那鹰说:“务必亲自交给妖精。”
鹰点点头,迟疑地看了看阿冉,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叼起信展翅飞走了。
月白将户籍档案通通翻了遍。
水寒怀疑的那个女人三十左右,并非鹿族,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年幼的孩子,具备这样特征的人在图陌不多,他打算逐一排查,设法将那人找出来再说。
暗访的第一家是个做陶器的小作坊,未拐进街头就听到那边的争吵声,门外聚了一群好事者,月白几番尝试也挤不进去,索性骑墙远眺。
后院里,两头公鹿在打架。
高鹿用多杈而直长的角抵着矮鹿,大声嚷嚷:“我就跟你抢了怎么滴!你的心里根本没有她!”
矮鹿短小的衣衫无法遮住他的大肚腩,角也被折断了,可这不妨碍他死鸭子嘴硬道:“你们这叫私通,我要报官抓你们!”
高鹿:“鹿族的法则是胜者为王!”
矮鹿:“我老婆是人类,该按人类的规矩来办!”
女主人翻着白眼,一手一个抱起吓哭了的孩子,“咣”的关门进屋,把两只自以为是的鹿留在了他们构设出来的战场上。
第二家是个兢兢业业在夜市卖小食的猫鼬家庭,50人打挤住在一起,月白蹲在飘窗顶上,倒头朝里张望,发现他们正在开家庭会议。
比起鹿族的闹腾,这里严肃得鸦雀无声。
一家之主是个女猫鼬,她黑洞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站在跟前的瘦小猫鼬,满脸皱纹因生气而扭曲变形:“当初你要娶个人类老婆我是反对的,但我也由着你了,现在你跟我说,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头胡狼?你将咱们家族的安全置于何地!”
人类女性牵着两个孩子,站在猫鼬右边哭哭啼啼。
高大的胡狼站在左边,牵着猫鼬的手说:“你们那套天敌论过时了,我和他真心相爱,是不会伤害他的!”
月白:“……”
他们就这么一家一家找过去,遇见了买办婚姻闹离家出走的、因油盐米醋怎么放而吵架拆家的、怀着三胎担心生下来还是人类的,也碰到过琴瑟和鸣、恩爱不疑的。
直至夕阳西下,两人仍毫无收获。
水寒苦着脸,不纠结追查的事,反而没头没尾地问:“猫鼬不能跟外族通婚,那猫族呢?”
月白:“猫族也差不多吧。”
“如果哪天我突然变回人类,该怎么办?”
“变回去就变回去咯,你人类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
“我,我的意思是……”
“是?”
“就是,如果我遇上跟那猫鼬一样的处境……”
“跟猫鼬一样?”月白挑眉,“怎么的,你还想左搂一个,右抱一个?”
蒲桃躲在花坛里,恨铁不成钢说:“大个子是怕月白不喜欢外族吧?”
“估计是。”蛋散老神在在,“不过他那样说话,猫崽崽能听得懂才怪,我看他们这层合金窗户纸是捅不破了。”
“咱们要不要帮帮忙?”
“怎么帮?”
两只小东西正嘀咕嘀咕,一条黑影俯冲而下,吓得蛋散高声尖叫。
月白一个激灵,飞身扑过来,一记高踢把黑影扫落在地上,再定睛一看,居然是经常跟着他们的那只鹰。
对天敌的恐惧叫他当场直冒冷汗。
鹰扑腾两下重新拔高,一双利爪有力大张着,冲月白袭来。水寒见状,将月白护在身后,两指一挥,白烟喷薄朝鹰的方向涌去,“砰砰”两下,正中它的双翅。
水寒原以为它会知难而退,留了手,怎料它辨清路数后,旋身在空中转了360°,破开重重迷瘴直扑水寒。水寒咬着牙,反掌一拧,白烟应召收拢,缠住鹰的翅膀往湖心拖拽。
鹰急得嘎嘎大叫。
两拨人斗得正酣,一封信打着旋从空中飘落,掉进湖里,蒲桃看到信上隐约有字,大喊道:“等等,它好像是来送信的。”
大伙听到这话俱是一愣,那鹰见目的达到,不再恋战,趁着这个空档负伤而逃。
一只鹰跑来送信?
听起来比狗拿耗子更加离谱。
月白弯腰捻起湿漉漉的信,惨不忍睹说:“那真的是只鹰吗?该不会是长得像鹰的鸽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