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恩赶紧往回跑，掌心释出的典籍书页翻飞，与月白在图陌暴走时如出一辙。只见他大喊一声：“死吧！”瞬间狂风呼啸，卷着大痣等人直往落地窗上甩。
一下，两下，窗格被强大的力量挤压变形，止不住地咯咯作响。
水寒瞧准机会脱身，退到哈恩身侧。
没有后顾之忧的哈恩更是猖獗，面目狰狞地吼道：“打我是吧，抢加西亚家的钱是吧，我要你们也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我要你们死也不得安宁！”
原本稀稀拉拉的小雨越来越大，雨滴在空中反重力般，凝成数以万计的水珠，又在风力的高速引导下，成为来去自如的利器，将人割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随后伴着一声巨响，整个落地窗被拖垮，连着所有的入侵者一同砸到下方雷哥等人的头上。
也许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哈恩又御风将一应人等尽数卷至高空，再和连根拔起的树木一起狠狠甩落，如此反复数次，直到再无一人哼哼，他才恢复些许理智。
风持续了约莫一刻钟。
哈恩圆瞪着那双惶恐的眼，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才壮着胆子走到窗边。
他颤抖着，垂眼看楼下那群面目全非的人。
或者说，不能成为人，而是碎肢、肉块。这些恶心的东西跟泥泞搅在一起，横七竖八堆了满地，血液从混合物里缓缓渗出，又被大雨冲刷得到处都是。
哈恩大口喘息着、喘息着，突然咧嘴笑了。
“呵，呵呵——”
那是种夹杂着害怕、恨、委屈、不安，以及极度喜悦的疯狂表情。
难以描述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像极了月白信息素的味道。
水寒莫名有种感觉，在被自己误伤、从摩天轮掉下来以后，直至无端晕倒在大猫山，缺失的70年间，哈恩会不会也像眼下这般，杀过很多很多的人，所以身上才会有那种味道，经久不散。
他定了定神，将脑海中奇怪的假设赶跑，轻拍哈恩的手臂说：“走吧，别看了，陪你去达尔达诺。”
哈恩嘴一扁，眼泪哗啦啦往下掉，难过地说：“达尔达诺……没了。”
水寒：“管他有还是没有，先去看看再说。”
哈恩：“没了还怎么去？”
水寒：“难道不叫达尔达诺，那片土地就不存在了吗？不想留在乐园镇，就离开，勇敢踏出第一步，后面的事，即便难以预料、即便充满变数，只要愿意走，就总会有能够到的地方。”
哈恩：“可是……”
水寒：“我陪你，这样够不够？”
哈恩最终决定听从水寒的建议。
可惜雷哥手下众多，其中也有不是草包的，早早派人将乐园镇围得水泄不通，严防有人偷跑。
两人几经艰难，终于逃到城门处，正当哈恩信心满满，打算用秘典解决问题时，平地卷起的风刚打了个旋就消散开去，任凭他再怎么使劲都无效。
是的，秘典又出故障了。
此举惊动了守卫，纷纷朝他们跑过来，水寒牵着哈恩赶紧回撤。
在被连翻堵截、日暮途穷之际，哈恩失控尖叫着，甩开水寒，爬上了那座横贯在他宿命中的摩天轮。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水寒来不及阻止，只好紧跟着爬了上去。
高处特别冷，哈恩脱掉黏在身上的衣服随手一扔，躲到简陋的钢板护栏后，神经兮兮地盯着手心反复念叨：“风来！风来！别这样，再给我灵验一次，只要将下面的人杀光就行！”
水寒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哈恩肩上，在他跟前蹲下，双手握着他的肩，沉声说：“别害怕，坚强一些，我们再想想办法。”
哈恩浑身发抖地念叨着零碎的字眼，脑中一片空白，等水寒把安慰的话都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水寒，期盼地说：“是了，你先前还问过我的，你知道这魔法怎么使用，对不对？”
“抱歉，我不知道。”水寒说。
“你撒谎！你们个个都是骗子！”哈恩使出蛮力，推了水寒个踉跄。
水寒撞在稀疏的护栏上，往百尺以下的地面瞟了一眼，疲惫地说：“你把我推下去也没用，还不如仔细想想，是谁将秘典交给你的，那人当时说过什么，或是刚才秘典被召出来的那一刻，正在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哈恩抱着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反复念叨着，“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谁来帮帮我……”
不待进一步细问，铁质爬梯发出声响，眼镜女独自一人冒着雨，正一步步向他们靠近。
“滚下去！”水寒说，“否则别怪我动手！”
眼镜女没被唬住，反而大喊道：“你们躲在上面迟早会饿死的，不如下来谈谈。”
“你别去，别扔下我！”哈恩抓着水寒的衣角，有如惊弓之鸟。
眼镜女又往上爬了一段，举起手说：“哈恩，来，给你看这个。”
一枚镶着海蓝宝的戒指穿在麻绳上晃了晃，哈恩探出个脑袋，惊惶不定地问眼镜女：“这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我知道莉莉在哪。”眼镜女说，“咱不走远，就到下面的平台聊聊，但水寒不许跟来。”
这回哈恩没有迟疑，也不顾水寒的反对，手脚并用下了爬梯。
水寒一直在上面盯着，刚开始那两人有问有答，后来就只剩眼镜女在说话。
再后来，哈恩从眼镜女手中取回戒指，往自己的方向爬了回来。
水寒：“她跟你说了什么？”
哈恩：“她……让我去自首，好换取其他城民的平安。”
水寒：“你答应了？”
哈恩：“没有。”
哈恩说话慢三拍，表情也不太正常，水寒再问什么他也不回答，只紧紧抓住水寒的衣服不放。
下面值守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水寒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他惊醒时发现身边空了，哈恩正站在通往检修梯的缺口处低头朝下看。
水寒：“他们爬上来了吗？”
“没有，我就无聊看看。”哈恩神不守舍，说话也毫无逻辑，“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这个游乐场挺美的，也难怪当初能打动母亲。”
他说“游乐场”，而不是“城市”或者“领地”。
他将大半个身子倾到栏杆外头，单薄的身影与记忆中的重合。
水寒赶紧爬起来，伸出手慢慢走过去，以不惊扰他神经的声量缓缓说：“哈恩，手给我，回来我这边。”
哈恩：“我们跑不掉了。”
水寒：“不会的，雷哥死后，古拉人内部产生了矛盾，同时他们认定城民侵吞财物，眼镜女、大痣又各执一词。分赃闹了一轮，刚才排班又闹了一轮。还有卷款的老葛，记得吗，他跑了，分了几十人去追，下面的守卫比早上少了一半。”
哈恩又低头看。
水寒再往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回来吧，我们这里易守难攻，等他们松懈了就好。”
“等不到了。”哈恩蹙着眉，颠三倒四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死在一起的人，下辈子一定会相见？”
水寒：“什么？”
哈恩：“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如果有下辈子，你能不能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迎着风雨声，这是水寒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他被哈恩用力抱住，两人一起，从摩天轮上踏空坠了下去。
“……”
月白满脸是泪，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身体被控制住了，好像连灵魂也不再属于自己。
就在他以为这场让人喘不过气的大戏终于要落幕时，却随着当时的水寒一起，跌入了另外一条时间线里。
那是长达五个月的，渺无希望的梦。
在梦里，水寒忙碌穿梭于纷扰的场景之中，拽着不同时间线上的哈恩挣扎求生，可不论怎样努力，任他巧舌如簧未卜先知，结局均不如人意。
达尔达诺、加西亚家、古拉、莉莉、卡特林，还有乐园镇里代表着不同利益派系的每一个人，共同织就了一张蛛网，自哈恩出生的那天起，就将他层层粘缠。
身在局中，往往会痴傻地认为命运能为自己所掌控，可一旦抽身开来，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俯瞰，就会明白一切的豪言壮语形同蚍蜉撼树，当仅有的希冀被层层消磨以后，窒息致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倒是月白自己，活成了哈恩心驰神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