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凯城渐远，人烟越发稀少，往后几天连旅馆都很少见到，一行人餐风露宿，水寒也只得无奈暂停了跟梦魔的模拟时间线计划，借机修养修养。
五天后，在格雷斯和龙脊山交界处，车夫说什么也不愿继续往前，三人只好下车，打算过了国境线后，再雇另一辆。
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车夫在害怕什么了。
伊让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从大猫山离开后，他没有赶回格雷斯，反而单枪匹马，跑去屠了犬族的狗窝，还逼犬族通过灵通报社对外发布消息，以国王身份宣布，格雷斯即日与吉特开战。
全世界哗然。
吉特国王压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疯子伊让。
与库姆的战役正值紧要关头，吉特本着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的原则，派人出访格雷斯，希望伊让能收回成命，结果伊让连夜将来使通通杀了，血淋淋吊在王宫的外墙上，还不准任何人取下，挑衅意味十足。
元老院当场了炸锅。
据说老佩尔西早上起床路过王宫，直接晕倒在了街上。
巴尔被伊让摆了一道，既要照顾父亲，又要跟吉特周旋，避免格雷斯卷入战争，压力大得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而就像是约好了似的，三天后，艾利曼莎堡慢慢悠悠发布公告，以珍惜与格雷斯的友谊为由，撤回一切对吉特的资助。
茫然的吉特兵士就这样被扔在了前后无依的战场上。
库姆军立即反扑，形势逆转。
各国军队前进、侵占、败退、反扑、侵占……在每个重要战略据点上来回拉锯，进驻时向当地百姓索要粮食物资，撤退时又怕将补给留给敌军，常常放火烧城。
时值冬季，衣不遮体的人们不知道灾殃什么时候才会终结，于是拖家带口往南边温暖的地方逃，又因各国关卡严控难以进入，最后只得跑到无主的龙脊山地区。
现在的龙脊山乱七八糟，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提供这一信息的，是个等在交叉路口做买卖的信息贩子，见子祈出手阔绰，以为她是大户人家跑出来，嗜好异装癖和冒险的小孩，好心提醒说：“我劝你们还是回头吧，龙脊山没什么好玩的。”
“谢谢你，我们会小心注意的。”明明是对等交易，子祈还是很有礼貌地笑着道谢。
贩子见劝不动，便说：“铁了心要去的话，至少换身衣裳，你们穿得显眼漂亮，不到半天，就会被当成目标拆骨吃了。”
水寒闻言，领着月白往回走，子祈却站在原地踌躇，似乎不太愿意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水寒瞥了她一眼：“也就耽搁半天而已，巨象敌不过蚁群，你该不会打算一路杀过去吧？”
子祈：“……”
水寒：“其实我早都想问了，巴尔让你带我们一起出发，怎么会连马车都不安排？而且他的信息渠道比我们通畅，不可能不知道龙脊山的现状。这事，是你自作主张的吧，想邀功，还是有别的打算？”
子祈：“是又怎么样，别忘了你身上的毒还没清。”
水寒：“我只是想劝你别惹事，巴尔处理国事已经够烦的了，如果再发现你添乱，估计得当场吐血暴毙。”
果然一提巴尔，子祈的眼神当场变了，默不作声跟着水寒回到上一个村庄置办。
他们买了足够的水和干粮，再问老板要了几身破烂衣裳，月白和水寒早早换好衣服等在楼下，子祈却拖拖拉拉一直不出现。
水寒极其不耐烦，总觉得她又要搞什么阴谋诡计，尾巴甩得飞快，戾气点燃了周遭的空气，许多想要投宿的人见状都不敢靠近。
老板向月白投去求助的目光。
月白将水寒拉到角落，牵着他的手晃了晃：“要趁现在跑吗？”
水寒：“不跑，我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月白：“那不如到对面买冰淇淋吧，女孩子换衣服慢是经常的事，心急也没用。”
水寒抬眼看了看挂钟：“再拖下去，就要赶夜路了，不仅危险，还搅乱你的作息时间。先前跟她说在镇上住一晚，她又不肯，烦死了。”
月白：“猫是夜行动物嘛，偶尔熬几天夜，不打紧的。”
水寒：“你怎么替敌人说话。”
月白：“这样，等她出来，我帮你一拳打死她。”
水寒：“……”
月白：“走啦走啦，买冰淇淋去，巴尔给的钱，不花白不花。”
边境物资匮乏，口味只有四种，月白买了两个双球，舔一口水寒的，舔一口自己的。
水寒：“你对女孩子好像挺宽容的。”
月白：“有吗？”
水寒：“你在大猫山追过女孩是不是，小兰，还有谁？”
月白：“整天看别人谈恋爱，跟风而已，再说我也没追上啊。”
水寒：“那万一追上了呢？”
可现实就是没追上！然后跟醋坛子兔狲大爷看对眼了，还万一个屁啊！
月白将自己的冰激凌递过去，水寒不明所以，低头舔了口。
“还酸不酸？”
“酸。”
月白被这答案气笑了，揪着水寒的衣领将人拽过来，在唇上啪叽亲了口。
“还酸不酸？”
“嗯……好那么一丁点吧。”
“不是，这大庭广众的，你还想我干嘛？”
月白和水寒光顾着打情骂俏，没注意到一个年轻小伙走了过来。对方说：“呃，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
“有什么事？”月白客气地问。
小伙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卸妆比较难搞，让你们久等了。”
“？”月白定睛看去。
这人声音脆脆的，一点都不软糯，如果不是湿漉漉的黑色发梢还沾了点没洗干净的颜料，月白根本不可能将人认出来。
“你你你……”他上下打量小伙一番，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很奇怪吗？”子祈略显局促，下意识想摆弄胸前的辫子却抓了个空，才想起头发已经盘到后脑勺上了。
褪去夸张的妆容、换上寻常人的衣衫，他的五官看上去忧郁了许多，而且肩宽臀窄、手脚修长，骨架完全不像女性。
“你是男的？平日里为什么要装神扮鬼？”水寒抱着手，对这家伙的警惕又多了一分。
子祈被这样质问过后，眼神黯淡了些，总是上扬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不承认、不否认、也没有作出任何解释。
从格雷斯离开，进入龙脊山的地界后，第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叫做“旧镇”，它周边的矿床比万银镇和千罗镇开发得更早，资源枯竭得也更早。
天已黑全，距离旧镇还有十几里路，月白看到一群形形色色的人围在路边烤火。
那里头，人类占了大多数，但也有负鼠、猫鼬等没有大型聚居地的物种。他们拖家带口，看上去特别疲惫，而且满面愁容，部分领袖模样的人物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其余人则安静地等在原地保存体力，偶有几声婴儿的啼哭，声音也十分虚弱。
月白多打量了几眼，放哨的就发现了他们，大喊道：“什么人，给我站住！”
刹那间，所有人都朝月白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窸窣的低语声中，某个壮实的人类走出人群，审问说：“你们从哪里来？做什么的？”
“猫族，去千罗镇投靠做生意的叔叔。”水寒抛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还特意抖抖耳朵，示意如假包换，并非人类伪装。
“大猫山在东部，你们怎么会绕到南边？”领头人的语气不善。
水寒装出一副憨傻的样子：“兄弟俩第一次出门，不认识路，被个拉黑车的骗到了格雷斯……”
他和领头人一问一答，月白感觉到了什么，小心朝后瞄了眼，发现子祈不见了。
领头人没心思听他们的苦楚，直奔主题说：“把你们身上的钱和食物通通交出来。”
“那个，东西在格雷斯被骗光了……”水寒满是期盼地说，“你们行行好，分些食物给我们吧。”
有人举着火把靠近，照亮了他们身上带补丁的衣服、沾满污渍泥泞的布鞋，和脏兮兮的脸。
水寒十分配合，将肩上扁瘪的背包倒过来抖了抖，什么都没有掉出来，里头空空如也。
领头人蹙着眉，抢过背包亲自翻找，又命人搜了身，确认过水寒没有说谎后，挥手驱赶说：“走走走，这里没有多余的东西给你们吃。”
月白不敢抬头，快步跟水寒穿过人群，眼尾的余光瞟到领头人重新坐下，与旁边几个熟人分食一只类似于鸡或者鸽的东西，而绝大多数依附于他们的弱者都饿着。
这片营地的选址很不好，位于山坳的迎风面，夜凉风大。
没有遮风避寒的物资，篝火也不多，可以料想一夜过后，至少有半数人会死在这里，然而自己除了尽快离开，并没有能力去帮助他们。
月白心里特别不好受。
这时，一只负鼠发狂尖叫，挣开旁边按着她的同族，朝月白扑来。
“你们是不是要去旧镇！”她死死拽着月白的小腿不放，哀求道，“我爱人在旧镇，求你们去救救他！”
月白吓了一跳，低头望去，那是个年轻的负鼠妈妈，身后还背着一大堆嗷嗷待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