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鼠哭得泪眼婆娑。
月白怕说太多让人生疑，又想着旧镇是必经之路，于是答应说，“会帮忙留意”。
谁知固执的负鼠看到希望，锲而不舍地跟了过来，喘着粗气、背着一大堆孩子跟在后头缓缓移动，像辆严重超载的车子。
月白找了个无人的路边停下，小声劝她：“你看你还带着孩子，跟我们一起走太危险了，不如找个避风的地方等等吧，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留意的。”
负鼠：“上一个人和上上个人都这么说，可我老公还是没有回来。”
“……”月白没辙，向水寒投去求助的目光。
水寒摇摇头，牵着月白自顾自往前走，看那意思像是不想管。
负鼠又撒腿追了上来。
背过手，一边将快要滑下去的小负鼠重新拎到脖子上，一边絮絮叨叨说：“我不是不信你们，但我老公看到不认识的人会一直装死，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之前已经把这坏毛病控制得很好了，就算一路逃难都没有发作，都怪那些该死的狗……”
负鼠不停控诉，说狗精霸占旧镇，害大伙不得不离开刚刚修整好的避难所。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月白于心不忍，在一边附和说：“是是是，我知道你很辛苦，别哭了。”
前方传来细碎声响。
树影摇摆，一条人影身手敏捷地跃到地面上——子祈回来了。他抬手扫了扫头上粘着的叶子，见到负鼠时明显一愣：“怎么多了那么多人？”
月白一手将负鼠护在身后，正想问问背包里的钱和食物是不是子祈拿了，失踪多日的企鹅忽然出现，抱着个满满当当的布袋，撞了月白的小腿一下。
布袋里塞了字条，料想是梦魔碍于易魂链不便现身，专门提醒他们用的。
纸上写着：“黑面神让我保管的物资，如数归还，另外子祈将他自己的食物放在通往格雷斯的必经之路上，不知想干嘛。”
“……”月白将字条揉碎，心想：还能干嘛，将食物留下，总不会是想毒死刚才那群人，唯一的可能就是接济，但又怕被对方缠上。
有这么一刹，他觉得子祈这人其实本性不坏。
负鼠见来了新面孔，又拽着子祈打算将她老公的事重新讲再一遍，第三次听到开头的月白差点吐血，无力地对子祈说：“夜里风大路不好走，还是边赶路边聊吧。”
旧镇附近景色荒凉，没有树木的群山只剩下裸露的蜡黄岩床，尘沙在干燥冬季恣意肆虐，一派萧瑟景象。
矿资源枯竭后，这里的住户本就不多，唯剩的一点点原住民也因打不过逃难至此的大量暴民，被赶了出去，混在先前山坳中的长长队伍里。
如今那些破败的、不遮风雨的矮房被不同族群的人瓜分，巷道随处可见打斗的痕迹，墙廊柱边贴了不少小广告，武器交易、高价粮食、人货买卖、黑车船只，骇人听闻的生意明码标价，层层覆层层，没有法律和秩序可言。
月白趴在镇外的小土坡上，问负鼠：“最后一次见到你爱人是在哪里？”
负鼠：“就是前面那个火光最亮的屋子。”
月白点头，伸展四肢热身，打算变成黑猫偷偷潜入观察。
水寒立马阻止说：“狗鼻子灵敏，你还没靠近他们就发现了。”
月白：“狗精爬不高，我从屋顶翻进房梁，看一眼负鼠先生在不在，顺便侦察下旧镇的真实情况。”
水寒还是不同意：“我去吧，真不行还能用咒法砸他们。”
月白：“你试过兔狲形态能御咒？”
水寒：“倒是没有。”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子祈突然插话：“之前是谁说不想惹事的？怎么，对别人一套，对自己又是另一套，那么双标？”
水寒的脸“唰”地黑了。
幸好子祈本意不在找茬，紧接着说：“你们跟负鼠大姐好好呆着，侦察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月白：“为什么？”
子祈：“因为我是安比人，这世上，谁也不敢动我。”
月白：“？？？”
不等他反应过来，子祈已经飞身掠走了，三两下功夫没入黑暗之中，甚至没发出丁点声响，身手之迅捷，连身为猫族的月白都自愧不如。
“他从前不是吉特人吗，怎么又变成安比人了？”月白嘀咕着，支棱起上半身打望。
不知是察觉到有人入侵还是碰巧，巷道中突然涌出许多犬族，几束手电光朝小土坡这边晃过来，差点打在月白毛茸茸的耳朵上。
水寒一把握住月白的肩，将他往下压了压，慎防他脑子一热冲出去。
稍逊，十数个人类簇拥着某个衣着光鲜，但步履虚浮、臃肿得像只球似的人，缓缓走向犬群。
站在人类对面的，是犬族首领，一只歪鼻子斜眼的比特犬，不知道是病了还是品种的原因，口水一直滴滴答答从嘴角流下来。
比特用他的小眼睛自下而上扫过那个臃肿的人，冷笑一声：“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文武双废的加珊王。”
他把“加珊”二字故意念得很慢很重，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讥讽意味十足。
“！！！”月白轻轻碰了水寒一下，压低声量说，“砬迪可能没有死，而是剥下那层鹿皮，恢复了原本的加珊人身份。”
果不其然，被称为加珊王的人类喘定了气，掏出砬迪那块标志性的手帕擦汗，阴恻恻地回了句：“被个人类屠得抛家舍业落难出逃，你也好意思在这里跟我显摆？亲爱的狗王大人。”
那两人笑里藏刀，互相调侃一阵，砬迪直奔主题说：“我好不容易弄得库姆内乱，邀你一起攻打艾利曼莎堡，那可是最好的时机，你怎么不搭理我？”
比特：“神经病，艾利曼莎堡是什么地方？能养出那种鬼里鬼气的铁兽，打都打不死，是这么好惹的吗？再说，上次搞库姆的时候，你死乞白赖从我这里借人，结果呢，我的人回来浑身是伤，你连个交代都没有，还谈什么合作！”
砬迪：“不对吧，我明明吩咐了要特别关照犬族特使，是不是你的人贪玩到处乱逛，闯祸了又不敢跟你坦白，嫁祸于我？”
比特：“放屁！我儿子亲自去的，他能骗我？”
“儿子？”砬迪擦汗的动作一顿，“中计了！一黑两灰一白的四条大狗不是你的人？”
比特：“纯白的大狗只有萨摩耶和银狐，一个傻兮兮，一个神经质，你告诉我怎么出任务！”
“……”月白紧张得两耳后折。
他在心里祈祷，子祈那边千万别搞出什么幺蛾子，否则这时候现身救人，再被砬迪认出来，猫族和这两伙人的梁子就结大了。
“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挑拨你我关系？”砬迪摸着下巴想了一阵，可惜得罪的人太多，想不出什么，只朝比特说，“总之现在误会解开了，咱们再合作一次，事成后连先前的账一起付清。”
比特戏虐地扫了砬迪一眼：“就你这破样，有钱？”
“我没钱。”砬迪摊手，“只是你也没钱，占着龙脊山天天打架有屁用，不仅不能东山再起，还容易惹祸上身。”
比特：“什么祸？”
砬迪：“恶魔后裔的事你没听说？”
比特：“我道是什么呢，那种谣言年年都有人传。”
砬迪：“这回是真的，我亲眼所见，而且不久的将来，龙族会重新接管世界，倘若你现在跟我联手，不定能在变局中分一杯羹。”
“龙族还有活口？”比特收起那口恶心的獠牙，脸上挂着满满的不信任，“当年屠龙战役，好像没几个物种缺席的吧，龙族不追究，还愿意跟你我合作？”
砬迪：“信不信由你。总之感兴趣呢，咱们就坐下来详谈，不感兴趣也无所谓，多得是人排队等着。”
砬迪又开始擦汗。
月白算是明白了，砬迪其实并不热，擦汗只是他的习惯性动作，用以掩饰得逞或者紧张之类的情绪波动。
照这样看来，伊让在早年杀死了真正的鹿王，披上鹿王的皮，再利用阿冉和小夜，花费长达六年的时间，将库姆从和平国度搞成现在这样一塌糊涂。
紧接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库姆内乱，将两个邻国——艾利曼莎堡和吉特也一并卷入战争，甚至连伊让自己的祖国格雷斯也不能幸免。
战况白热化之际，伊让不为国分忧，也并未专心御敌，反而借故端了狗精的窝，逼他们举族退走龙脊山，再派砬迪深夜前来游说……对了，他中间还抽空跑大猫山闹了一场，扬言要抓水寒。
如果说，砬迪的动机是为故国加珊复仇，那么疯子伊让到底想干嘛？
不等月白分析清楚，比特侧身往里让了让手，朝砬迪做了个“请”的手势。
砬迪一改先前落魄的面貌，抬头挺胸，意气风发朝屋里走。
“完了。”月白紧张地拽着水寒的袖子，“子祈还在里面，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