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和水寒跟在蛇发女孩的身后，走进了面积很大，却塞满粗圆柱子的列柱大厅。
两侧的石制高窗透着海底独有的幽幽深蓝，而在深蓝和石窗棂之间，无数双发出红光的眼睛正窥看着他们，窃窃细语声一直持续不断。
“快看，是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
“我好饿啊，快有两千年没吃过东西了，你说，对面人的会是什么味道？”
“没见梅莉卡在呢，你打得过她再说吧。”
“呜，有没有能让人强壮一些的药？”
“如果有，我一定先将梅莉卡摁在地上，操得她哭着求饶为止！”
“……”月白和水寒并肩走着，越听越毛骨悚然。
可前面带路的，被窥探者们称为梅莉卡的蛇发女孩一副习以为常的摸样，也不担心那些人会群起而攻之。
月白咽了咽唾沫，凑到水寒耳边说：“这里的人，好像都是幻想种族。”
“嗯。”水寒点头，“不仅物种独特，做事说话也随心所欲，没什么管束，这里唯一的法则，似乎是弱肉强食。”
完了。
真要动起手来，对方那么多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
月白这样想着，揉了揉肚子，刚吐过还没好的胃部又因焦虑开始隐隐作痛。
走过列柱大厅，他们拾级而上，来到中庭。
不久前曾见过的，栽种在倒置城市的参天大树骤然出现在眼前。
由青铜一块一块铸造，枝叶泡在咸涩的海水中仍不失光泽，这样特殊的材质，让月白更加肯定，此地跟泽挞的渊源匪浅。
树下，坐着个赤裸上身，双手被铐住的人。
似乎是听到声响，她便将脸转向这边。
说是人，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对方人身蛇尾，头上还长有鸟类的羽冠，说不清是什么物种，再仔细看，她两目缺失，漂亮的脸蛋上一半覆有鳞片，一半被什么东西伤过，深可见骨。
“你回来了。”她说。
如天籁般的声音，月白立刻就认出了，这人是在缄默海峡以假的夙夜璜为饵，释放出克拉尼图形，伏击枒桫的旋律的主人。
梅莉卡跺着她的小蹄子，抱怨说：“客人带到了，不过多了一只，你要是看不顺眼就直接杀了吧，回头通知我来收尸。”
旋律的主人：“你要到哪去？”
梅莉卡：“占星那头八爪鱼跟我说会今天会走好运，屁的好运咧，我要去找它算账，将它片成八爪鱼刺身。”
月白：“……”
旋律的主人一个劲地笑着，也不劝，由着她去，等梅莉卡离开以后才说：“随便坐吧，那孩子太久没见过陌生人，一激动就口不择言，你们别放心上。”
月白不敢动。
毕竟客套话谁都会说，再加上前车之鉴无数，谁知道这张无害皮囊下面的是人是鬼。
旋律的主人等了一阵，不见答复也不见动静，纳闷道：“你不认得我了？”
月白心里一咯噔：“我们见过？”
“看来，你的记忆被人抹掉了。”旋律的主人无奈道，“那我重新自我介绍一遍，我叫利安妮，是看守这棵神树的人，跟你身边那位的职责一样，也是大司祭。”
这段话的信息量巨大。
月白心跳加速，牵着水寒的手激动得止不住地颤抖：“上一次，我们都聊了什么？”
利安妮：“你来问我阿波菲斯的事。”
月白：“灭世书是你们反世界的东西？”
利安妮：“对面。”
月白：“什么？”
“我们和你们之间，没有正反、对错、新旧之分，不能以自己为’正’，就将与你们不一致的人称之为’反’，我更希望你们称我们为’对面’，就像我们也称你们为’对面’那般。”
“好的，对面。”月白接受了意见，又说，“灭世书既然是你们的东西，能帮帮忙，将它从我的体内取出来吗？”
利安妮：“阿波菲斯之书每个纪元皆有，并非是谁的东西，另外如果失去它，你的爱人可就没命了。”
月白：“你说什么？”
利安妮：“上一次，你正是为他的事而来。他现在本质仍是地缚灵，之所以看上去能喘气有体温，皆因你在他体内注入了阿波菲斯之力。”
月白忽然想起枒桫的话，遂问：“他是神仆，阿波菲斯是恶魔，我在他身上随随便便注入力量，是不是会排斥？”
利安妮笑着摇头：“阿波菲斯不是恶魔，更不是敌人。他站在神的对立面，为的是迎接下一个纪元的升起。”
这下月白糊涂了，问“升起”是个什么玩意，接下来的内容犹如天方夜谭，完全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利安妮将两个世界所处的整个空间比作沙漏，称每隔一段时间，“这边”和“对面”就会翻转，一面上升的同时，带动着另一面沉没毁灭，如此循环往复。
月白瞬间想到先前在神庙看见的影像——那根象征着地面的横线，以及被它不停掩埋的火柴人。
利安妮说，她是绿国人，绿国在对面世界，相当于泽挞和曜谷。
这些地方在平日是神仆的居所，一旦世界沉没，就会转变成方舟。被选中的人，会蛰伏到下一次的上升期，成为新纪元里的物种始祖。
世界颠来倒去，时间巨轮不断向前。经历了已无法找到蛛丝马迹的一二三四五六七……最终，利安妮所处的“对面”在阿波菲斯的拖拽下沉没，属于龙族、月白、水寒他们的“这一边”冉冉升起。
只是两千余年后的今天，世界再一次来到了颠覆的交叉口。
水寒沉默听完以后，后：“阿波菲斯有什么能力，可以让诺大的世界沉没？”
利安妮：“我勘破不了，所以当年也阻止不了，但可以确定，与熵值有关。”
水寒：“离你们再次升上去，还有多久？”
利安妮：“时间并不固定，得看你们那边的熵值什么时候触顶，但最近震荡频繁，方舟上的人陆续醒来，看样子应该是快了。”
又是熵值。
看来枒桫还真没骗他们。
不过讽刺的是，站在不同立场的人，给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枒桫是焦躁，利安妮则是欣喜。
水寒紧紧抓住月白的手，继续问：“世界沉没，神仆带被选中的人进入方舟，那么阿波菲斯之子呢？”
利安妮：“会继续停留在原处，作为下一个纪元的阿波菲斯之书，择时降生。”
水寒：“他不能跟我一起踏入方舟？”
“按理来说，是的。”利安妮笑笑，“但为什么要踏入方舟呢，你们难道没有想过，更加完美的解决方案？”
水寒：“愿闻其详。
从古至今，未曾有过阿波菲斯之子想跟神仆达成合作，哈恩是第一个。
他借抢夺海妖变化术的契机，找到利安妮，搞清楚这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后，想出了绝妙的点子——诱迫水寒放弃方舟，陪他一起到新生世界去。
而利安妮给他的建议则是，顺带杀死其他的神仆。
这样一来，对面世界无人进入方舟，阿波菲斯之子也不经物化，说不定颠倒无常的规律会被打破，那么利安妮他们，就能长久生活在阳光之下。
这答案对水寒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除了“边控制熵值、边与龙族抢夺神器，利用梦魔的旁落时间线进行模拟，计算出合理区间再以宙合仪式重铸世界”这个繁琐且成功率极低的方案外，他们还有第二种的选择——抛开一切，在即将升起的“对面”，以全新的身份生活。
可月白显然不这么想。
他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你的提议，我上一次来的时候答应了吗？”
利安妮：“没有。”
这答案让月白略松一口气。
但哈恩既然要将水寒拐到“对面”，想必泽挞、乐园镇，甚至连伸手拉了他一把的猫族，那家伙都不想管了。考虑到哈恩自幼的经历，月白自问可以理解，但当那样的人就是自己的时候，他又无法接受。
矛盾的情绪犹如一把来回拉扯的长锯，快要将月白切开剁碎。
随即，他莫名想起什么，又问：“那个魔术师，也是你们派到对面去的吗？”
利安妮：“魔术师？”
月白将梦里模糊的印象描述了一遍，利安妮摇头否认。
得不到魔术师的信息，月白泄气地挠挠耳朵：“我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吗？”
“可以。”利安妮说，“但在对面彻底沉没之前，你得做出抉择，否则即使有阿波菲斯之力的加持，也无力回天。”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利安妮抬起手，她手上的铁手铐与下面压着的红痕十分扎眼，不知是出于什么心境，月白脱口而出说：“我帮你去掉这副枷锁吧，就当是报答。”
“你很善良，也很温柔。”利安妮噙着笑，说出来的话却不算好听，“不过这东西，需要等你们的世界毁灭才能解开。”
“……”月白不敢再说什么。
两只猫拜别了利安妮，这回负责接应的不再是蛇发女孩梅莉卡，换成了一只没见过的吸血鬼。
就在月白被领着，快要走出庭院的刹那，利安妮的声音突兀地从后方传来，叫住了他们：“你叫什么名字？”
月白回头：“上次来的时候，我没跟你说过吗？”
利安妮：“说过，但你给我的感觉，跟上次很不一样。”
月白踌躇片刻，听从心里的选择说：“我叫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