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坐下来,抓过月白的手捂在手心,无奈说:“你看巴尔那性子,是劝得动的吗?”
月白:“……”
水寒:“我们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可现实它就是不按咱们的意愿走,铺就出这条路的’因’太多,全都指向那样的’果’,连神明都束手无策,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再说,牺牲自己守护国家,是巴尔自己的选择,而我要的,是付出最小代价,铲除伊让这一大患,我有什么理由不配合他?”
这回答赤裸直白又自私功利。
月白气得直哆嗦,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却又知道水寒并没有做错,倘若真要责怪,只能怪自己无能,没办法在保全朋友的情况下,阻止伊让。
水寒一改从前的习惯,不安抚不岔开话题。
经历了巴尔和伊让这一事件后,他想逼月白,趁月白对他感情还深的时候,一步步逼月白改掉对他人仁慈的坏习惯,好为日后获取意志剑铺平道路。
两人相持不下之际,外头突然响起歌声。
一开始是零零落落的几句,歌者唱跑了调,也记不住词,节拍还因断断续续而变得十分奇怪。
但附近的人没有笑话他,而是跟着唱了起来。
凯城人、萨默郡人、兔耳矮人,守城军、攻城的重甲兵、因不满新政令而从各地赶到凯城示威的民众,以及长年在格雷斯做生意的外国人……
除了服用秘药者不为所动,其他人暂时放下偏见和敌意,整齐划一地配合着,发出同一种声音。
浩瀚声浪萦纡在凯城上空,化作一种与以太力相似,但又更为神圣的力量,洗刷着每一个角落。
敲门声成了唯一的不协调之音。
月白打开门,看到新桥餐厅老板礼貌地点点头,从一大捧百合花束中抽出两支分发给他们,说巴尔将军被人害死了,请求大家参与哀悼仪式,让将军的灵魂免受魔鬼折磨。
月白接过花,难过地擦了把眼泪,像所有人一样走到大街上。
那曲子他没有听过,只能笨拙跟着哼唱,因愧疚和悲伤,他闭上了眼,因而没有察觉到身上夙夜璜和归元戒的徽记发出微弱的光。
水寒手腕上的魁札尔铃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旅馆中,蝶梦觞在背包里抖得“咯咯”作响。
枒桫站在城堡最高处,沉默看着手中赭石和湛蓝的两道光奔向月白所在的方向,跟其他光束交汇在一起。
遥远的对面世界,还未升起的方舟底部,石制管风琴奏响了第一个音阶。
巨响惊动了月白。
他幡然抬头,看到灿烂阳光的映照下,半空之中,浮现出一个长条状的影子,像是一把带环状护手的刺剑。
可是只一秒,它就消失无踪。
月白:“刚才那是……”
水寒:“意志剑!”
阴云蔓延,遮挡住了阳光。
等到哀悼仪式结束后,伊让被五花大绑推到行刑架上。
讽刺的是,这玩意正从王宫搬出来的,绞杀老佩尔西的那一座。
波特亲王宣读了伪造的遗书。
伊让发狂,冲波特仰头大喊:“你撒谎!巴尔没有说这些!他没有!”
波特瞥了他一眼,继续说:“我父是凯王堂弟,为保卫国家而牺牲。我是巴尔将军的副帅,在库姆和吉特战役中任总指挥,对将军的不幸遭遇,我深表遗憾,但格雷斯不能一日无主,现遵从将军的遗愿,我……”
伊让:“哈哈哈,巴尔不会庇佑你们的,他喜欢我!这片土地,这些宫殿是我的,全是我的!你们别指望从我手上夺走!”
波特挥手示意卫兵:“堵住他的嘴。”
伊让突然发力,撞跌卫兵挣脱禁锢,全速扑向波特,沉睡了一整夜的九头蛇恢复了些许能量,在他身后显现。
长颈横甩,扫开近身的侍卫,其中的两个头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一个,吞了波特和子爵。
贵族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发展令所有人始料未及时,人群中,有人趁机高声呐喊:“我们不需要国王!”
“对,我们不要被压迫,我们要自己做主!”
“抓住他们,绞死所有贵族,我们就赢了!”
“也别放过破坏我们家园的海民和兔耳矮人!”
“你们这群骑在萨默郡人身上吸血的城市人,有种再说一次!”
“英勇的兔子们,配合萨默郡人!先干掉这些傲慢的凯城猪!”
昙花一现的齐心过后,人们迅速恢复到四分五裂的状态,不同派系、不同物种、不同的价值观和有着利益冲突的人们大打出手。
伊让癫笑着,在其中发疯似的转悠,朝天大喊道:“巴尔,巴尔你看到了吗!你错了,彻彻底底错了!没了我,格雷斯只会更糟更烂!你回来,睁开眼看看,看看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嘴巴在笑,泪水却不断涌出。
有人终于发现了伊让,提刀砍过去,九头蛇替伊让挡掉攻击后,能量又开始不稳。
人们见状,纷纷举起武器指向他。
四周忽然安静。
伊让吊着眼,冷冷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完后邪魅一笑,抬手在身前一划。
九头蛇接到指令,毫不犹疑扭头攻击宿主,所有脑袋朝着伊让凶狠地砸下,在最后一点能量耗尽之前,将他咬得稀碎,血雾漫天。
“我才不会死在你们这些肮脏的贱民手里。”伊让说,“地狱大门已然敞开,我随巴尔先行一步,去尽头等着你们!”
街上越来越混乱,水寒护着月白的脑袋,从人群中逃出来,回去找鸯鸯和其他伙伴汇合。
蒲桃说,妖精族仍活着的人已经通通救出来了,她接替焰火妖精族长的位置,决定带族人去往古代冰川脚下的水晶兰之森,而非旧地乌托盐沼。
那是妖精族最古老的发源地。
月白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她说“没想好”,等与其他妖精的族长碰头以后,再慢慢商量。
牧哥领着一群宕机的狗,说什么也不肯走,声称害怕回去会被犬王责罚,恳求水寒帮忙,将其同伴体内的龙血取出。
月白又问了小夜和褐羽等人的去向。
蒲桃说,冲入牢房的时候有见过恶魔后裔,他们族人被抓去放血,死了许多,能活下来的也伤势严重。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不容耽搁,各族都优先照顾自己的人,因而恶魔后裔撤退后究竟去了哪,她没有打听。
然后是仓鼠蛋散。
月白蹲下来,与它视线齐平,用指头揉揉它的小脑袋,轻声说:“你有什么打算?是去找个新的主人,还是跟着我?”
蛋散扁了扁嘴,没说话,只沿着月白的手臂一直跑到头顶两耳间,一头闷进黝黑蓬松的短发里,看样子还是无法面对巴尔的死讯。
月白脑子里乱糟糟的,与水寒对视过后,又望向鸯鸯,正想问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强烈的钝痛在太阳穴附近炸开,高频音贯穿大脑皮层,像是有成千上百的人围着他说话,吵得无法思考。
蛋散失神,从月白头上摔了下来。
再看看牧哥、阿望和先前已取出龙血,意识有一定恢复的那只茶杯犬,他们原地打转站都站不稳,还不停地甩头干呕。
其他犬族则两眼发直,嘴巴微张,喉咙深处发出阵阵古怪的声音。
只有水寒、蒲桃和鸯鸯一切如常。
鸯鸯一眼看出问题所在:“快,想办法隔开那群狗!”
水寒闻言,驭风展开场域,营造出一个独立空间。
得以喘息的牧哥特别紧张自己的族人:“他们怎么了?”
鸯鸯:“你这傻狗别吠,让我想想。”
水寒观察了一阵,长手一伸,将阿望拽了进来。
阿望转着他那蚊香眼,口中念念有词:“先有神明才有世人,神明赐予我们生命,给予我们食物,让甘霖降临世间,它带领我们穿过黑暗的沼泽,住进温暖的新房……”
水寒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喂,阿望,醒醒!”
阿望一个激灵醒来:“什么什么?”
牧哥:“刚才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阿望:“我也,我也不知道,好像自然而然就从脑子里冒出来了。”
他刚说完,水寒又将他丢出去。
等到神智逐渐丧失,水寒再次将阿望拉了回来:“这一次呢,感觉出什么没有?”
阿望:“我刚才看到神明了!天啊,它好大一只,蛇的身体,却长着像鸟一样的翅膀!”
水寒:“然后呢?”
阿望:“还看到了灵通报社,比以前更大,更漂亮!神说,让咱们犬族帮忙,向大伙传播他的理念,这样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鸯鸯白了阿望一眼,叉着腰,朝水寒说:“你看起来像是知道些什么。”
水寒弯腰抱起仓鼠,交到月白手中,并为一直不在队伍里的鸯鸯解释了最近发生的事。
鸯鸯:“枒桫叫伊让喂普通人吃龙血?”
月白:“对,据伊让说,那是龙族的一种秘法,可以对人进行精神控制。”
水寒:“但龙族存活下来的人不多,时间又紧,因此龙血不足,最多只能控制约10%的人。”
鸯鸯:“所以你们麻痹大意,以为弄死伊让就万事大吉,结果现在服下龙血的人,就像那群傻狗一样,变成移动发射塔,能以类似电波的玩意去影响周围的人!?”
月白:“……”
鸯鸯气得够呛,转而睨着水寒。只是她还没说话,月白便上前一步挡在水寒身前,护短的态度十分明显。
这让水寒觉得,先前鸯鸯单独将月白叫开,一定谈论过自己什么,而且是不太有利的方向。
蒲桃:“这么说来,我没事,是因为妖精族不受龙血影响?”
牧哥指着水寒和鸯鸯:“那他们呢,为什么也没事?”
鸯鸯烦躁地咆哮:“因为你们这群死孩子的定力不够,这还看不出来吗?”
月白:“如果还是有一部分人不受影响,那剑……”
鸯鸯:“所以下一步,能够自主思考的人要么屈从保命,要么就只能等着被追杀,世界越来越乱,各族人人自危。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巴尔极力阻止龙族复辟的原因!”
月白:“不行,我要去阻止枒桫。”
鸯鸯:“连伊让都打不过,你现在去只能是送死!”
月白:“那要怎么办?”
鸯鸯:“问我干嘛,不如问问你那位执意打破平衡,害全世界坠入深渊的好情郎!”
水寒:“……”
阿望见大家神色凝重,插嘴说:“其实,其实我觉得追随神明挺好啊,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辈不都那样吗?那时候没有战争,大家都快快乐乐,也不需要想这么多烦心事。”
“去你喵的快快乐乐!”经历过龙族统治时期的鸯鸯狠狠揍了阿望,也知道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于是说,“你这防护罩子可以移动不?”
水寒:“可以。”
鸯鸯:“罩着月白,我们先离开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