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内心世界中——
月白上下打望,这白色房间几尺见方,没有家具也没有陈设,所有东西一眼看到头,意志剑不在。
他喊了几嗓,没有回响,不仅没有别人的声音,连自己的声音都无法听见。
唯一的门就在他眼前。
推开以后,外面的走廊也是白色的,弯弯扭扭,看不清通向何方。
他莫名感到害怕,便急匆匆往前跑,顶上的条型灯在他经过后一盏盏熄灭,之前的门和路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无法回头。
走廊的终点是个椭圆小厅,小厅仅有一张单人沙发,正是图书馆阁楼里放着的同一款,不过颜色变成了白的,坐下去感觉不到松软舒适,也闻不到皮质气味。
除了来时的长廊,小厅还有其余五条路,分别通向五个不同的方向,依旧蜿蜒,依旧看不到尽头。
月白更加紧张了,觉得手心直冒冷汗,下意识拢起两手搓了搓,才发现手与手触碰的感觉都消失了。
听不见、闻不到、没有触觉,跟平时在里做梦差不多。
他以为所谓的“内心”大抵这样,心想与其慢慢琢磨,不如将眼前的路通通走一遍,至少自己没有必要害死自己。
又是一扇白色的门。
推开后,里面雾蒙蒙一片,像个汗蒸房。
月白觉得闷热难耐,便拉开领口用手扇了扇风,这一下,触觉回来了,于是高兴地张开双手,沿着墙逐点逐点摸索行走。
似乎又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房间,进来的门无法重新打开,墙上非常光滑,没有任何疑似出口的地方。
月白绕上一圈,更热了,几近呼吸困难的地步,只好靠着墙角坐下,期望躲开上升的热气。
就在这时,他突然灵机一动:自己一直绕墙走,忽略了出口或者意志剑,兴许会在房子中间,就像博物馆里,拿个玻璃罩罩着的昂贵展品。
这样想的同时,雾气似乎散开一些,好像真有个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月白立即猫着腰,朝那处走了过去,边爬边想,玻璃罩罩着问题还不大,千万别有什么安防系统……
结果还没想完,一道红光自左向右触碰他的身体,而后脚下忽的一轻,整只猫万分狼藉地滚到下一个房间。
鼻尖缭绕的紫藤花香十分熟悉,是水寒身上的味道。
月白摔得头晕眼花,一手揉揉后脑勺,一手往外伸,习惯地说“哎,拉我一把”,才想起水寒不在这里。
他用力呼出一口气,落寞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要称这地方为房间其实不准确,这里跟之前两个地方完全不一样,没有顶也没有边界,晾晒了好多白色床单,除了紫藤花香,还有阳光晒死螨虫的香气,主打一个懒洋洋。
微风轻拂,斑驳的阳光暖暖,恢复嗅觉的月白穿行在层层帷幔之中,满眼是白。一模一样的景色、永远到不了的尽头、逐渐模糊的时间……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想打盹的念头一经出现,就始终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自知不能这样,用力甩甩头,扯下那些被单扔到地上,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但景色并无任何变化,这让月白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身在迷阵里。
不是说好进来找意志剑的吗?
为什么要弄得那么繁琐。
是必要的历练?
那么这个局,又是谁布下的?卡特林?哈恩?
为防止打瞌睡,他将嫌疑人名单捋了一遍,连魔神阿波菲斯都算上了,却始终没有怀疑水寒。
他继续暴躁地往前走,半天后,仍旧没有任何收获,干脆召唤秘典,想着能炸开最好,不能的话,至少脱离这个所谓的“内心”,到外面去查查资料。
谁知逆七芒星阵没召出来,倒是来了一团灰青色的烟,停在不近不远的距离,没有眼睛,却好似正在打量月白,安静中带着些许警惕。
这……该不会是一百年前,水寒留在哈恩心中的那缕一念吧。
月白这样想着,上前用手戳了戳,不太确定地问:“水寒?”
烟没有躲,甚至还膨胀了些,变白了,看上去圆头圆脑的,有些隐忍的高兴,跟水寒那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月白笑了:“我要从这里离开,你想想办法。”
烟噗鲁噗鲁上下晃动,像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如离弦的箭般飙了出去,稍逊,又回过头来,拱了月白一下。
月白被它推到某个地方,发现那团烟“呲溜”钻入浑然一体的白墙内,顶开一块砖。
砖的后面是个窄洞,与肩等宽,勉强爬进去不是不行,但无法转身,遇到危险非常不利。月白第一时间想着变成黑猫,结果试了几次都无法奏效,问那坨烟“里面危险不危险”,烟默默飘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后悬停在跟前,没有任何表示。
可是月白看懂了,凑过去用鼻尖亲昵地碰了碰烟,转身匍匐进入窄洞里。
怎料那暗道越走越窄,越走越窄,到了最后,简直将月白夹成猫饼,每挪动一步都十分吃力。
“你帮忙看看,还有多远?”
烟“咻”地飞走,不到一秒又飞回来。
月白推测下一个拐角就到,于是奋力前爬,结果等待他的是一个扁窄的出口,上面钉了个老旧下水道惯用的铁制栅栏,怎么拽都拽不动。
月白又向前挪了几寸,看到一左一右有两颗固定螺丝,跟那坨烟说:“给我弄个起子。”
烟快速变化,换了好几个形状,最后定格成胖胖圆圆的迷你起子,月白伸手握住,卸下螺丝,拆了铁栏栅,从狭窄的下水道口爬出来,终于松一口气。
又是那种蜿蜒的长廊。
月白掀起袖子看了看,没有淤青,但哪哪都疼,他摸着后颈捏了捏,得,触觉回来了,于是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
长廊毫不意外,仍旧通向那个小厅,看来剩下的三条路分别对应听觉、味觉和直觉。找到规律,外加有那坨烟的帮衬,月白在很短时间内,迅速找回了六识。
那之后,小厅发生了变化,出现很多形状古怪的门,颠来倒去,在墙面,在地上,甚至镶嵌在天花板上。
月白将它们一扇一扇打开,门后无一例外全是墙,不仅堵死了,还异常结实,踹不破也挠不破,让烟变成锤子,那坨烟居然不理他!
他越发感到不妙,怕水寒和大猫山出了什么意外,当即放弃寻找意志剑,躺在小沙发上,逼自己入睡,打算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可惜睁眼后还是这个白色小厅,加上先前的六条走廊均已消失,意味着他被囚禁在自己的内心,无法有下一步的进展,也无法回到现实。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外面的情况?”他问烟。
烟松松散散,不复刚才的紧实,像条小蛇似的盘在月白手腕上,一动不动。
月白只好从头到尾,又将小厅再翻了一遍,越急越焦躁,喉咙发紧,胸口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情绪崩溃的瞬间,刷的一下,白光占满了整个小厅,跟原先的白还不一样,没有影调,仿佛闪电直直砸在了身上,紧接着就是雪花状的视波噪点,许多图像在噪点下层层叠叠,但又看不仔细,像只串了台的老式电视机。
难闻的腐臭味随即飘了过来,包围着月白,令他几欲作呕。
这种体验非常短暂,在“轰隆”雷声过后,一切恢复如常。
“……”月白整只猫都是懵的,摸着沙发坐下来,重新审视这房间。
既是内心,本该所有东西都随自己的意愿更改才是,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人经常控制不住脾气和言行,脑子里想的是一,做出来的却是二。
其罪魁,大概就是最叛逆的潜意识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六种外源性感知,最后都连接到这里。
如果这间小厅代表潜意识,那么自己就必须先回到意识,才能醒来,而潜意识大约不会希望肉体饿死,因为那样,它自己本身也得消失。
所以在这个房间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能力范围内可以破坏,却又难以察觉的。
月白沉住气,一样一样看过去。
硬邦邦的白墙?
覆盖面积太大,几乎占据了90%的空间,感觉不像。
假门?
嘶,门把手上好像有什么。
月白眯着眼睛走过去,近距离打量,执手锁上粘着小孩子喜欢的贴画,有猫、狗、兔子狐狸等动物,也有星星、数字、雨伞,乱七八糟。
月白没有被干扰,凭直觉回头,余光扫过那张沙发,这一无意识的行为,让整个空间莫名震荡。
只见“咻”的一下,大堆杂乱无章的东西浮现,暖黄色的壁灯、装满书的柜子、放了冰块的薄荷蜂蜜茶、牛肉面……
全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让月白更加肯定,有人在刻意干扰,不想他从这里离开,而突破潜意识的关键,则是自始至终存在于白色房间里的,那张神似图书馆阁楼沙发的沙发。
他立马亮出爪子,三下五除二挠破沙发,里头填充的棉絮如肥皂泡般升起,腐蚀了一切可见物,包括月白身上的衣服,以及耳朵、尾巴等借着海妖变化术生成的猫族伪装,呈现出这里最真实的姿态——幽暗长廊、中世纪式装潢、一扇扇紧闭着的房门、面目狰狞的大虫子……
没有面部的陌生人来来往往,曾在卡特林笔记本上出现过的各种禁咒符号四处乱飞。
月白用手捂住赤裸的下体,羞怯难安,撒脚往前奔跑,急着想弄一套衣服,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知道自己大意了。
阁楼的小沙发,见证了哈恩变成月白的整个过程,是他最心爱的,十数年来即便旧了、磨损了、坐塌了,都不舍得扔掉的东西,其背后的隐喻可想而知。
而先前那些试炼不过是开胃小菜,幕后的人,就是想用他心底最深层的恐惧来困住他。
现实世界,图书馆——
一连串的爆炸声后,大地剧烈摇晃,图书馆里的小物件“噼里啪啦”摔下来,吊灯狂甩。
水寒刚想站起来看看究竟,月白的身体突然发羊癫似的抽搐。
“他什么情况,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水寒质问。
梦魔:“啧,不听话这臭毛病还真是一百年都没有变。这里你别管了,出不了什么问题,先去外面看看……”
话音落,图书馆的门被一脚踹开,多多领着团团站在门外,趾高气扬地说:“你个阴险小人想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