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脊山的防御工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身负重伤的枒桫不惜血本大兴土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拖延时间，以确保自己度过体能虚弱的危险时期。
这对月白来说，是极好的机会。
月白利用海妖的变化术改头换面，跟水寒一起潜入，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大猫山耽搁了足足一个多月，来龙脊山的路上又几经波折，结果枒桫的防御工事还没修好。
枒桫麾下，什么物种的人都有，习惯、天赋、能力各不相同，因而做事的方式大相径庭。
譬如熊族能一次性抱起200公斤石料，因自主意识被剥夺，他不考虑与他对接的是什么物种，只遵从统一意志指挥，大步走到羸弱的兔族面前，“咣当”放下石料，然后机械地回头。
这样来来回回数十次，拿起放下、拿起放下，兔族面前的材料垒得越来越高，到最后倾侧坍塌。
兔子被压死了。
立杆上的广播系统24小时不间断，用不带感情的机械语气，播放着“背离龙族会有什么什么下场”之类的口号。
而兔子缺位后，下一个工序、下下个工序……因迟迟等不到材料，所有人呆站在原地，引发了一连串宕机事件。
级别最低的人们不被赋予发现问题的权力，因而不会主动上报，待到进度严重落后，甚至危及防御工事本身，更高一级的管理者才会迟钝地发现。
接下来不是尽快解决，而是逐级上报，再逐层等待命令下发。
那过程少则半个月，多的话……从那些意识尚存，只是投靠枒桫助纣为虐的管理者们窃窃私语可以听出，枒桫攻打大猫山前上报的一个棘手问题，到现在还没等到解决方案。
之所以没有人敢自作主张，是因为那样做，意味着与最高意志对抗，会被处以极刑。
迷失的人似草芥，清醒的人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世界如果最终变成那样，除了可悲，月白想不出更加贴切的词汇。
由于管理乱七八糟，人员名单混乱，月白和水寒轻易混入人群之中，经由龙脊山东北面进入泽挞，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直至穿过泽挞大门，从竹林出来，水寒遥望久违的故乡和那棵巨大青铜树，忽然说：“房子的排阵改变了。”
月白：“陷阱？”
水寒：“不好说，但之前顺利得不可思议，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月白正想提议，要么干脆用术力飞进曜谷，避开整个泽挞，忽然听到枯叶被踩踏的声音。
换作从前的猫猫耳朵，他一早便能发现跟踪者，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哎。”他往水寒那边靠过去，小声说：“后面……”
水寒略略偏头，用余光瞥了下：“枒桫旗下，穿着百夫长的衣服。”
月白：“我数一二三……”
不等月白数完，一个熟悉的声音横插进来：“那条龙的确有布置，但不在里头，而是在外面。”
月白大惊回头。
有段时间没见的褐羽咧齿笑笑，以人形站在他们身后，用手挠着脑后怎么搞都不平整的那撮呆毛。
月白：“不是说好了，埋置完浮空装置，就回大猫山等我的吗？怎么跑龙脊山来了，翅膀呢？”
“切掉了，只有这样才能伪装成人类混进来。”褐羽语调轻松地说，“刚得到的最新消息，那条龙打算要挟你们。如果不按她的要求，交出身上全部秘宝，就用意念控制这附近的人自残。”
“她还能控制人自残！？”月白诧异道，“可我的朋友观察过，失去自主意识者，能保留最基础的求生本能，不应该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才对。”
褐羽：“这么说吧，服下龙血的人，只相当于传递’最高意志’的中转站，信号经过的中转站越多，削减得就越厉害，与枒桫本人直接施加的影响差了不止一截。”
月白：“所以你特意过来提醒，建议我们将附近的人通通弄走，再去对付枒桫，避免悲剧发生？”
褐羽：“不一定，如果你不在乎那群陌生人的生死的话。”
月白：“……”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褐羽笑道，“不过那条龙估计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想出这么笨的招数吧。”
月白觉得很不习惯。
是啊，自己还是老样子，可褐羽已判若两人。
接连失去奕和阿冉，小夜又重伤，恶魔后裔的重担自然落到了褐羽身上，也因此，他眼中少了清澈懵懂的愚蠢，多了几分狡黠。
这让月白又想起在大猫山独力支撑的多多。
水寒心下一沉，主动牵住月白的手，接过话头问褐羽：“你们有什么部署？”
褐羽：“先说说这里的情况吧，85个意识清醒、自愿归顺龙族的，外加17000个被龙弄成傻子的。大量转移会惊动那条龙，就算不眠不休，一分钟取一颗龙血，也要差不多12天的时间，还不如跟我合作。”
水寒：“怎么合作？使用蛇族的毒？”
褐羽：“我知道你们手上，有能让人入梦的秘宝，但那属于表层意识干涉，对龙的控制未必有用。而我们这边的，是神经肌肉毒素，类似麻药，保证他们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话音落，竹林中窸窣窜出一大堆蛇。
月白粗略扫了眼，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它们两眼折射着幽幽的光，在忽明忽暗的树影间，极具震慑力。
想必褐羽不在大猫山提这个要求，而选择在此时此地堵截，是打算如果自己不答应，就鱼死网破。
“我们想要的很简单。”褐羽说，“你们打败龙以后，许我们一块地，不一定要资源丰富、风景优美，但必须没有外族。”
水寒：“可是现如今这个年代，世上根本没有无主之地。”
褐羽：“用秘宝拓出一块地，或者随便找个好欺负的种群，驱逐上面的原住民。鹰族和蛇族活得躲躲闪闪，世代流离失所，我们已经受够了，这次帮你们清除恶龙，也算立一大功，以你现在的地位和能力，这小小要求想必不难实现。”
月白想了想，爽快答道：“可以。”
恶魔后裔的动作很快，不到半小时，龙脊山地区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褐羽带领两人检查完现场情况，笑着说：“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月白朝前走了几步，出乎所有人意料，突然回头问：“褐羽，切掉翅膀的时候，很痛吧。”
褐羽：“不痛。”
月白：“你提出的要求，我一定会满足，这世上也只有我能做到。那之后，你的族人可以光明正大活在阳光下，永远不会再受那样的苦，所以无论待会遇到什么，都请你不要轻易动摇，破坏我们之间的盟约。”
褐羽微微瞪大眼，随后笑出了几分真心，点头说：“好，我信你！”
得到允诺，月白不再多言，以变化术为自己和水寒插上鸟类的翅膀，绕开危机四伏的泽挞，以神器打开通道，直闯曜谷。
“你打算从哪里抢一块地给他？”水寒担忧地问。
月白说：“不能抢。抢来的东西，人原住民拼了老命也得要回去，到时又引发新的争端。“
水寒：“你打算造一块？”
月白：“嗯，先将现有的地面切下来，升空，下方就会出现同等面积的黄土，在那里挑一块肥沃平坦些的，再种些植物、修筑房子，你觉得可行不？”
水寒没回答，又问：“为什么跟褐羽说那些话，怕他阵前反水？”
月白：“我想，他不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咱们身上，如果把话说清楚、说开，能最大限度消减风险，试试也无妨。”
水寒抿了抿嘴，倒是没再谈论“为了那样的人到底值不值”之类的话题。
月白偷瞄他一眼，再一眼：“我是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
水寒：“想什么呢，没有的事。”
月白稍稍往水寒那边飞近一些：“刚回大猫山的那段时间，因为我逃避，没把想法好好说出来，没处理好你和鸯鸯之间的关系，让你感到不安，才导致那样的结果，我有检讨过。”
水寒：“……”
月白：“后来将你锁家里也是迫不得已，我怕其他猫找上门寻仇。至于不去见你，是因为有很多事，我当时还没想清楚，怕跟你吵起来，又怕你一气之下不要我。”
他这样说的时候，有些冒失有些紧张，加上用翅膀飞行是第一次，又是在地势复杂的峡谷区域，身子倾侧，动作幅度过大，眼看着就要撞上山崖。
水寒赶紧伸出手，一把将月白拽入怀中：“不要胡思乱想，也别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错，不需要检讨，只要你不嫌弃，我一直都在。”
月白干脆收起翅膀，抱紧他的腰说：“那你也别嫌弃我。”
水寒垂眼看过月白的脸，心情十分微妙。
一方面，不明白月白究竟害怕什么。
世上喜欢月白的人多如牛毛，就算没有自己，随随便便都能挑出十个八个日夜陪伴，根本不需要吊死在自己这棵树上。
另一方面又觉得，能让这只小猫如此在乎，或许自己在月白心中，虽不能占尽全部位置，但的确十分重要。
他抱着月白飞速旋转，掠过狭缝和树梢，感受失重、刺激与紧紧相拥，直至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再过去便踏入曜谷村落，水寒稳稳落到地上，提醒说：“枒桫老谋心算，部署可能不止褐羽说的那些，一旦发现不对劲，记得我们说好的，先行撤出，不可冒险。”
“好。”月白应道。
水寒想了想，又说：“我既然答应你，不会再伤害你的朋友，就一定做到，但有些时候有些事，你得听我的，信任我，不能一味心软。”
“嗯。”月白乖顺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