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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自己在校外租的房子，孙志宇拿出钥匙开了门。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李莉便知道是孙志宇来了，她擦掉眼泪，微笑着抚摸章茉的脸颊，温柔道：“茉茉，你马上就有救了，妈妈不会放弃你的。”
说罢她连忙扶着墙站了起来，往卧室外冲出去，人未出门，她疲惫的声音却先传进了站在门口的三人耳中，“志宇，钱你带来了吗？”
“什么钱？”孙志宇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又有些好笑，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说，“你觉得我给你的三十多万是欠你的，是吗？”
“没有、没有！”李莉态度很殷勤，她连忙抬起手紧张地挥了挥，做小伏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激动了，才会脱口而出。”
“没有钱。”孙志宇转过身不去看她的表情，决绝地说。
“你没钱那茉茉怎么办？”李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转而变成了冷肃甚至是阴鸷。
“我也没办法，你要么去找银行贷款，要么就去……去孙家要钱，我已经身无分文了。”
“身无分文？”紧张的情绪加上刚刚过度的压抑，让李莉的声音瞬间高了几个度，她推着门扇，歪着头去寻找孙志宇的眼神，“身无分文你来干什么？如果你不和孙家断绝关系，你以为我不想找他们要钱吗？说到底，这一切还不都要怪你！”
江炎被这句话震惊，什么是断绝了关系？既然他和家人断绝了关系，那他平时的生活费和借给章家的三十多万又是怎么来的呢？
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呢？
孙志宇红着眼睛，突然笑了一声，“我和他们怎么样和你有关吗？”
“好、好，既然你不肯给钱，那你就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李莉推搡着站在门槛上的三人，想要将他们赶出去，她情绪激动，瞪大了眼睛，哭着要赶他们离开，却忘了，那根本就是孙志宇的家。
周跃麟刚准备做什么，江炎已经出了手——他抓住李莉的手，怒吼着让她放手，然后用力将她推倒在地，带着孙志宇进了屋。
这时，章涵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落满了灰尘的黄色外卖服，身体佝偻，双手都在颤抖。
“志宇，你来了？快坐。”章涵疲惫地笑着，拉着孙志宇的手想让他去桌边坐下，却被江炎抓住了手。江炎瞪着他，“放手，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吗？你最好搞清楚这里是孙志宇租的房子，不是你们的家！”
章涵羞愧地放下手，走到一边，扶起哭得很绝望的李莉，坐在了沙发一角。
躺在孙志宇房间的章茉尽力歪着脑袋，才终于能朦胧地看见此时客厅里发生的一切。她在一旁看着，眼泪不停从眼中流出来。
她恨自己，她恨自己害了爱她的父母，害了那些无辜的人。
她恨自己让母亲为了自己，从一开始的温柔知性的女人一点点被生活和自己的病情压迫变成了如今咄咄逼人的模样；她恨自己让父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辛苦劳作，被孙家羞辱；她更恨自己让和整件事情无关的孙志宇被逼到如此境地。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
然而，她现在即便早已没了生的希望，却连死亡都没有资格选择——她甚至连自杀解脱也做不到，只能苟延残喘看着母亲一天天地变得更加歇斯底里，看着父亲越来越疲惫不堪，卑微谨慎。
她真的很想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太难了，她连动都没办法动，只能被迫接受救治，毫无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多少个夜晚，她尝试着发出一些声音，告诉母亲，放手吧，让她带着仅存的一丁点尊严离开这个世界吧。可这样的祈求，在执念深重的母亲的眼中看来却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章茉屈着手指，用尽全力，想要让自己的嗓子发出一点点声音，让母亲不要再为难其他人，可是太难了，她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终于，她放弃了希望，绝望地闭上眼睛，流着眼泪，麻木地听着门外发生的闹剧。
江炎冷漠地看着李莉，从口袋里拿出已经写好内容的纸条，“阿姨，我们不是来和你商量的，更不是来给你钱的——而是要你写借条的。你今天必须把欠孙志宇的三十多万全部记下，否则我们就报警。”
江炎的举动在李莉的认知中是离经叛道的，她颤着手指向江炎，震惊地抬高了声音，不可思议地问：“你居然要报警？你的三纲五常都学到哪里去了？”
江炎走到桌子旁，将纸笔放到桌面上，冷冷地睥睨着她疯狂的模样，轻蔑地摇了摇头，“我学的是德理法，不是儒释道，自然不知道三纲五常。别挣扎了，签字吧，不然我一定会报警。”
李莉怒目圆睁，惊愕地盯着江炎，连喘气都变得困难。
“别这么看着我。如果你不签字，我就报警，然后法院见。”江炎的杀伐果断着实让站在一旁的周跃麟吃惊，说话间，他已经拿出了手机，拨下110，李莉急忙踉跄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抢下手机，挂掉了电话。
江炎笑着问：“你想好了吗？签不签？”
知道江炎是不好对付的，李莉不得已只好签下了名。
孙志宇走到李莉面前，尽力平静对她说：“表姐的病情已经走到了晚期，强行手术用药，也坚持不了多久。舅妈，如果不希望表姐继续这样痛苦地活下去，就放手吧，陪表姐度过生命最后一段时光，让她了无遗憾地离开吧。继续坚持，只会让所有人都痛苦，尤其是表姐，这样活着太痛苦了。”
说完，他于心不忍地别过了头，叹了口气。
江炎收好那张纸条，推着一脸愧疚不忍的孙志宇走出门。
孙志宇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李莉痛苦地倒在地上，章涵走过去抱住她，贴在她脸旁，痛哭流涕，声音嘶哑地劝说道：“莉莉，听志宇的吧，如果茉茉现在能说话，她也一定会让你这么做——她从小就是个有尊严的孩子，比起这样屈辱地活着，连情绪都无法表达，她一定更想幸福地度过生命最后一段时光。莉莉，不要再固执了，让我们的女儿幸福地离开吧。”
李莉没有说话，只是瞪着血红的双眼，一点点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躺在房间里，全身僵硬的女儿。
眼泪一点点蓄在眼眶里，然后乍然从眼中大颗大颗地掉了出来。她哭着看着她心爱的孩子，踉跄地站起来，哼着从小哄她入睡的摇篮曲，含泪笑着走进卧室。
“小宝贝，快快睡，梦里妈妈会相随……”
走到楼下，看着江炎手里的借条，周跃麟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出来，他朝江炎竖起拇指，“表扬”道：“厉害，看来有时候恶人还得恶人磨。”
“你有病吧周跃麟？”江炎生气地推周跃麟，“我帮你们小俩口争取合法权益，你还骂我？”
周跃麟连忙歉笑着解释：“没有，我夸你呢。我有时候还真羡慕你这股狠劲。”
江炎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他异常认真地停下脚步，语气平静道：“有时候不狠不行，太善良了只会被人欺负。我妈妈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逼得无路可走，最后屈辱地死在了我面前。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笑着闭上眼睛那个画面，她太善良太温柔了，被人逼死也没有任何怨恨，死之前都是面带微笑……”他低下头，将眼泪困在眼眶里，“妈妈走的时候，我才十三岁。后来我下定决心，不管是谁都不能伤害我。我要保护我自己，不能落到和我妈一样被人欺负到死都没有怨言的地步。这世界上，除了我妈妈，谁都不能动我一下。我就是要做坏人，比谁都坏，才不会被人欺负，不会像我妈一样，死了还被人说三道四。”
说着，他的脑中慢慢浮现出母亲的笑容，他突然委屈地哭了出来。
周跃麟想起，半年前江炎和付文博之间发生的那次冲突。原来看起来开朗的他竟然也有这样悲惨的经历，难怪他会对文博说的那句没家教那么在意。
“不好意思啊，”周跃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愧疚不已道，“之前不该说你没教养。”
江炎擦掉眼泪，无所谓道：“打都打了，那句话你不说我都忘了。”
孙志宇停了下来，他低了头，深思熟虑后才道：“你说得对，我不能任由他们拿着亲情当作武器伤害自己。”
“但愿你说到做到。”看着他，江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