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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期末，周跃麟在张艳的指导下写好了一篇论文，根据周跃麟的表现，张艳建议他尝试将论文发表到SCI二区期刊。
在论文定稿发表之前，张艳约了周跃麟在学校内一间咖啡厅见面。那天，她带着一副老花眼镜，看电脑屏幕的时候十分专注，她扶着镜腿，一边浏览周跃麟的论文，一边根据论文的表现流露着不同的情绪。
胆战心惊地盯着张艳认真的模样，周跃麟在胸口提了一口气，等待着她最后的审判。
直到翻阅完整篇论文，张艳合上了自己的电脑。
“老师，怎么样？您觉得这篇论文有机会吗？”
张艳笑了笑，她挑眉看向周跃麟，“你的思路和表达都还不错，不过有些地方的数据看上去太严丝合缝了，眼看着实验数据和拟合公式的方差都小于三十了，而且没有出现任何和实验结论哪怕有一丁点的不合的‘异常’。这些数据是你修改过的吧？”
周跃麟泄了一口气，失落愧疚地低下了头，然后咬着牙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我按照自己的思路测试出来的数据和公式、理论推理的预测结果差距太大了。对不起老师，我以为我不完全按照公式的计算结果来修改数据，做出一点偏差的假象，其他人就不会看出来，是我太投机取巧了。”
看着周跃麟自责的模样，张艳拍了拍他的手背，严肃而语重心长道：“被老师发现还没有关系，还有补救的机会，但是你可要记住，遇到错误，千万不要想着用另一个错误去弥补。学术上的问题，一定要严谨，更要严格遵守实验的真实结果。很多学术问题，一旦开始用伪造来完善、掩盖表面的问题，便没有尽头了。
“你以为你这次修正了错误，事实上，很可能是你所伪造的信息掩盖住了原有的、没有表现在最表面的更底层的错漏，进而会延伸出另一个问题。
“到时候，你还需要用其他的方法进行弥补调整。这样恶性循环下去，事态便会越来越严重。
“许多学术伪造问题便是如此来的，一开始没有人会认为这样一点为了让自己的实验结果更加完美，对实验数据所做出的人为修改会被学术界定性为学术造假，可很多难以挽回的后果都是这样一点点小问题积累起来的。如果从地基开始便出了问题，等到大厦倾颓，无可挽回的那一日，就来不及去改了。
“人生也是这样，每一个谎言都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掩饰，一旦开始用错误的处理方式去‘解决’问题，便会陷入深渊，谎言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最开始的错误的影响蔓延得越来越远。”
听了张艳的告诫，周跃麟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他抿着嘴唇，诚恳地点头道歉：“多谢老师，我记住了。对不起，我不应该投机取巧。我回去重新改一下代码和参数，然后重新调试。”
“你不用那么着急，马上放假了，先休息一个月，等回学校再做剩下的实验吧。你回家之前把实验的思路和部分代码为什么那样写的理由注释、记录下来，以免开学后就忘了。”
“好。”周跃麟点了点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款按摩仪，紧张地递到张艳面前，“老师，这是我送给你的按摩仪。”见张艳想要推辞，周跃麟立刻解释道，“这个是我爸朋友在卖的，所以原价八百多的按摩仪，我只用了三百块。您收下吧，这一年多您照顾了我很多，我也想回报您一点。这个可以按摩颈椎、肩膀和腰椎，并不是什么很贵重的礼物，所以希望您可以收下。”
张艳笑着拿过包装盒，放进了自己的帆布包里，欣慰道：“谢谢你了，我刚好感觉最近脖子和腰腿都有些不舒服，你很贴心。”说到这里，张艳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学生。他也是这样细心、善良，在他升学前，还给自己送了一个雅致简单的保温杯，“其实，你们不用这样客气，照顾你们，是我作为一个老师应该做的，但是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又有独家的折扣，老师就不推让了。谢谢你，也祝你假期玩得开心。”
周跃麟疑惑道：“你们？还有其他人送了礼物吗？但是老师，您不是只带了我一个研究生吗？而且，您不是已经没有教学计划了吗？”
张艳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沉重，她思前想后，觉得不应该这样隐瞒真相，于是便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将当时的真相告诉周跃麟。她叹了口气，用悲悯的目光看着周跃麟，然后缓缓说起了和孙志宇有关的事情。
几年前，张艳因为身体问题，打算听院长的安排，停止本科的教学计划，并缩减了硕士和博士研究生的招生数量。周跃麟那一届的本科课程便是她最后一次开课了，所以她比以往都更加认真地对待本科生的教学工作。后来，遇到了孙志宇，她原本希望把自己的研究生培养名额留给孙志宇，却没想到他会选择考研去其他学校。
大三的暑假，孙志宇找到张艳，一方面为了感谢她的教诲和关心，另一方面也为了周跃麟的事情而来。
“老师，我有个好朋友周跃麟，他是软工的，他的成绩很好，也很努力用功，您应该对他有印象。我偶然间听我的室友说，他有选择您作为他的导师的想法。我希望您可以试着了解一下他，给他这个机会。我知道您今年招生数量不多，但是，周跃麟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学生。
“我并不是希望您违反公平招生的原则，只是希望您能多留意，给他表现、表达自己的机会。我相信，周跃麟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说的，我会考虑。他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成绩不错，但是并没有长期进过实验室，我会好好考察他的能力的。如果他满足我的招生标准，我会答应你的。”
“多谢老师。我相信周跃麟，他一定满足您的要求。”
……
“后来，在志宇毕业后，他来找过我。他说，他希望我能多多关心帮助你的学业和生活，我答应了他。”看着周跃麟目瞪口呆，惊讶的模样，张艳连忙解释道，“其实你不用自卑，这两年，事实证明，选择你是一个正确的决定；选择你，并不完全是因为志宇的推荐；对你学业和生活上的关心、照顾，也不完全是为了和志宇的约定。”
周跃麟强撑着苦笑摇了摇头，“没事，我……”
他竟然哽咽了。
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是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换。那些他曾经以为的真相，其实不过是他的幻觉。他闭上眼睛，一点点歪过僵硬的脖子。
他仿佛看见了那张被刻印在了自己每一颗脑细胞中的熟悉的笑脸，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故事也从回忆的深海中如涓流般流入脑海。直到如今，那些回忆竟还宛如昨日般清晰明朗。他睁开眼，在一片模糊中，他看见了那个温柔体贴、不屈苦难的青年，正朝着自己微笑。
那笑容如此灿烂温柔，周跃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孙志宇，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