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我的直男老公>第82章 番外3 阿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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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二年二月九日,黄道吉日,财神正南,喜神正西,宜嫁娶。

  就是在这一天,章梅嫁给了这个她不过见了三次面,却向她保证这辈子都会爱她护她的男人。

  她终究还是放弃了抵抗,放弃了求学上进,无可选择地选择了将自己的人生交付给一个她并不熟悉的男人。

  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个男人究竟会不会爱她护她,她只是不愿再挣扎了,同时她觉得,不管未来如何,都不会比在这个家更让她窒息伤心了。

  当自己的手被父亲交给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并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出一丝不舍,所有人都在笑,可是她知道,没有几个人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和婚姻而笑,他们是在为自己笑。只有她的弟弟满眼含泪地抱住了她,跟她说:姐姐,你一定要幸福,以后要多见面。

  她百感交集地点了点头,看见弟弟挂满眼泪的脸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庆幸多一点,还是伤心多一点,又或是厌恶、嫉妒多一点。

  是该庆幸自己终于离开了这个家,还是为她和章涵的姐弟情谊伤心,还是该厌恶、嫉妒这个间接夺走了自己求学的机会的男人?

  她不知道。

  在她踏上红地毯的时候,她看见了兄长满脸让人作呕的笑容。

  他挤到孙家夫妻的身边,用低声下气的态度求问道:“孙叔叔,等章梅嫁过去,我是不是就能进您的工厂上班了啊?”

  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男人喝了酒,脸上泛着红晕,他笑着和哥哥碰了一杯,不用任何回答,兄长便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于是他同样笑着干了那杯酒,以贺自己即将入职之喜。

  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有章梅,红着眼,咬牙切齿,满眼是泪地看着兄长的喜悦,心里愤恨交加,悲怆难抑。

  看见章梅脸上的恨意,孙爱国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到父亲跟前。他举起手里的酒杯,看着章梅的兄长,祝贺道:“兄长,我以章家女婿的身份恭喜你。”满脸醉意的男人突然哈哈大笑,让服务员给自己斟满了酒,和孙爱国碰了一杯,“好妹夫,来,大哥回敬你一杯!”

  两人酒杯相碰之后,男人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吞下了肚。作为主动敬酒的人,孙爱国却并没有立刻喝下杯里的酒,他晃了晃酒杯,轻轻嗤了一声,冷笑道:“我要恭喜大哥,混了这么多年的日子,终于找到工作了,真的很不容易,虽然也不是靠什么真本事,好歹也算有个着落了;我还要恭喜大哥,从今以后终于能家庭和睦,稳坐一家之主的位置了,我听说,这些年大嫂一直因为大哥没有正经工作,对大哥打骂不休,如今大哥的工作有了着落,想必在家里也能直起腰杆了。喜上加喜,大哥,恭喜!”

  现场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男人被孙爱国赤裸裸的羞辱惹红了脸,他沉着脸死死地盯着孙爱国,刚想抡起胳膊给他一拳,却被孙爱国的父亲拦下,他轻轻抓住男人的手,笑着护短道:“犬子年轻,口才不佳,虽然心里祝贺,嘴上说出来总变了味。不过,虽然话糙了点,但说的也都是事实,还望亲家大哥海涵!”老人挑了一下粗眉,轻蔑的言语之中夹杂着一丝对这个男人的不屑,“你说呢?亲家大哥?哈哈哈!”

  “是。”被这个能左右他的人生的男人亲自制止了自己的行为,他只好放下手,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妹夫年轻,我作为大哥,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

  终于为饱受他折磨的妻子讨回了一些公道,孙爱国自豪地看向正站在自己身边,一脸自豪幸福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他拉起她的手,低头凑到她耳边,温柔道:“走吧,去向大家敬酒。”

  看着丈夫体贴入微,仗义执言的模样,女人幸福地笑着,不由得将身体贴近了这个被她认定为下半辈子倚靠的男人。

  只是,在她将身体靠向男人的时候,她似乎也忘了曾经对梁老师许下的承诺,忘了自己曾经的抱负,忘了求学的执念。

  狂风暴雨并没有让她变得黯淡,可突如其来的安逸却让她这颗明珠心甘情愿地慢慢变成了鱼眼珠,浸没在了此后长达数十年的岁月中。

  直到丈夫去世后,站在墓碑前的她才开始反思,她是否从那时起就开始失去自己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独立意识和人格呢?

  “你说过,会一辈子爱我、护我,你说过,会好起来……”她披着白色的寿衣,领队走在长长的送丧仪队前头,抱着手里丈夫的骨灰,哭得泣不成声,“这些,你都忘了吗?!说好要一辈子照顾我,你怎么先我一步走了呢?孙爱国,你怎么就走了呢……”

  她突然停了下来,捂着胸口绝望、痛苦地哀嚎,“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的女儿走了,公婆也走了,我就剩一个丈夫了,你怎么把他也带走了呢?老天爷啊,你好狠啊……”她哭着坐在地上,抱着骨灰盒,侧脸贴在骨灰盒盖子上,瘦得只剩一张包在骨头上的一层皮的手指几乎快要抠进骨灰盒的缝里,“我的家人都走了,你要我,要我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思呢!天爷、佛祖、菩萨啊,你们把我也带走吧……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

  “玫姐姐,不要哭了,孙大哥要是在世,一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孙大哥已经走了,你再难过也不能说糊涂话啊!孙大哥的魂魄还在九泉之下看着你呢,你这么伤心,叫孙大哥怎么安心喝汤转世呢?”说话的女人是孙爱国好友沈修齐的妻子,被孙爱国夫妇视作弟媳对待。

  “是啊,章大姐,你再难过也要保重身子啊……”沈修齐握住了女人的手臂,一双削瘦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快点送大哥去墓地吧……”见女人无动于衷,依然坐在原地号啕大哭,沈修齐晃了晃她的胳膊,“大姐!不能再这么哭了,你年纪大了,这么哭,眼睛要哭坏的!大家都在等你,你再难过,也要让大哥入土为安啊!”

  这句话一出,女人忽然安静了下来,她转过头,抿了抿嘴唇,眨去眼睛里的泪,心疼地看着怀里的骨灰盒,仿佛看见了那个深爱自己的男人,“我知道了。”

  从墓地出来的时候,章玫摸了摸腹前的位置,却发觉空空如也,她低着头去看自己的双手,又回头去看那个墓地,却发觉自己已经走了很远一段距离了。她已经看不见丈夫的墓碑了。她一直扭着头看着陵园内,送丧队仪许久不能移动,一直僵持了将近半个小时,将陵园门堵得水泄不通。

  工作人员等了许久,也不见女人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去找沈修齐,让他们不要耽误其他人。沈修齐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马上就走!”

  说罢,沈修齐低着头软声劝慰道:“大姐啊,我们往前走吧,好不好?”

  女人点了点头,却并没有任何动作,并没有往前挪动脚步。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章玫却突然晕厥,昏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章玫发觉自己正躺在他们如今所居住的狭小出租屋卧室里的那张床上,她平静地坐起身,往窗外看去,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被那个被水洗过似的一片清澈的天空。

  没有她一度向往的耸入云霄的高楼大厦,也没有城中村拥挤的旧居民楼的遮挡,一片水蓝的天空从头顶延续到了她能看见的地平面,和一片青蓝的湖水相连,融为了一体。

  这房子,是三年前,孙志宇根据她和孙爱国的情况尽心为他们挑选的,为了能挑选到一个租金不算太贵的房子,孙志宇甚至拿储物室当作自己的卧室,就那样住了近两年。

  当时本有一个更适合他自己情况的房子,两室一厅,虽然不像这一间房子能看见整片天空,但面积更大,房子也更便宜。

  但是为了能让章玫和孙爱国的卧室能像从前在家一样有一扇很大的窗户,一醒来便能看见天空,孙志宇还是选择了这一户。

  想到孙志宇为他们所做的一切,章玫不知道怎么,心里头竟然涌出了一丝惆怅,但也说不上是愧疚或是感激,她早已难对孙志宇产生一丝情感了,仿佛是被下了诅咒,对孙志宇的恨和爱,仿佛都被封印了,没有一丝情绪,什么也没有。

  浑浑噩噩地度过半个月后,一则噩耗从电话中传来,将章玫游离在躯壳之外的神魂又拽回了体内。章玫从电话中得知,章涵行将就木,如今撑着一口气,只想再见亲人们最后一面。

  这个消息太过可怕、荒诞,短短一个月,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亲人竟然全部被死亡的梦魇裹挟,章玫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一场噩梦了。

  去章涵家的路上,章玫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弟弟那些年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他为了帮自己读书,悄悄在厨房后打了书桌和矮凳;想起他为了帮自己藏书被父亲拿着荆条抽身体,满身是伤,却一脸笑容地告诉自己,阿姐,阿爸不知道你的书被藏在哪里。

  可她又想起,章涵用自己嫁给旁人才得来的钱读高中、大学;她又想起,章涵拿着录取通知书高兴地给自己看之后,她私下掉了多少回眼泪。

  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这个弟弟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了。

  她一直试图把自己的情绪理清,在和章涵见最后一面的时候跟他分辨清楚这些恩恩怨怨,是非对错。

  可是直到她赶到章涵家,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她也还是理不清,辨不明。

  她推开门,却看见弟妹正蹲在床前,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莉莉,别哭了,姐姐来了。”章玫尽力笑着从背后搂住她,安抚道,“生了病,我们都没办法的。”

  李莉回头看向章玫,突然哭着抱住了她,“姐,章涵他……我女儿……”她的思绪很混乱,连带着说话也没有逻辑和条理,“我女儿才走没两年,我丈夫就又要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受,阿姐和你一样,别哭了……”听见她的叙述,章玫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她点了点头,轻轻拍抚着李莉的肩膀。被哭声扰醒的章涵慢慢睁开眼睛,灰色的瞳孔很久都没有聚拢焦点,直到章玫握住了他的手的那一刻,他才在一片模糊中看见了姐姐熟悉的面孔。他忍着剧痛,虚弱无力地开口问道:“是阿姐吗?”

  “诶,阿涵,是姐姐。”章玫连忙轻轻推开李莉,擦掉眼泪,强撑着笑道:“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啊?可好一点了?”

  章涵轻轻抬起嘴角,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像是很难喘过气。

  看见他艰难的模样,章玫连忙伸手去替他顺气,“好点了没?”

  虽然并没有什么作用,但章涵还是点了点头,“好点了。”

  章玫松了口气,坐到床边,轻轻摩挲弟弟冰冷的手掌,“阿涵,你要撑住啊,你姐夫前几天才刚走,你要是走了,阿姐怎么办啊?”

  章涵释然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很低,“我也不想走,可是,不走不行啊,身体好疼,走了还舒服一些。”

  他把死亡描绘成解脱,既希望以此减轻自己的恐惧,也希望能让章玫和李莉对自己的生死看淡一些。

  章玫眨了眨眼睛,尽力不让眼泪掉下,她含泪哭笑一声,嗔骂道:“傻子,胡说什么?你走了,阿姐就没有家人了……就算疼,也忍一忍,好不好?你姐夫刚走,你就当可怜我,再陪我几年,几个月也好……”

  章涵咳嗽了两声,他对李莉说:“莉莉,你先出去吧,休息也好,怎么也好,让我和阿姐单独呆一会。”

  李莉用手背擦着眼泪,点了点头,尽力笑着说:“好。”

  她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亲眼见到房门关了,章涵终于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问:“阿姐,志宇呢?他来了吗?”

  章玫脸上伤心的表情慢慢消失,转而变得冷淡,她擦掉眼泪,放下章涵的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他的事情,我不清楚。”

  章涵叹了口气,他希望能在自己死前,为自己曾间接对这个家造成的伤害做一丝丝的弥补,他唉叹道:“阿姐,你还恨爸妈,恨大哥,恨我吗?”

  章玫尽力扯了扯嘴角,脸上挂了自己此刻能露出的最温柔的笑容,平静地看着章涵,她笑着说:“傻瓜,阿姐怎么会恨你呢?整个章家,就你对阿姐最好,我要真的连你都恨,恐怕要恨不过来了。别多想了,好好休息吧,阿涵。”

  “不,阿姐,再不说,我怕来不及了。听我说吧,就当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上,让我把话讲完,”章涵拉着姐姐的手,苦苦地哀求道,“可以吗?”

  章玫情绪混乱地点了点头,章涵继续说道:“我知道,阿姐是因为我和大哥才没有继续读书,阿姐在该读书的年纪嫁了人,这件事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是爸妈轻视阿姐,不喜欢阿姐,是我过上了阿姐本来可以过上的人生,读了阿姐没有读的大学。我的人生是建立在阿姐的牺牲的基础之上的!所以阿姐你一直不喜欢男孩……”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章涵感觉本就满目疮痍的肺叶更像是被狠狠揪住了一样皱缩起来,里面的空气几乎被榨了干净,于是他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章玫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平静甚至于冷漠,她轻轻抚着章涵剧烈起伏的胸膛,安慰道:“你多想了,阿涵,好好养病吧,不要胡思乱想。”

  章涵握住章玫的手,“阿姐,你听我说。”章玫无奈地点头,章涵喘了口气继续道:“可是,志宇那孩子是无辜的,他很懂事、很善良,阿姐,不要因为章家……咳咳!”他突然咳嗽起来,章玫连忙低下头去轻拍他的胸口,他却抓住章玫的手,激动道:“不要恨他……不要因为章家恨他……我知道,你恨章家,恨我和大哥……可是,志宇是无辜的……”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极为艰难,一张惨白的脸甚至都被逆行的血流憋得紫红狰狞,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嗓子被撕裂一样干哑,“志宇是个好孩子,他很好,阿姐,不要恨他……”

  听见章涵喋喋不休地同自己提起孙志宇,章玫烦躁不已,她推开章涵的手,站了起来,背过身不去看他,她冷笑一声,“他无辜?那我的两个女儿不无辜吗?妈不无辜吗?我的丈夫不无辜吗?”

  章涵实在不知道章玫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用手肘撑着床板,一点点撑起身子,他的头剧烈地晃动着,他不可思议地问:“什么?”

  章玫哭得连眼前的画面都看不清了,可还是坚持着她曾经的想法,她冷冷道:“你不知道吧?大师给他算过命,说他命太硬,会克妻子、父母和儿女。总而言之,在孙家发生的一切意外和悲剧,全部都是因为他。”

  “姐姐……姐……”章涵撑着身子想要伸出手,去拉住姐姐的衣服,却没有力气,也够不上,他哭着哀求道:“这些都不过是迷信,姐你怎么会相信这些呢?你不信的对吧?姐!”

  章玫闭上眼睛,擦掉眼泪,明明对于弟弟的境况心疼不已,她甚至感觉心如刀绞,却依然不肯放下执念,她转过身,冷笑一声,歇斯底里地质问道:“我信!我为什么不信!如果你说这些都和他没关系,那么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怪谁、恨谁?我家人都走了,接下来的几十年,你要我恨谁怨谁?”

  章玫疯癫的模样让章涵觉得无比绝望而自责。

  其实,章玫变成这样的人,章涵知道自己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他并不奢望姐姐能原谅自己,他只是希望能在自己死前,解开缠绕在所有孙家人心中的死结,他只是心疼那个孩子。

  “阿姐,你和姐夫这样对待志宇,和当初爸妈对待你有什么不同呢?当初的你,便是如今的志宇啊!姐姐!”章涵试图唤醒章玫对孙志宇仅存的感情,说完这些,他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气息凌乱而脆弱,“梁老师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梁老师……

  章玫内心所有柔软的情绪都被这句话唤醒,她呆在原地,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温柔的中年女教师的笑容。

  她想起,女人曾抓着自己的手教导自己,每个人生而平等,她告诉自己,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理应拥有同样的权利。

  婚后这些年间,她自认为她在秉承恩师的意志——可是,她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对的吗?

  “阿姐,想想梁老师,想想志宇为你和姐夫所做的一切,不要恨他。原谅他,可以吗?就当这是我死之前最后的心愿……其实,阿姐,你真正恨的人是我和大哥,对吧?这些年你一直都没说,可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拿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要恨就恨我,志宇真的是无辜的……”

  “是!”像是自己心里纠结了数十年的恨终于有了着落,章玫突然朝着章涵大喊一声,“我就是恨你!我恨你用我嫁给孙家人才得到的钱、资源……我恨你用我嫁给爱国才得到的一切读书、工作、娶妻生子!我恨你考上了原本应该是我读的大学!这些东西你能还我吗?”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阴森,她冷笑一声,擦掉眼泪,却并没有发觉,章涵已经闭了眼睛,没了气息,她挑眉问道:“你能让我变回章梅,让我重新读书,让我考取大学吗?”

  她弯下腰,死死地盯着闭上眼睛的章涵,“我恨章家!是章家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你、恨章远、恨偏心你们的父亲母亲!我恨你们拿着我牺牲了自己人格才换来的一切满足你们自己的私欲,成就你们的人生!”

  疯狂地叙述她被章家毁掉的人生的同时,她的情绪已然无法再被控制,她睁大了眼睛,眼泪就像瀑布一样不停滚落。

  看着章涵平静的模样,章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她歪了头凑近章涵,僵硬的脖子不停抽动,用脆弱的哭腔不可置信地低声寻求他的回应:“阿涵?阿涵?”

  可是,没有回应,他仍是那般平静的模样。

  “阿涵?”

  还是没有回应。

  章玫坐倒在地上,张大了嘴,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弟弟,章涵,已经走了。

  永远走了。

  那个陪着自己四十多年的人,就这样走了,永远地离开自己了。

  可她还有没诉说完的恨,她还有没来得及诉说的爱。

  她是恨他的,恨他拿走了自己的东西,占有了自己的人生;可是她也爱他,是他给了自己在那个窒息的家中为数不多的关心和温暖。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轮番上演。

  她想起章涵为了自己和她的同学打架,弄得一身是伤,还挠着头笑着跟自己说没事。

  她想起章涵给她守着门,防着父母,让自己能安心地在家中学习。

  她想起在她嫁人的那天,他哭着抱住自己,告诉自己,一定要开开心心,要幸福。

  章玫痛苦地捂着头脑,她试图想那些值得让她恨的回忆,好让自己不要那么痛苦,可此时此刻,钻进脑海里的却全是那些被她隐藏了三十多年的幸福记忆。

  章玫闭上眼,又慢慢睁开,在泪眼中,她所看到的景象和往常截然不同,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暖黄的白织灯洒下了惨白色的灯光,连盖在章涵身上的被单和他身下的床单也都变成了凄惨的白色。

  “阿涵……”

  “阿涵……”她一声声唤着已经走了的弟弟,明明情绪崩溃,却并没有大喊,反而异常地冷静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低。

  窗外的暴风吹打着窗户,玻璃和金属相互碰撞发出了凄厉悲怆的巨大声响,将章玫一声声低喊统统掩埋在了狂风骤雨之中。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急忙赶来的孙志宇却并没有赶上看舅舅最后一眼,他怔怔地看着舅舅惨白的遗容,双眼慢慢失去了焦点,眼泪从眼眶中蹦了出来,他张着嘴,连下颌都在颤抖,“舅舅!”

  他猛地跪到地上,连同陪他一起赶来的周跃麟和江炎也弯下腿,跪在了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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