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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涵死了。
按照章涵老家的传统，年长者死了，是要由子女主办丧礼的；后来，随着时代进步，这样的传统逐渐演变成了死者亲子同专业的丧葬团队一同操办。可是，章涵无子无女，于是为他主持丧仪这样的重担便被老人们自认为无可异议地架在了孙志宇的肩上。
在老家为舅舅操办了葬礼之后，替章涵撑起屋梁，抚养舅母的责任便又被家族大家长们以同样的方式强加在了孙志宇的身上。
没有人问过他是否同意，没有人了解过他过去这二十多年发生的一切。
他们不需要了解死者和那个年轻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也不需要身体力行地和那个被他们以大家长身份赋予了单方面、没有任何回报的义务的青年一样操劳忙碌——他们只需要用一双含着眼泪的眼睛看着那个被他们赋予重担的人，然后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逝者已逝，作为年轻人要承担起责任，抚养舅妈，替死者照顾好他的妻子。
他们喋喋不休地商议孙志宇应该如何承担扶持章家的责任，应该如何抚养李莉，并为彼此的善心达成了共识。
“好，那就这样安排。”
看着这些多年不曾见面的所谓亲人自以为是地用道德束缚着他的自由，操控着他的人生，在一旁的孙志宇扯着嘴角苦笑了一声，他看向外公的弟弟，那个年逾八十的老人，挑起眉问道：“为什么，是我呢？”
他双眼朦胧，看不清老人的表情，却能听见他失望、痛心疾首的哀叹声，他继续用众人都觉得桀骜不驯，叛逆无情的口吻质问老人道：“就因为舅舅没有子女，我就理应替他撑起家，承担扶养舅母的责任吗？”
“诶……你这孩子，你舅母年纪大了，你不管她，你要她怎么生活呢？”老人拄着拐杖，一张苍老得如同干枯榆木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他用拐杖戳了戳孙志宇的小腿，却被他躲了过去。
“那么您呢？您的子女呢，您儿女的孩子呢？您是外公的骨肉同胞，他们也是舅舅的兄弟姐妹，亲人朋友，为什么这样的责任不是由他们来承担呢？”孙志宇含泪看向坐在餐桌旁的那群中年人，“为什么不是他们？为什么不是他们去为舅舅抚养遗孀呢？就因为我将舅舅的骨灰送进了那个刻了先考两个字的墓碑里，我就理所应当地成为舅舅家所有责任的承担人吗？是吗？那我问你们，我得到过什么呢？我从章家得到过什么呢？”
说到这里，客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孙志宇笑了一声，低下头擦掉眼泪，然后平静地抬起头，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
孙志宇的言论在他们的眼中太过荒诞，以至于很多人都围了过来，他们看着孙志宇，用讥讽的目光审视着他满脸的疲惫和泪痕，审视着他颤抖的身体，并和身边人小声讨论了起来。
孙志宇闭上眼睛，正要向后倒去，却被周跃麟从背后轻轻托住了，他眼神冷厉地狠狠瞪了一眼围在孙志宇身边的人，扶着孙志宇往门外走去。
他抬着孙志宇走到院子墙角的树下，轻轻抚着他的背脊。孙志宇抬头看了一眼周跃麟，周跃麟温柔地冲他笑了笑，他却突然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猛地摇头，然后抱住周跃麟放声大哭了起来。
看着孙志宇委屈伤心的模样，周跃麟不由得觉得心头一紧，他抱住孙志宇，像哄孩子一样轻拍他的左背，心疼地安慰道：“别难过，有老公在呢，老公理解你，好不好？别哭了。丧事也都办完了，我们回家吧，好不好？爸妈还等着我们回家过年呢，老爸说，今年为我们准备了一份礼物，别为了他们坏了自己的好心情，好不好？”
孙志宇耸了耸鼻子，安静下来，在周跃麟肩膀上轻轻点头，“好。”
带着江炎一同上了车，周跃麟让江炎坐在他旁边，好让孙志宇躺在后座休息会。
“啊！”江炎揉着头发，烦躁地吐槽道，“谁要坐你旁边，我宁愿挤在后备箱里也不想坐在你这个死变态旁边！”
“那你就去后备箱吧。”周跃麟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看了一眼后备箱里满满当当的行李，江炎用手比划了一下。很显然，他接近一米八的大高个是不可能挤进那细缝里的。
“算了，我只能委屈自己了。”江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随后突然心生一计，他睁大了眼睛，笑盈盈地看向周跃麟，“诶，你看我都这么委屈自己了，要不你们婚礼的份子钱我也不出了？”
瞥了一眼他笑嘻嘻的精明模样，周跃麟叹了口气，无奈道：“行行行，反正你是当代周扒皮！”
“麟哥说的对，我就是个一毛不拔的周扒皮！真是慧眼如炬！”江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跃麟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孙志宇，却发现他已经闭着眼，蜷缩着身子躺在后座上了。
一脸痴汉模样地看着孙志宇安静的睡相，周跃麟忍不住幸福地笑了，声音很温柔，“老婆，好好睡吧。”
“你恶不恶心？”又是江炎这个没有眼力见的蠢直男破坏了周跃麟的美好幻想，周跃麟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滚，你真会破坏气氛，你这种人就一辈子单身吧。”
江炎白了他一眼，别过头“切”了一声，然后生闷气地闭上眼睛睡了。
车子从w市开到了黄山市内，这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车子驶入服务区，周跃麟娴熟地将车子平稳地开进了停车场。这时候，在睡梦中的孙志宇突然觉得心口处一阵剧痛，像是心脏被人撕开了一样，他皱着眉痛苦地“嘶”了一声，然后在心口的痛意的驱使下紧绷起了身体，随后便挣扎着从后座上摔在了座位下的地台上。
后座突然发出了一声轰响，周跃麟连忙回头，见他倒在地台上，连忙打开车门冲了出来，打开后座车门将他抱了起来。孙志宇满头大汗，痛苦地皱着眉，整张脸全然失去了血色，周跃麟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很久都没有回应，周跃麟轻轻晃了一下他的身体，正准备将他送去医院，孙志宇便捂着胸口猛然睁开眼睛，就像是做了噩梦一样惊愕不安。
他大口喘着气，黑色的瞳仁像是被戳散了一样一片乌色，他闭上眼睛，用手臂擦掉脸上的汗。
“没事吧？怎么突然这样，你吓死我了。”周跃麟害怕又庆幸地问。
孙志宇转头看向周跃麟，只见他一脸愁容地看着自己，他伸手去摸周跃麟的脸庞，确定了他安然无恙后松了口气，浅笑了一下。看着周跃麟担忧的模样，孙志宇虚弱地微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微弱道：“刚刚突然心口一紧，痛得很，像是又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还好你没事。”
听见他这句话，周跃麟先是松了口气，很快却又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猛地吸了口气。
“怎么了？”这回轮到孙志宇担心周跃麟了。
周跃麟看向孙志宇，抱歉地笑了笑，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恐惧道：“没事。”他将身子从车厢内抽出，颤抖着手轻轻推上车门，“我去透透气，你再睡一会吧。”
孙志宇点了点头，然后仰靠在座椅背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