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校后春归没有回主宅,而是来到了学校附近的老式居民楼,一栋三单元,他轻车熟路地抄近路拐了几个弯,声控灯不知何时坏了,只好摸黑爬楼梯上二楼握住门把手,电子门咔哒一声开了。

  春归哼着小歌,两只脚轮流把鞋子蹬掉,屋里没有开灯,窗外路灯黯淡的光照射进来,大致可以看出家具很多,还有一些未拆封的快递盒。

  上辈子沈雪迟是在十年后才买下了这间房子,那时他的积蓄已经多到没地方用了,平时报复性消费的奢侈品也全丢在这里积灰,可他本人却一次都没有踏足过这里。

  春归或许有问过他原因,但他只是笑笑,不出意外地回避话题,而春归也未曾把这个不起眼的房子放在心上,只当是爱人心血来潮,于是大手一挥送了他一幢海边别墅。

  可当二十五岁的春归重新回到十七岁的身躯里,他的心脏在经过时与这间房子产生了矛盾的共鸣,那是一种极为空虚、痛苦,但快乐的思绪,就那样回响,求救了好多年。

  或许,沈雪迟的一部分秘密就藏在这间房子里,他的心如是说道。所以他仅用半小时就把房产证上的名字替换下来,决定以后一块钱卖给沈雪迟。

  “喂?爸,投资的事情怎么样了?”春归把电话调成外放,在案板上揉和着面团,他从小就跟着家政阿姨学做菜,料理手艺很好,后来为了照顾沈雪迟的一日三餐,更是抽空考了个中餐厨师证下来。

  “春春啊,我今天刚催那边的进度,最快后天就能装上了,平时也没见你对家里事这么上心,今儿怎么催得这么急?”

  春季平那边声音听着嘈杂,春归后知后觉才想起他们正在德国某个小镇上度假,没聊几句许春娟就把电话接了过来:“喂?儿子,听连姨说你今晚没回家啊,是住在你新买的房子里吗?”

  “是,”春归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新鲜现切水果,简短解释道:“你们不在家,我也不想麻烦杨叔送我,住这图个方便。”

  许春娟对自家儿子一向是放养式管理,在她看来,孩子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够了,凡事还有家里给他兜底,只要犯的不是原则性上的错误,其余的她并不想过多束缚春归。

  不过儿子异常的举动还是引起了当母亲的注意,她疑惑道:“行,不过为什么一定要买在这?如果是用来升值或者投资,妈妈的朋友有个不错的楼盘,就在你学校附近,绿化好,安保也不错。”

  “妈,”春归无奈道:“这房子跟其它的不一样。”

  许春娟更疑惑了:“有什么不一样?”更破更旧吗?

  春归却卖起了关子,他眉眼弯弯地看着沈雪迟发来的短信,几乎是瞬间就擦净了手拿起手机,敷衍道:“您以后就知道了,没事儿我就先挂了啊,我这边还有很重要的事。”

  听着电话对面挂断的嘟嘟声,许春娟的疑惑简直拉满了,她怒瞪向一旁无辜的春季平,用力扯住中年男子的耳朵:“就你们爷俩爱藏小秘密!”

  沈雪迟接到春归电话的时候,指针刚刚指向十二点,他正好写完作业躺在床上。

  春归真的很细心,除了冬天保暖的衣物,就连床褥也替他想到了,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道谢时,春归大大咧咧的声音就从老人机里面传出来。

  “沈雪迟,你在干嘛?”

  他的声音听不真切,像裹了层雾,还伴随着哗哗啦啦的水声,不过很快就停止了。

  男人平躺在床上,知道春归这是刚洗漱完,他望着天花板已经有了裂纹的角落,闭上眼,久违地对这种情绪感到无措,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至少可以接受难过的侵袭,可他忘了,过载的负面情绪是能将人击垮的。

  他无声地轻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一切心绪又被他敛入心底,他淡淡道:“看书。”

  春归问:“看的什么书?”

  沈雪迟想了想,说:“腹黑少爷霸道爱。”

  春归:“……”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拿自己打趣,作势不肯理他,结果静不过三秒就破功了,怕单纯的沈雪迟把玩笑话当真。

  “床褥你铺了吗?它很暖和。”春归擦完头发,随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拉开床头柜最底下一层的抽屉,里面安静躺着一把银色钥匙。他放在手里掂了掂,走进一间上了锁的房间。

  这里原本是间卧室,后被原屋主改造成画室送给自己的女儿,而现在房子因一家人迁居移民急需脱手,在卖出前,原屋主询问过春归是否需要把这间房归为原样,却被春归婉拒了。

  学生宿舍的环境算不上多好,没有空调,夏天炎热靠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小风扇悠着,冬天寒冷就只能靠物理取暖。

  床不大不小,刚好够躺一个人,只是木板咯吱作响,好像翻动一下木板连人能一起摔在水泥地上。

  薄薄一层被子披在人的身上,存在感几乎为零,沈雪迟躺了二十来分钟,双脚依旧是凉的,他学着春归曾说的,套了两双袜子,又把校服外套穿着,却不敢穿太多,因为更冷的天到来就无法度过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却难得感到轻松。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依靠什么?

  利益价值?血缘关系?另有所图?

  为何他因当年捂不热的那双脚感到心痛。

  当春归自顾自闷闷傻笑两声,揉着鼻子说:“不冷,反正那些年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皮早厚实了。”

  当他真正走了那条路,睡了那张床,吹一样的风,过同一个冬,冰冷如细针刺入他的骨髓。

  当他看见少年漂浮在水面,寻找着出口却困在过去。

  沈雪迟不再是相信世上存在着纯粹的爱的年龄,可他感到心痛。

  “铺了。”沈雪迟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清楚明白这样幼稚的举动不能为自己带来任何好处,他只是遵循着求爱的本能,大概人真的需要一些感情活下去。

  他摸了摸眼角,那里一片干涸:“很暖和,谢谢。”

  “太好了。”春归笑着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推门而入。

  房间的中心赫然置放着一个巨大的画架,他掀开画布,空白板面上依稀可以看出人物雏形。

  男人安静地坐着,似乎在眺望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