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京市人民医院。

  久违地坐铁板凳的感觉并不好受,春归竭力排除那股难闻的消毒水味,可它依旧从指缝间流淌进来。

  春归盯着那条短信,用力抹了把脸,接着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他的视线没有焦距,整个人看起来空洞而麻木,嘴角微微下垂,似乎在极力忍耐当下焦虑不安的情绪。

  刘玉珍的生命特征始终保持在稳定数值,两小时前就在护工的照料下睡着了,医院没有紧急招来家属的理由。

  可沈雪迟不在这。

  他、不、在、这。

  就在这时,少年口袋里的手机终于有了活过来的迹象,忽略鹿可燃和杨叔打来的,沈雪迟的名字在出现的刹那便刺痛了春归的眼睛,它的后面跟着一个红色爱心。

  春归先是愣了一瞬,紧接着眼眶泛热,他颤着手指去点绿色的接听电话,手指却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水痕,他这才惊觉自己早已被冷汗浸湿,屏幕连点了几遍都没有反应,他怒骂了一声,强忍着把电话扔出去的冲动,用衣服狠狠擦拭自己的手指,把屏幕戳得咚咚直响。

  电话接通了。

  春归立马把手机放在耳边,大脑的神经绷紧,他整个人都系在沈雪迟这一根绳子上摇摇欲坠着,似乎下一秒就有断掉的风险:“喂,……喂?你……在哪。”

  沈雪迟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似乎正斟酌着措辞,他开口道:“我在医院。”

  “……”

  “陪奶奶吗?”春归缓慢眨了眨眼,平静地吐出一口气,他笑了一下,站起身,透过病房门口的玻璃窗向里面张望,他的语气平淡,似乎在诉说一件不那么重要的事,“我路过街口看到了卖烤红薯的,很糯很甜,想让你尝尝。”

  沈雪迟问:“你在哪?”

  “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医院,等会见。”这句话说完,春归就兀自挂断了电话,可随着手臂的垂落,他的勇气也在一瞬被全部抽干。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春归自始至终都不曾怀疑沈雪迟对他的爱,可春归不是一直都接受这种把自己排除在外的爱。

  沈雪迟说谎,他不难过,更不打算拆穿,可他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拒绝资助,为什么放弃未来,他想知道沈雪迟由什么构建而成,而他要把那些东西全部收集起来,参与进去,撕开伪装的绷带,真正涂药疗伤。

  神说我接收了你的祈祷,重来一世,你想做些什么?

  “我想成为沈雪迟的钥匙。”

  “我想成为春归的钥匙。”

  男人在床边坐了许久,他无声地思考着,就像过去解决每一道难题那样,只可惜在对待春归这件事上,他一向束手无策。

  他不难猜出那位资助者是谁派来的,或许春归还对现在的他做过调查,就像现实世界里他曾对春归做过的那样。

  身份颠倒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可一个又一个熟悉面孔的出现让他产生了警觉。

  为什么现实世界的人会被春归加入进来?

  他和现实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他们的出现对沈雪迟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有极大可能代表春归会被唤醒现实记忆,他只能先按照原有轨道进行。

  可男人在离开房子前,木门即将合上的刹那,他停止了动作。

  00528,他将这串数字亲手写在旧照片的背后,人都是有私欲的,他想,如果未来某个笨小孩能看见,并且记下,他大概真的会把命都给他。

  -

  沈雪迟到达医院时距离挂断电话刚刚过去十九分钟,春归正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着他,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沈雪迟靠过去,挨着他坐下,春归把自己怀里的烤红薯递给他,他撕了两个刚从便利店里买来的暖宝宝,贴在春归的衣服上。

  春归有点不高兴地说:“红薯冷了。”

  在沈雪迟眼里,春归大多数时候都像刚进入青春期的小孩。

  想要人哄,却掐头去尾地讲不出自己的需求;拒绝和人交流,因为看谁都像笨蛋;叛逆离家出走,以为去天桥底下睡觉都会有人给他铺好席梦思。

  可他又真的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听到春归第一次谈及自己的抑郁症,他说:“我在网吧花十块钱上了一小时的机子,搜了很多关于我的症状,最后几个病放在一起对比,才知道我得的是抑郁症。”

  沈雪迟问:“那之后呢。”

  春归说:“之后机子还剩三十分钟,我快进看完了一部电影,就去兼职了。”

  所以沈雪迟真的很苦恼,即便他伪装得再好,他的骨子里依旧是自私的□□者。

  他残忍地剥夺了春归的翅膀,却仁慈地想,外面的世界那么坏,吃不饱穿不暖,拖着这残缺的身体去哪里都像是过街老鼠,而他能建好一个很幸福的家。

  可他真的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对的了。

  沈雪迟说:“我拿去热一热。”

  医院的共用微波炉就在转角处,很近的一段距离,春归却偏要跟上,有时候沈雪迟走得快了,他还会扯一扯男人的衣角,或者自己加快步伐。

  加热的时间设置在四分半,沈雪迟蹲下按完开始,仰头看向春归:“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

  春归看了他一会,语气带着迟疑道:“我问你,你就会告诉我了吗?”

  “不会。”沈雪迟继续转头看烤红薯。

  “那你……”

  “但我会高兴。”男人垂眸笑道。

  春归被男人的话彻底堵住了,他用力抓着暖宝宝,指尖被烫得瑟缩了一下,他觉得沈雪迟真的很犯规,至少答题不可以这么答,可他实在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他蹲下来,和沈雪迟平视:“现在我可以确定你有事情瞒着我,不方便透露的话,就告诉我它对你有没有危险吧。”

  沈雪迟迟疑了一会,缓慢地点了点头。

  “跟我有关?”

  沈雪迟摇头,“这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

  “叮”了一声,红薯香从加热盖里溢出来,沈雪迟打开微波炉,被热气扑了满脸,却并没有着急拿出来,他说:“不用担心,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创造出一个有你的未来。”

  分明热气没有沁到春归的脸上,他却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沸水里,就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他想自己就是一个自私者,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无所谓了,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只要沈雪迟活着、还在他的身边,他什么都不管了。

  红薯一分为二,沈雪迟掰开地丑陋,最大的那半留给春归。

  少年下意识要和对方交换回来,但想了想,决定给予沈雪迟小小的惩罚,谁让那人不接电话,差点吓死他。

  想到这,春归又泄愤一般狠狠咬一大口。

  他说:“以后除了学习、洗澡和睡觉,不要不接我的电话,有事要和我说,不要玩消失。”

  沈雪迟顿了一下,这件事他理亏,但他们现在还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看了看春归,过了半晌才很小声地说:“……嗯。”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坐在病房的对面消灭完了红薯。妍陕亭

  春归说:“我去宿舍找你了,但你不在,然后我遇见了你的舍友,还跟他说了谢谢。”

  虽然沈雪迟不会带孩子,但他知道春归上半身前倾就是想要抱抱,他故作苦恼了一会,疑惑的尾音拖得很长,直到见春归真有些急了,他才淡笑着张开双手道:“要抱吗?”

  “嗯。”

  春归听话地把脸贴在他的肩颈处,他们没有贴得很近,仅仅是微微靠在一起的程度。

  沈雪迟身上的皂香,厚厚的衣物相互摩擦,他们的呼吸逐渐同步,这些都让春归感到幸福。

  下一秒,男人略微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现在住在半地下室,抱歉还不能给你一个很好的环境。”

  “你要来吗?”

  作者有话说:

  两个自私鬼深沉的爱,春春真的很聪明,其实在前面的章节他就有察觉到啦~无奖竞猜看看是从哪里开始知道的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