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抬起头,睁大眼睛瞪了沈雪迟一会,显然对他的发言感到不可思议,他吃惊道:“你知道你这话听起来很像渣男发言吗?”

  皂香在春归的鼻尖萦绕了一会便立即消失了,可他没再闻到消毒水味。

  “……”沈雪迟有时候真的很想撬开春归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些什么,可他并不解释那么多,只立直身体无奈道:“你回家吧。”

  “不要。”春归拒绝得迅速,他扒拉住男人的胳膊,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也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笑点,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各自低头闷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姿势也变得滑稽,春归攥着心口,沈雪迟用手背盖住眼睛。

  空气陷入死寂。

  走廊上只剩下推车轮子经过的声音,消防通道的声控灯老了,听见一声“哈!”,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沈雪迟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他的语气经不起细究,至少表面听起来是漫不经心的:“有时候活在迷雾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春归反驳他,像挠了人又怕真留下伤口的小猫:“你说这句话,是作为布局的人,还是迷雾里的求救者?”

  “……”沈雪迟张了张口,他缓慢地放下手,眼睛重新接纳光明,甚至亮得过于刺眼,他半阖起眼睛,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春归,独断道:“你真的很笨。”

  春归被骂得猝不及防,却因为对方是沈雪迟从而无法辩驳,他微微收紧掌心,冲男人做了个鬼脸:“你才是不讲道理,独-裁者。”

  “啪”地一下,声控灯亮了。

  -

  沈雪迟住的半地下室离学校不远,所以虽然环境不好,但租金依旧不便宜。

  春归几乎一眼就能看完这里的所有布局,他闭了闭眼,一瞬间脑子里涌出了很多质问,却一个都说不出口,他回头走到沈雪迟的身边,心里更加难受。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几天的时间,沈雪迟竟然变高了。

  春归说:“很累的话,休息也不是在犯罪。”

  沈雪迟看了他一眼,歪头反问:“那你呢,很累的时候会休息吗?”

  春归想了想,大概自己也觉得好笑:“正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快乐的笨蛋。”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他牵着春归的手走到床边。床用三件套是地下商城买的,印花是盗版哆啦A梦,沈雪迟是个精明的商人,五十块钱拿了两个套装,还说下次再来。

  “或许你抱抱我会好一点。”

  春归突然觉得,沈雪迟小时候一定也是个很会撒娇的小孩。

  他坐下来,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沈雪迟可以枕上来。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天生就存在着一种松弛自然感,若是换了别人,多半就像在耍流氓了。

  头顶的白炽灯被春归的脑袋遮住,倒像是春归本身就在发光。

  沈雪迟:“那天……”

  春归:“住在这里是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雪迟缄默了片刻,他望着春归,抿了抿嘴角,最后没忍住,喉间溢出低低的笑,“除了图书馆,我还有别的兼职,住在外面也是为了不打扰舍友。”

  上辈子沈雪迟从未和春归提起他在做兼职的事,而且他高□□学前一直住在学生宿舍,更别提出来租房子了。

  春归刚按下心中的疑惑,另一颗种子又长成参天大树:如果他的出现间接改变了沈雪迟做事的动机呢?

  他有些紧张道:“什么兼职?”

  沈雪迟好笑地看他一眼:“简单的程序编写。”

  春归问:“你还会这?我从来不知道。”

  沈雪迟说:“书上看来的。”

  “你刚才要问什么?”

  沈雪迟认真地思考了两秒,一本正经道:“忘了。”

  春归怔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还能这样回答,他皱着眉头,边说边伸手把沈雪迟的脑袋往外推,其实根本没使力,但心里偷偷记沈雪迟小账:“不可以这样回答。”

  沈雪迟只是不擅长表露自己的情感,并不是真的不需要感情,他是人,会好奇、会难过。春归问问他,他很快就破功:

  “为什么偏偏那天和我做朋友,为什么说‘好想我’?”

  甚至,他也会期盼。

  “……”春归后仰倒,把头藏进被子里,闷声道:“也不可以这么回答。”

  沈雪迟问:“为什么?”

  春归自暴自弃地小声道:“因为我喜欢你。”

  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有没有被那人听去,但好一会春归的腿上都没了动静。

  春归不由得思考是不是他的声音太小,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听到,可他又觉得说得足够大了,因为两人的心跳几乎要把这二十五平方的房子填满。

  反正他不打算再重复一遍了,死也不。

  沈雪迟见少年一副苦恼的模样,勾唇笑了笑,开口时他又恢复原状,淡淡道:“你的头发长了。”

  “是吗?”春归听完抬眼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时之间拿不准主意,“我还打算留长呢,你会扎辫子吗?”

  沈雪迟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而是抿了抿唇,不自然道:“嗯。”

  春归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而沈雪迟只是很简单地想起了他第一次给春归扎辫子的场景。

  那时候他的手算不上很巧,努力了半天依旧是乱糟糟的鸡窝头,春归还被他嘴里衔着的香烟烫了一脑袋灰,闹得晚饭也不肯吃。

  后来沈雪迟专门买了一个假人头放在办公室,偷偷练习。

  不过等他终于练好了,春归已经喜欢上了年轻人之间很流行的狼尾头,要长不长的,扎不起来,但吃饭时头发总会掉下来几绺,沈雪迟便去买了几只水晶发夹,一到吃饭的点就习以为常地给青年卡上。

  春归突然想起二中的校规不让男生留长发,他不想听李咏唠叨,也不想去理发店,他用脚尖踢了踢男人的小腿,在对方转过身时,两只手斜捧在脸下,装自己是一朵小花:“给我剪头发吧,剪丑了也没关系,我不会怪你。”

  沈雪迟嘴上说着倒不如剃个光头,身子却老实地走到桌前,拿出抽屉里的剪刀,他可能早就想这么做了,连打薄款都有。

  浴室堪堪容下两人,经年不见阳光,墙壁有些发黄,但看得出住着的人存在洁癖,角落没有霉点的迹象,防水帘也是新的。

  沈雪迟拿来一个小板凳让春归坐下,简单地用一块毛巾围住春归的脖子。

  春归笑道:“人家是挡碎发的,你倒好,这下全掉我身上。”

  男人也不恼,但把头发全部梳他眼前,让他什么都看不到。

  “沈雪迟。”春归闭着眼,听着剪刀在自己耳边咔擦咔擦的声音,他把缠绕自己心中好久的问题终于吐露出来:

  “那你呢?为什么要同意和我做朋友,甚至未来都要把我安排进去?”

  沈雪迟只顾着手上动作,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怨吗?其实他的心中是怨的吧。

  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解开手铐,结局会不会稍不一样,可春归的心怎么会这么狠,就连生日都不肯过完。从窗外顺着管子爬上六楼,到一定的高度跳下,沈雪迟在与他手指擦过、跟着跳下去的瞬间竟奇迹般地想了许多。

  他想会不会是自己对春归太过溺爱,一直维护着对方心中理想的乌托邦。

  众生平等,即便身份地位悬殊,贫穷或富有,他们依旧是人。

  笑话。

  若是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年纪,他大抵真的会打断春归的腿,把人整日锁在床上。

  可就连最后,他都选择了最温和的处理方式。

  原来他才是那条被牵着绳子的狗。

  沈雪迟说:“——”

  春归的头被男人用手固定住,动弹不了,剪刀声还未停止,碎发落在少年的眼皮上,毛茸茸的,痒得慌,他忍不住拱拱鼻子,听见头顶上方的人在说话,他立直脊背,想更靠近对方一些。

  春归问:“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剪刀声停止了。

  沈雪迟用手拂去春归脸上的绒发,以上位者的姿势凝着他,可开口时男人却俯下身,与他平视,眼神渴求到好像要把他塞进眼里,男人轻声道:“所有你不知道的事,你想听的话,我以后慢慢和你讲。”

  -

  春归今晚要在这里睡下。

  其实沈雪迟是不愿的,这里过于简陋,空气也潮湿,仔细闻的话还有一股霉味,不好的东西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献给春归。

  春归置气问:“那你要我来你家干什么?给我剪头发?”

  沈雪迟被他狠狠哽住,不再说反驳的话。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加绒睡衣递给春归,这里没有空调,但冬暖夏凉,倒也能凑合。

  不过他的睡衣对春归来说还是大了,少年看着拖到地上的睡裤,和把自己手掌全部遮住的长袖,不由得怀疑他们初次见面时的身高相当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

  春归洗澡没有擦头的习惯,但沈雪迟就像料及到一般,拿着干净的毛巾早早坐在床边等候。

  沈雪迟说:“把头发擦一擦。”

  而春归的回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可男人偏要多此一举问他一嘴,好像这样就有了接近他的正当理由。是他让我这么干的,如果我不擦,他肯定会感冒,沈雪迟这样想到。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再次响起,春归站在屋中央,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看沈雪迟给他剪的头发,索性踩着大自己好几码的棉拖鞋趿拉到桌前。

  笔记本电脑处于休眠状态,估计是从哪里淘来的二手,春归越过它拿起镜子,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的鬓角和额前都短了些,看着精神许多,现在他可以承认男人的技术确实不错了,至少没有让他非常难看。

  正准备将镜子放回原处,他顿了顿,拿起下面垫着的那张照片。

  上面的人他不认识,指不定是沈雪迟父母的旧照,他下意识翻过背面。

  “……00528?”他疑惑道。

  -

  水声停止,沈雪迟粗-喘了一口气,双臂撑在两侧,他抹去镜面上的水雾,沉默地与里面的人对视。

  他说:“你确定要把现实代码告诉他?即便这会导致他‘再次’毁灭?这是一个愚蠢的选择,你已经犯过一次错误,难道你还要——”

  他说:“我很怕,可我……”

  他说:“我想看看,或许他能……”

  “未来”,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存在的问题。

  春归考虑的始终是有他的未来,却从不顾及自己的未来。

  结合种种,他在那一秒几乎能想到很多关于春归行为的解释,却从没直视过那唯一一个占据心脏中央,溢满都要浮于表面的选项——春归在救赎他。

  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就让他看看吧。

  春归能不能为他带来奇迹。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小沈情感割裂的关键章之一,废了好多脑子,希望可以写好555,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大家给我投喂营养液!想要营养液!啾咪!(对戳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