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生命体征持续下降, 快拿抱球通气,准备除颤!”

  “让一让!让一让!这位患者呼吸停止了,实行紧急抢救治疗!”

  三楼急救专用电梯刚一打开, 霎时冲出三四位白衣护士, 最前面的医生一边跟随担架车疾走一边记录着病情, 冷静详细地安排一切准备工作,一段又一段昏暗的走廊压抑着人们的情绪,刺鼻的消毒水味却是从死神手里抢人的最佳证明。

  担架车摇晃期间, 一只手垂落在外, 血迹如点点红花,斑驳地一直蔓延到抢救室内, 还在实习期的小护士第一次见如此浩荡的大场面, 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一眼,正是这一下, 把她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这位患者不知惹了谁,五根手指竟都被蓄意砍断了, 掌心处被挑了筋,不仅没有任何康复的可能性,之后想接假肢都难,算是彻底的废了。

  小护士的目光追随着前辈们的身影, 正想再细看,老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手里晃悠着一本小册子敲向她的脑袋:“看看看, 很稀奇啊?”

  “啊这倒不……”小护士偷看了一眼老师的脸色, 默默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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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商政通吃、威风凛凛的沈家闹出个大笑柄。

  听说沈白恩在外养的小情人找上门, 私生子的岁数都快赶上正室所生的儿子了。

  提起沈白恩, 众人就不得不想起苏静静, 当年沈氏被沈白恩他爸经营的岌岌可危,差些就被别家公司收购了,若不是苏静静对沈白恩一见钟情,两人迅速闪婚,没有她的家业扶持,哪有如今在汉京有绝对话语权的沈氏?

  如今私生子同样十岁,那岂不是他们结婚这十多年来,沈白恩早就和外面的小狐狸勾搭上了。

  对于极度注重外界评价的苏静静来说,她前三十五年完美的人生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添上了丈夫出轨的蒙羞标签。

  名流圈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把沈白恩关进私人小岛后,这几天她都待在家里。

  沈雪迟放学回家的时候,苏静静正好砸完了一轮东西,女人裹着一件黑色真丝睡衣,随意将头发拨拉在脑后,她从茶几上捞起一只点烟器,衔着烟端起一个幸存的茶杯,优雅地晃了晃,立刻有佣人上前为她换一盏热茶。

  少年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地面,满地的名贵瓷器碎片堆成一座小山,那里面有沈白恩上个月刚从慈善会拍下来的真迹,用来讨好苏静静的。估计那晚有事不回家,也是待在小情人那里了。

  瞧见沈雪迟,苏静静眯着眼仰头吐出一口烟圈,回想起那私生子怯生生的模样,她恶心地直反胃,她轻声咕哝道:“一群阿猫阿狗怎么敢跑来我面前碰瓷。”

  沈雪迟走到苏静静跟前,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成绩单,上面是清一色的A+。

  女人偏过头,将几千欧元才能买到一根的香烟按在皮质沙发上,看着对方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蛋,她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她接过少年手中的笔,在家长签名那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字迹龙飞凤舞,非常符合她的个性。

  作为母亲,她自认对沈雪迟一直缺乏陪伴,可能这十年来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怀胎十月多,没什么感情倒是事实。但作为她的儿子,无论是外貌、气质、还是出彩的能力,沈雪迟都实打实地继承到了自己的这份优秀。

  苏静静越看越满意,她难得地牵过沈雪迟的手,把少年领到沙发上坐着。

  “上个星期我受邀去了一个国际比赛,在金奖的名单上看到了你,表现得很不错。”苏静静抬起右手,正要抚摸沈雪迟的头发,就见少年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她微愣,随后满意的笑容的弧度越扩越大,倒是她大意了,这可是她的亲生骨肉,他们的骨子里留着同样凉薄残忍的血脉。

  她言简意骇道:“沈白恩已经是枚废棋,你可以放弃这个父亲了,但你还姓沈,沈氏万不可落入其他人手里,必要的时候,我会帮你,但只有一次机会。”

  “嗯。”沈雪迟没有和她多加交流的打算,既然目的达到了,就更没有说话浪费时间的必要了,他把成绩单塞进书包里,路过沙发的一处烫烧黑点时,脚步顿了顿,接着继续向二楼走去。

  “对了,”苏静静突然叫停他,皮笑肉不笑道:“我思来想去,你应该早就察觉到沈白恩的异样了吧?观局的感觉怎么样?”

  沈雪迟回过头,嘴角微微勾起,他歪头避开苏静静扔来的茶杯,砸到了墙,身后传来一声脆响,他的手臂被热茶烫伤了,他却像感受不到任何痛意似的,眉头没有一丝皱起,他想了想,很认真答道:“无聊。”

  他转身对佣人吩咐道:“把沙发换了,碍眼。”

  或许有一点苏静静说的没错,他们的骨子里的确流淌着同样的血脉。

  无用和有脏污的东西,都该被处理掉。

  但或许人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该说得太绝对,至少沈雪迟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就像他在处理私生子的事情上太过稚嫩,谁能料到对方还能爬起来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

  就像医院里有位缺少一边大门牙的小屁孩,在他骨折、暂时不能动弹的双腿上放了一只脏兮兮的小流浪狗。

  他咬牙切齿道:再不拿开,我就要掐死你和这只小土狗。

  那小孩捂嘴偷笑着跑开:大哥哥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你一定要好好善待它!

  沈雪迟:……别学个新词就瞎用。

  可他看着下意识往暖源处轻拱的小土狗,别开眼,好一番心理挣扎后,嫌弃到握成拳头的手终是默默放开了。

  出院那天,沈雪迟带着驱完虫、打完疫苗,洗吹剪样样搞好的小土狗在小公园里坐了一下午,相处这么久了,他还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那小家伙住哪,等过会见面了一定要问问。

  可直到太阳下山,司机看了一下他的脸色,极为小心翼翼地过来小声提醒他该回主宅了,他都没有等来那个名叫春归的小孩。

  他阴郁地盯着膝上的活物,强忍着丢下的冲动,用力折断一旁装饰用的仿真花。

  那小孩,居然真敢丢下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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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雪迟,你不要死,求求你了,你别死。”

  男人缓缓地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瞳子在看清身侧趴着的人后亮了一瞬,刚想动弹,一股剧烈的疼痛牵扯着他的伤口,他的动作微微一滞,低下头,掀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纱布绷带缠紧了他的腰腹。

  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替春归挡了一刀,和洛赫扭打在一块的时候陈梦带着警察赶到了,紧接着救护车也来了。洛赫的伤势要比他们严重许多,还有服用违禁品的嫌疑,等搜查结果出来了,再私下操作一番,有利的方向就会彻底指向春归。

  青年的睡眠很浅,一直嘀咕着梦话。

  他的病房本在隔壁,尽管护士保证沈雪迟的病情非常稳定,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自行苏醒,但他依然不肯听,执意要来到沈雪迟的身边、攥着男人的手指陪伴,生怕下一秒那心率显示仪就变成一条直线,还没有人及时发现。多可怜啊。

  医院别无他法,青年的情况还是需要躺在病床上静养,他们只能再推进来一个床,还好空间够大,把单人病房改造成双人也绰绰有余。

  许春娟来的时候看见春归半边脸肿成猪头简直要哭成了一个泪人,发誓要把伤害她儿子的人千刀万剐,春归躺在床上默契地和春季平对视了一眼,决定还是暂时不把真相告诉给她。

  奇怪的是鹿可燃在这段期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电话接不通,问鹿老一问三不知,陈梦也表示不清楚,她嘲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搞科研呢。”

  春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身体本能地看向沈雪迟,男人还是一副双眼紧闭的模样,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青年的鼻子发酸,黏黏糊糊地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嘴巴,又起身接了一盆热水,将毛巾浸湿擦拭沈雪迟的脸颊。在对方昏迷的这几天,都是他自作主张帮忙照顾的。他还没敢通知沈雪迟的奶奶,他想,等对方醒来,奶奶无论是打他还是骂他,他都能接受,只要沈雪迟从今以后好好地健康地活着。

  当时他以为沈雪迟的出现是自己死到临头的美梦,可当这人推开他,锋利的刀子刺进男人的身体里,他真真正正触碰到那炽热的肌肤时,春归只想赶快醒来,他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恐怖的噩梦。

  病床上的人微微动弹了一会,春归捏着他的手,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然后,他的视线里渐渐出现了一抹漆黑的色彩,他与沈雪迟静静地对视着。

  “……好久不见。”沈雪迟哑声道。

  “嗯,”春归想笑,可最后嘴角却向下弯去,“沈雪迟,最后那只小土狗你取的什么名字?”

  “雪来。”沈雪迟的眉眼温柔,他轻声笑道。

  “等我们都出院了,就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