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 过一会身边的人停止了动作,侧身直勾勾地盯着对方陷在阴影之下的侧脸。夜色并不浓重,偶尔有查房护士经过, 病房门的空隙底部就会投射进些许亮光。

  “沈、雪、迟, 你睡着了吗?”春归气声道。

  青年听着秒表声默数了一分钟, 被唤到名字的人并没有动静,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平躺着。

  春归泄气地鼓起脸颊,钻进被窝里, 左右翻滚了两下, 悄悄靠沈雪迟更近,恨不得整个人融进男人的身体里睡觉。直到透不过气来, 他才“噗通”一下, 如跳出水面呼吸的鱼儿,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这样幼稚的动作他重复了十几次, 却依旧乐此不疲。

  只是在他第十三次重返被窝深处的路上,沈雪迟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 手臂下伸抓住春归头顶翘起来的小啾啾,然后双手伸到青年的腋下,把人拖出被里,语气不怎么友善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熬夜的坏习惯?”

  春归不敢说自己心里还藏着事, 一和沈雪迟对视,他的眼神就缓缓游移。男人半阖眼,提溜着他的后衣领, 带着点被吵醒的哑意:“回你自己床上睡去。”

  看来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一听到这春归就不乐意了, 青年幽幽道:“你这演技简直可以去领奥斯卡小金人了, 你的睫毛都轻颤了, 以为不开灯我就发现不了吗。”

  谎言轻飘飘地被戳穿, 男人的脸上一丝羞意也没,话语也很敷衍:“就快睡着了。”

  春归置若罔闻,他转过身,屁股又往身后的暖源处挤了挤,一张病床拢共那么大,沈雪迟被怼在墙角里,看着好生可怜,偏偏青年知道避开他的伤处,导致他无法用伤口做借口,姿势却憋屈得很,他动了动嘴唇,轻声问:“你是不是饿了?”

  沈雪迟不说倒还好,一说真有点,春归好说歹说才把许春娟劝回家,不要她陪床,女人信誓旦旦地说第二天煮海参乌鸡藏红花汤给他补补营养,吓得他晚上还没吃几口饭就直打饱嗝,现在几个小时过了,饿了也是情理之中。

  凌晨十二点,一个胸椎、左手骨折的人,和一个被捅了一刀的人,出去买东西准能吓死所有人。

  沈雪迟轻看他一眼,被他将近写在脸上的想法逗笑,男人胸腔微微震颤,牵扯到伤口立刻疼起来,他敛起笑容打开外卖软件道:“想吃什么,我请客。”

  春归:“辣条!”

  沈雪迟:“不许吃油腻的东西,不健康。”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听见前半句话,春归还像活过来的小太阳,后半段刚冒出头,他立刻皱起眉头,“你有点老古板,难道你只要我身体健康,不要我心理健康吗?”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男人,沈雪迟被噎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怪异,他拧起眉狠捏了把春归的脸:“辩驳我的话能说八百字,怎么不见你作文能写八百字?”

  “这次排名考我一定……不对,我们受伤了,这次考试作罢,下次我准能给你写个八百字出来。”春归乐呵道,他还以为没什么好事发生,结果忘了考试竟然不用参加。现在他心情不错,被窝位置也给沈雪迟让了几分。

  从小到大品学兼优,考试第一、比赛金奖就像喝水一样简单的沈雪迟自然不能理解春归这种学渣心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是想起些什么,他面上没什么情绪,手指却偷偷切回聊天界面,给三班班主任发送了一串信息,随后清空删除。

  春归见他绷着脸,似乎在完成什么秘密大任务一样,青年狐疑道:“你在干什么?”

  沈雪迟坦然地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屏幕散发出幽暗白光,手机界面上赫然是一碗红豆红枣小米粥和几碟虾饺,他好意提醒道:“虽然不考试,但也多看看书,小心李咏来医院搞突然袭击。”

  春归立刻一阵寒意爬上后背,他哆嗦了一下,用健全的那只手去捂沈雪迟的嘴巴,“快呸呸呸……不要说晦气话。”

  聊了会天,还要等外卖送上来,两人是彻底睡不着了,干脆瞪着眼睛看天花板讲夜话。

  春归又怂又爱玩,缠着沈雪迟讲鬼故事,男人沉默了会,温和地说自己不会讲,过会又问聊斋算不算?

  春归本意又不是真为了听故事,直点头说算算算,他最爱听娇艳女鬼和穷书生的故事。

  沈雪迟侧过头,迁就纵容地笑着,眼角眉梢却含着一丝苦楚,他轻声道:好。

  “曾经乌梢镇上有个贫苦书生,平日里他都靠画本子为生,一天他从集市上花二十文钱淘了一张灰扑扑的画,画上是位身着孔雀衣的男子,这副画将近花光他全部积蓄,众人纷纷劝说这画平平无奇,所以才流传民间,可书生却像着了魔似的,说画上的这位男子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他要同他拜堂成亲。”

  春归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缓过神道:“聊斋还有过这个故事?”

  沈雪迟挑眉,似是拿准了对方不会拿手机求证:“不信你查查看。”

  见春归朝自己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他接着说道:“自那天过后,书生就开始闭门不出,连窗户都关的紧紧的,生怕透进来一点阳光,邻里街坊的都说书生是读书读坏了脑袋,可远在他乡、书生唯一的至交得知这件事后茶不思饭不想,第三天,他收拾好行囊坐上了回乡的牛车。再见书生,他整个人枯瘦如柴,苍白如一具尸体,可他的精神却气昂昂,不像将死之人。”

  至交一看就知道这是被邪祟缠上了,他说:“定是那画的问题,万万不可再留那幅画了,我们得把它烧掉!”

  书生大怒:“那已是我拜堂成亲过的夫君,你若想见他,三更来见罢!”说完,他一挥袖子,让至交吃了个闭门羹。

  “毕竟是至交,他自然不会放弃书生,三更一到,他用硬物捅破了书生家的窗纸,却看见了令他终身难以忘怀的画面。屏风后,一位身着孔雀衣的男子缓缓走出,那妖魅的姿态矜贵优雅,分明没有月光,长长的银发却泛着光泽,玉似的面皮雌雄莫辨,勾人心魂。再看画纸,那里赫然只剩一面空白。”

  “他与书生相拥在一块,而书生的面色竟比刚才更差了几分,眼底尽是迷恋。至交立刻举起从道士那求来的桃木剑推门而入,那男子脸色瞬间大变,想要逃回画里。至交正要追上去,书生却突然摇摇晃晃着倒在他的面前。原来书生的命数已尽,就在刚才,他渡给了男子最后一口阳气。”

  至交忍痛问:“你为何执迷不悟?!他只是以你命数为食的妖物!”

  书生的容颜迅速老去,他的头发变得花白,声音也宛如老者,他颤颤巍巍道:“三千大千世界,你又怎知这不是一个轮回。”

  “至交还没悟明白这句话,书生便断气了,再看那幅画,里面的孔雀男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留一串湿润,似是水洒过的痕迹。又过几天,至交为书生安顿好了后事,纠结万分,他终是把那空白画像也随书生的尸身一同埋了进去,也算是成全书生的遗愿了。几十年后,轮到至交也寿终正寝时,他躺在床上,窗外突然一阵妖风四起,接着晃晃悠悠飘进来一根孔雀的雀尾翼,顺着那个方向望去,不远处,书生与男子相拥,越走越远,直至背影消失不见。”

  春归眉心动了动,忍不住问:“那妖怪是坏的吗?”

  沈雪迟摇头,却并不做解答:“每个人的定义是不同的,在书生看来,那妖物不是坏的,可在至交看来,他夺取了自己好友的性命,坏透了。”

  春归又问:“所以这是一个轮回?书生拯救了那孔雀男子许多次?”

  沈雪迟悠悠道:“或许他也拯救了书生很多次。”

  “你不会对乔俊也下手了吧?”

  沈雪迟下意识张开嘴巴回答问题,后无奈地看向春归,青年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像只偷肉吃的狡黠狐狸,他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和沈雪迟玩快问快答了,哪能留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他现在的脑海里全是沈雪迟一刀刀剁下洛赫手指头的画面,男人以为拿件雨衣给他罩住就看不着了,殊不知那雨衣早在他和洛赫打架的时候就撕出了一个洞,他刚好从那洞里窥探到滚落在地上的小拇指,以及洛赫惨绝人寰、破了音的尖叫。

  “咚咚咚”,敲门声适时响起,一位看上去岁数不大的护士探进来一个脑袋,她提着外卖袋,一脸严肃地盯着二人,“谁点的外卖?!都这个时候了吃饭对消化非常不好,你们还是病患,需要的是充足的休息!”

  虽顶着十七岁的身躯,但骨子里到底是二十几岁的人了,被说不定比自己还小的护士说教,春归面上不改色,心底已经盘算着往窗户那挂个可伸缩式小篮子了,“好好好……你去哪?”

  若不是穿着病号服,还有若隐若现的绷带漏出,沈雪迟没有一点病人该有的样子,就连走路都与平常姿态无异,听见春归喊他,他接过护士手里的外卖放在柜头,没什么表情道:“上厕所。”

  “哦。”青年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向上摆动了一下打上石膏的左手,“你去吧。”

  洗手间的门被轻轻关上,沈雪迟立刻支撑不住,靠着门半坐下来,他的额上布满密汗,一种比伤口痛苦千万倍的感觉瞬间侵蚀他的全身,他时而像在火海里翻滚,时而坠入冰窟,又挟带着一身创伤被粗针刺穿。

  病房寂静,春归还在安静地等他出来。

  不能被发现。沈雪迟默念道。他咬紧牙关努力不泄出一丝痛吟,颤手掀开自己的衣物,绷带被一圈圈解开,手术缝制过的伤口再度开裂,却没有鲜血渗出,只是可以窥见内部已经开始溃烂,这是这个世界的医疗无法治愈的伤。

  沈雪迟仰头深呼出一口气,密汗积成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向眼角,他闭上眼,嘴角微微勾起,看起来极为满足惬意,像位拥有了一场美梦的将死之人。

  还剩余一些时间,足够了,还有最后一点……陪伴他的时间。

  病床上,春归删除搜索引擎上聊斋相关的历史记录,他的手指敲打着手机屏幕,偏过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卫生间的方向,“嗒、嗒”,他闭上眼,轻叹出一口很短的气。

  作者有话说:

  故事到这里只进行了三分之一多一点,还没有结束哦^o^,在接下来温馨、自我探索和成长的过程中故事将进入到第三阶段。

  这本想涉及的其实还挺多的,爱情、亲情、友情,但由于第一次写长篇,剧情节奏把控的有些奇怪,加上细纲不足,很多设定甚至是边写边补充的。不过结局一定是最开始就构思好的,除了它,感觉没有更完美的结局了,争取在明年一月就完结!

  悄悄推一下我的第二本预收,《死对头成了我的狗》,“我家的二哈狗画家竟是我分手后的死对头老板?!”攻只在晚上魂穿,白天还是人,轻松喜剧甜饼文,感兴趣的话请点一个收藏吧~一步一个脚印,鱼刺会进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