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抖得像是雷雨天里断了线的风筝,哒哒哒挪动小碎步躲到了张萌身后。

  宗柏犀利的视线对上张萌的时候利不起来了,没办法,身为社畜对上司天生的敬意。

  利不起来那就采取怀柔政策,宗柏脸上当即挂上了和煦的笑容,对着张萌肩头那颗缩着的小脑袋温柔道:“你出来,我不骂你。”

  李文头顶警惕地翘了根呆毛起来,把张萌平整的大衣拽凹了一个角。

  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拉扯感,张萌低头瞥了眼自己被扯变形的外套。

  李文小声解释:“因为之前要接裴老师,加、加个微信方便点……”

  宗柏微笑点头:“嗯,之前接他。”

  宗柏转身,伸出双臂对着裴衍那么大个人比划了一下:“那他现在是怎么从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闪现到这里来的?明天的宴会他也要参加?”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沉默,铺了层红地毯的廊道在头顶奢华水晶灯的照射下一片死寂。

  李文小心腹诽:说不定呢,说不定人就是要参加呢,请帖还是老早收到了,千请万请还不情愿来的呢?

  宗柏狐疑地看向沉默的众人,精明的脑袋正要从场这寂静里品出点什么东西,裴衍松突然动了。

  他轮椅滑到了宗柏旁边,表情格外真挚:“真的就很巧,领导说收到个请帖,要过来出差,刚好就带上我了。”

  宗柏凝噎:“所以宴会你还真要参加?”

  裴衍松轻笑一声:“我是老板的助理,老板要去我肯定是要跟着去的。”

  宗柏退后一步,看向他还打着石膏的腿,一时分不清谁的问题更大点:“他脑子出问题了?”

  有好好的职员不用,非要带个行动不便的半残?

  裴衍松羞涩低头:“可能是我太优秀了吧。”

  宗柏:……

  宗柏瞥了眼还躲在张萌身后的李文,从陈序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深吸一口气:“那你怎么没跟我说?房间号还偷偷问我助理?”

  裴衍松万分无辜:“你不也没跟我说吗?”

  宗柏吸进去的那口气哽住了,我为什么没跟你说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裴衍松接着道:“我以为你想给我个惊喜,所以我也想给你个惊喜。”

  宗柏拿了自己的行李转身就走,没走动——裴衍松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你去哪儿?”

  宗柏扒拉开他的手:“回房间。”

  “哦。”

  裴衍松松手了,裴衍松跟上了,裴衍松和宗柏一同停在房门口。

  宗柏额角隐隐抽动:“谢谢你送给我的惊喜,我真的又惊又喜,就差扭个秧歌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所以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裴衍松:“老板不想跟我住一间,让我在附近重新找个房间住。”

  宗柏:“所以?”

  裴衍松:“这里住一晚上房费挺贵的,公司不给报销。”

  宗柏:“所以?”

  裴衍松:“其他酒店离这里很远,出行很不方便。”

  宗柏:“所以?”

  裴衍松:“好兄弟……”

  砰地一声合上的房门,把他没说完的“能在你这里借住一晚上吗”完美地拍了回去。

  裴衍松抚了抚被门风吹乱的几根头发,回头,张萌一众人还站在原地。

  不等裴衍松开口,几个人很识趣地低头看自己手上的房卡。

  “12号,12号在哪里?”

  “26号,白尧我们是26号。”

  一行人匆匆离去,速度快得迎宾姐姐愣是没插上话。

  她默默收回伸出去引路的手,对裴衍松鞠躬微笑:“先生有什么需要可以连线前台。”

  裴衍松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博揽酒店之所以贵,除了酒店本身的硬件条件外,再就是私密性高,入住需要严格审核,酒店内无监控,所有员工都签了保密协议,看到什么都不能外说。

  迎宾姐姐记得裴衍松,比宗柏他们早一个小时到,svip客人,入住顶层套房。

  一晚上要给的钱比宗柏那个小单间贵十几倍,所以他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套房不住,非要来挤一个小单间,还没挤成功,被人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裴衍松没动,悠哉地停在原地,手指一下一下点在轮椅扶手上,大概一分半钟的样子,面前的门唰一下开了。

  宗柏黑着脸,小声道:“滚进来。”

  裴衍松嘴角的笑容扩的更大了。

  宗柏住的大床房,房间不大,走过玄关是个小客厅,和床隔了个木质的屏风。

  床尾堆着宗柏的行李箱,宗柏准备去洗澡,转头看裴衍松手边空空如也,问道:“你没带行李?”

  裴衍松想说好兄弟互穿下衣服怎么了,但瞧宗柏还没缓过来的脸色,怕他刚吐个好字,已经连人带轮椅被丢出房间了。

  好不容易才进来的,要多加珍惜。

  裴衍松:“还放在老板那里的,一会儿上去拿。”

  宗柏点头,拿了衣服去洗澡。

  裴衍松戳开李秘微信:行李送下来。

  李秘回的很快:好的。晚餐也到了,要一起送下来吗?

  裴衍松点开李文的聊天框。

  最近几条:

  -到了吗?

  -裴老师,我们刚下飞机。宗老师有点晕机,没吃什么东西。

  -好。

  宗柏澡洗的很快,因为他不是很喜欢这个酒店浴室的构造,淋浴的地方单独做了个玻璃房出来,玻璃房外正对着落地镜,宗柏一偏头就能看个完全。

  怪……别扭的。

  宗柏收回视线,冲干净身上的泡泡,擦干水,换上宽松的睡衣。

  裴衍松把餐车里的东西往桌子上摆,宗柏一出来就看到了精致又丰盛的菜肴,脚步一顿。

  “哪儿来的?”

  裴衍松:“门口鞋柜上有服务热线,打电话让人送来的,不要钱。”

  宗柏边擦着头发边往客厅走,茶几矮小,他直接坐在了羽垫上:“你饿了?”

  裴衍松点头:“嗯,我饿了。”

  宗柏扫了眼面前看起来就很贵的菜:“喔。”

  虽然盘子快把茶几摆满了,但每个盘子里的菜都极少,有的甚至只放了拇指大点的东西。

  宗柏就近夹起一块红彤彤,裹了酱汁的肉。

  “这是什么?”一个盘子里只有两小块。

  裴衍松看了眼:“烤鸭吧。”

  宗柏尝了口,很嫩很香,有点点果香味裹着浓郁的酱汁,和他之前吃过的鸭子天壤之别,吃了一块,还想吃,但盘里一共就两块。

  裴衍松通透极了:“你吃吧,我不喜欢吃鸭肉。”

  宗柏很不客气,边嚼边说:“这酒店真小气,那么大只鸭子,都不舍得多放几块,剩下的那些呢?”

  只给svip提供鸭子身上最嫩两块肉的酒店无故躺枪,裴衍松接道:“对,真小气。一家只分两块就可以多分几家,酒店能节省点成本。”

  说话间,宗柏已经扫完了五个盘子。

  裴衍松象征性地夹了两筷子,指了指餐车上的瓷罐:“这儿还有汤,甲鱼汤。”

  汤熬的很浓,宗柏喝一口就爱上了,接连盛了好几碗。

  裴衍松好心提醒:“少喝点。”

  宗柏毫不在意:“不喝浪费了。”

  直到后半夜,宗柏才理解了裴衍松那句提醒。

  舟车劳顿,宗柏吃完饭吹干头发就躺上了床,裴衍松拐去浴室洗澡,隔音不好,宗柏边听着水声,边盯着天花板发呆。

  床挺大的,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但要和裴衍松睡一张床,宗柏是开不了这个口的,让裴衍松去睡沙发,那沙发也太小了,裴衍松腿还打着石膏,万一半夜滚下来摔折了另一条腿怎么办?

  宗柏思考不出来,干脆不思考了,直接了当关灯睡觉,两个大男人躺一张床上能出什么事?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房间里很暗,很安静,衬得轮椅滑过地面的动静越发不能忽略。

  床边陷下去了一点,紧跟着重量压了上来,身上的被子扯过去了一点,宗柏侧着身默默把脸埋进被子里,耳朵有点烫。

  他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应和人做朋友,睡一张床,隔那么远的距离都让人觉得别扭。

  陈序他们都是怎么睡下去的?难道他不单外表看起来不直,实际上真的不直?这不可能啊,小学三年级他还暗恋了他班上一个扎小辫的姑娘呢。

  宗柏思绪飘远,身边人动了几下,似乎是盖不到被子,又往中间挪动了点,随之而来的是刚洗了澡带来的热度。

  宗柏顿时紧绷,被身后的热源烘着,他似乎也跟着热了起来。

  裴衍松翻了个身,正对着宗柏的背影,窗外昏暗的光线投进来,他依稀能看到个毛茸茸的脑袋支在外面,呼吸很不自然。

  裴衍松憋着笑,开口问了句:“睡了吗?”

  脑袋一动不动,呼吸正在尽力维持均匀。

  宗柏僵硬的如同一具尸体,支着耳朵听旁边的动静,裴衍松没再说话,好像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宗柏或许是累着了,听着听着脑袋就开始放空,没多久彻底睡了过去。

  后半夜的时候宗柏突然觉得很燥,半个脑袋还埋在被子里,以为是闷的,掀开被子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后,宗柏发觉了不对劲。

  他好像起立了。

  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