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松觉得宗柏最近很不对劲,或者说从很久之前就很不对劲了。

  只是最开始不明显,偶尔会给人一点孤寂的感觉,比如之前醉酒,比如推着还在坐轮椅的裴衍松过马路,风吹过来时宗柏说的那句他并没有听清的话。

  裴衍松手肘支在阳台上看风景,身后宗父宗母坐在沙发上窃窃私语。

  “宗柏已经几天没回来了?他不会是跑了吧?”

  “怎么可能!他走之前不是说接了部戏要在临市拍吗?他说他最近行程很紧张。”

  “你有没有发现宗柏变了很多,嘴上虽然没说八十万的事,但他行程突然变这么紧,说不定还真在给我们赚钱呢。”

  “我听说他们明星来钱快的很,八十万……是不是要少了。”

  裴衍松嘴角要勾不勾,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真不像个善茬。

  他摁亮手机屏幕,今天的屏保,裴衍松换成了上次出门买菜被粉丝偷拍的照片,画面定格在宗柏给裴衍松戴帽子的刹那,手指还没从帽檐上移开,裴衍松敛眸笑着蹭了蹭他的手腕。

  宗柏也是笑着的,只是不明显,在头顶寂寥的路灯里显得很朦胧,像是跟着变成了一道抓不住的光影。

  “而且,那男人还留在这里的……”

  刻意压低的话音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到了裴衍松耳朵里,他转身,走进来的瞬间沙发上的老两口噤若寒蝉。

  裴衍松没关怀他们脸上的微惧,反而拖了把椅子过来,隔着茶几就坐在他们两正对面。

  老两口登时就想发抖。

  裴衍松翘着腿,漫不经心道:“聊聊?”

  两个人胳膊肘互捣了几下,最终还是宗母开了口。

  “贤婿啊……”见裴衍松皱眉,宗母又立刻改口道,“裴,裴总!”

  刚两个字,裴衍松就没了耐心,抬手示意她闭嘴,开门见山道:“八十万,我再添二十万,一共一百万。”

  “买一个清净,”他眼眸垂下来,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们,“拿了钱就彻底从宗柏身边消失,也别在公众视野里给他带来任何负面影响,能做到吗?”

  宗母愣愣地听着,似是没想到几句话之间自己就能得到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或许是来的太过轻松,她嘴唇嗫嚅着,下意识脱口道:“一百万不够……”

  裴衍松冷嗤了一声。

  宗母话头立刻僵住。

  思绪颤抖间,之前电话里那个冷冰冰的男声又在耳边响起,他最缺的就不是钱,无论你想要多少他都有。

  想到这里,宗母登时镇定了几分,但在对上裴衍松眼神的刹那,却莫名有一种被扒干净了的错觉,让她喉口痉挛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衍松:“无论是谁让你们来的,又给你们灌输了什么思想,我只想说一句话,人要知趣。”

  他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敲了几下。

  五分钟后,他把屏幕调转过来,上面有一行银行卡数字,还有收款人的名字,中间那个字打了*号。

  宗母不明所以。

  “这是你儿子的银行卡号,”裴衍松在手机上摁了几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是你儿子要结婚,要买房子吗?钱已经转过去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宗父蹭一下站了起来:“一、一百万?是我们来要的,怎么能、怎么能都给他!”

  “大额转账没那么快到,”裴衍松耸肩,“你现在赶回去可能还来得及?”

  宗母还想说什么,宗父匆匆进房间拿了衣服帽子:“走,快走。”

  宗母被宗父一路拽到了玄关,刚开门,就听到身后那个男人不紧不慢道:“记得我说过的话。”

  穿堂风惊掠,宗母脊背一片寒凉。

  裴衍松又在原地坐了会儿,最后起身去阳台,给宗柏打了个电话。

  那边嘟嘟响了好几声,接起来了。

  “喂,什么事?”

  裴衍松:“家里买的菜快坏了。”

  宗柏似乎被这句话无语到了:“那你扔掉。”

  裴衍松就笑了,低低的,宗柏那边沉默了会儿,嘈杂拉远,他似乎去了个更安静的地方。

  这是这几天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第一次通话,声音透过电流带上了点不真实感。

  宗柏并没有完全隔绝和裴衍松的交流,微信上的消息看到就会回,语气和平时一样,工作行程也会和裴衍松说。

  但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在刻意保持距离,不然宗柏不会在两份剧本里,挑了临市的那个。

  虽然宗柏的托词是钱多。

  裴衍松:“他们走了。”

  宗柏嗯了声,什么都没问,情绪起伏并不大。

  裴衍松轻微挑了挑眉。

  两人各怀心思,又对着听筒沉默了会儿,最后宗柏开口道:“还有什么事吗?导演叫我了。”

  裴衍松:“没有,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裴衍松:“你忙吧,再见。”

  裴衍松垂眼睨着在楼底下起了争执的宗父宗母,突然意识到事情的重心好像并不在宗父宗母身上。

  不然宗柏的反应不会这么冷淡,但宗柏又确实为了攒八十万,接了很多通告。

  所以,这个钱,宗柏在给谁攒?

  挂了电话后的宗柏愣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导演没有叫他,他的戏份在一个小时后。

  剧组里面有棵树,因为天气原因掉光了叶子,枝条光秃秃的,好像失去了所有生机。

  宗柏最近很忙,通告排的很满,拍戏间隙还去参加了几场直播活动,几个城市来回飞,觉都是在路上睡的。

  剧组的戏排的很巧妙,宗柏杀青那天,剧组也刚好杀青,大家热热闹闹在群里说明天一起组个饭,宗柏洗了澡缩在酒店床上刚准备睡觉,导演的消息就来了。

  王导:明天晚上杀青宴宗老师要来吗?

  宗柏明天能休息一天,后天中午才飞去另一个城市参加综艺。

  宗柏不想去,打字推拒道:不好意思啊,王导,明天我有个综艺,可能赶不上了。

  王导:没关系,宗老师一路顺风。

  两人又一来一往寒暄了几句,宗柏困得睁不开眼,正准备放下手机睡觉,某个金币头像弹出来,吓了他一跳。

  衍松:明天婚礼你什么时候来。

  宗柏脑子慢吞吞转了下,才想起走之前,裴母给了他们两张请柬。

  宗柏盯着裴衍松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打字道:你怎么不早说,明天答应了导演组的杀青宴,去不了。

  裴衍松切回王导的微信,最新一条消息:宗老师说他明天要录综艺,不参加杀青宴。

  裴衍松又翻了下宗柏的行程表,机票买的后天的,综艺也是后天录制。

  手机又嗡地震了下。

  王导:那个,宗老师说他记错了综艺时间,明天还是要来参加杀青宴。

  裴衍松回了个嗯,又切回宗柏的聊天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没个动静。

  如果之前只是怀疑宗柏在躲他的话,现在裴衍松能肯定宗柏就是在故意躲他了。

  裴衍松很愿意给伴侣私人空间,宗柏可以有秘密,他也不会随意去窥探,甚至愿意慢慢等,等他愿意彻底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但如果影响到双方的感情相处,裴衍松就办法忍。

  第二天,裴衍松一个人去参加婚礼,穿着婚纱的两位新娘在门口迎宾,其中一位对裴衍松挥了挥手,裴衍松视线礼貌地掠过她手里扎得精致的手捧花,微笑道:“很漂亮。”

  女人也跟着笑:“谢谢。”

  吃完午饭裴衍松没多留,又开车往临市走。

  他问了王导杀青宴的地点,天空刚朦胧透上点黑,就驱车到了门口的小道。裴衍松停了车,看着饭店的招牌,点了根烟。

  车辆从旁边穿流而过,车灯一下一下晃过裴衍松搭在窗边的手腕上。

  远处的天空完全黑了下来,裴衍松从车上下来,半靠在车旁,抽完了宗柏家里最后一根劣质烟。

  烟头刚碾灭扔进垃圾桶,门口摇摇晃晃出来一行人,走在中间那个晃得格外明显。

  扶着宗柏的王导急得团团转,他也没想到宗柏不能喝还喝那么多,脸上半分不显,不说胡话不耍酒疯甚至还能格外自然地在桌上接梗,要不是散场了出门的时候直往门槛上撞,王导愣是看不出来他醉了!

  宗柏晃着晃着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歪着的身子突然站直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不远处,路灯底下的男人。

  不等王导视线看过去,宗柏突然推了他一下,一本正经道:“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王导:“……”

  宗柏慢悠悠晃到了裴衍松跟前,他站在一颗树下,路灯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宗柏闻到了很重的烟味。

  宗柏皱眉道:“你好臭。”

  裴衍松掌心扣住他的脸:“你也臭。”

  宗柏就笑起来,酒后的眼眸带了层水光。

  裴衍松冷淡道:“不是不想见我吗?还过来做什么?”

  “想见的。”宗柏讨好地用脸颊蹭他的掌心。

  “别卖乖,”裴衍松并不领情,依旧冷淡地问,“最近为什么要躲我?”

  这个问题似乎很困难,宗柏盯着裴衍松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要把这些天没看到的都补回来。

  裴衍松由着他看,良久才听到一句低哑的:“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宗柏就又卡壳了,舍不得什么?舍不得好多好多,怕一切都是一场梦,醒过来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暂时用工作麻木地把自己塞满,好像这样就能好受一点。

  宗柏吸了吸自己的鼻子,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裴衍松:“宗柏,你喝醉了吗?”

  宗柏点头:“醉了。”

  他灌了自己很多酒,无论是宗柏还是宗柏,都醉得彻底。

  像是为了验证他是不是真的醉了,裴衍松又连着问了他几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宗柏。”

  “今年多少岁?”

  顿了几秒,小声道:“23。”

  裴衍松不知道喝个酒还能给自己长岁数,他手指摸着宗柏的耳朵,又问:“喜欢我么?”

  宗柏毫不犹豫:“喜欢你。”

  醉了的宗柏很好套话,问什么答什么,裴衍松有很多想知道的,但看着他这副模样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最终只能把人紧紧裹进怀里,烟味和酒味重又轻地交织在一起。

  他嘴唇摩挲宗柏发烫的耳尖:“清醒后还想见我吗?”

  宗柏停顿了很久,手臂环住裴衍松的腰,点头又摇头。

  良久,裴衍松发泄似地捏了捏他后脖颈,妥协道:“宗柏,你到时候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宿醉并不好受,宗柏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在床上缓了好一阵。

  他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全是裴衍松的身影,捏他脖子,吻他嘴唇,骂他小醉鬼,喝不了还喝这么多。

  太真实了,真实地宗柏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旁边有没有人。

  什么都没有,只摸到了一手的冰凉,凉得宗柏意识都清醒了几分。

  他睁眼迷茫地盯了会儿天花板,想到下午还要赶综艺,又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

  脚刚踩地,他就去床头柜摸手机,摁亮屏幕看了眼时间,点开消息准备边走边回复,迟缓的大脑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转头,再一次看向床头柜。

  原本空空荡荡的地方摆了一束精致的手捧花,手捧花旁边还放了个黑丝绒的小盒。

  宗柏定在原地呆了半响,动作比脑子先一步反应,走上前,停驻,拿起盒子,抖着手打开。

  一枚戒指安静地出现在他视野里,纯净的蓝好像把这个空荡的角落都映亮了几分。

  宗柏呼吸急促,酸涩堵在喉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