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止被迫啃了三天的猫粮, 一颗心早就系在了色香味美的人粮上。他嘴里问着干什么,实则贴在杜簿安身上,眼巴巴地明示着吃饭。
杜簿安无奈:“你想吃什么?”
和满心满眼都是吃的小猫相比, 一番折腾, 他失而复得,冷汗一身又一身, 完全谈不上饿。
杜簿安甚至怀疑,在这只小猫妖心里,他是和烤鱼蛋糕麻辣烫挤在一起的。
“你们精怪都这么贪吃的吗?”
“不啊。”宣止掰着他的手指, “这是我的个猫爱好。”
小猫妖拉着他来到厨房, 这段时间杜簿安为了馋他, 天天下厨, 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烟火十足。护食的人类长胳膊像是专门为此而长,把食物围成铜墙铁壁。
总算能吃到杜簿安的手艺, 宣止打开冰箱, 跟厨子点菜。
身份暴露后, 宣止再没了顾忌, 无话不谈:“我以前是只家养猫, 刚流浪的那段时间我根本适应不了,饿了很久的肚子。”
“那时候我还没化形,比现在笨多了,只知道在小区里逛, 还幻想原主人能把我捡回去。唉, 其实唐哲月丢掉我当天就退租了。”
陌生的名字。
杜簿安顿住:“唐哲月?不是周也吗?”
宣止莫名看他一眼, 这才意识到要从开天辟地开始给人类讲起。
“周也算不上我的主人吧?我只是在他那儿借住了一段时间。”宣止说得轻松,“我在很多地方都借住过, 2号楼的宿管,11号楼106的阳台,单余也邀请过我,不过我拒绝了。”
小猫炫耀自己的人缘:“难不成他们都是我的主人呀?”
杜簿安攥西红柿的力道大了些,熟透了的西红柿从根部开裂,汁水淋漓。
宣止敏锐地嗅到,警告人类不要浪费食物。
“你没饿过肚子吧?流浪的头一周最难熬,小区垃圾定时有人清理,还有经验老道的流浪猫抢食,我打不过。说起来我还真不是自愿离开小区的,那里生态已经稳定了,容不下多余的猫了。”
“小区里的食物不多,所有猫脾气都特别暴躁,半夜三点还有猫一时兴起揍我一顿。”
三颗西红柿一颗切丁,两颗切块,分别装在碗里,宣止没忍住偷吃,杜簿安不加制止,摸出一根鸡肉肠切开包装给宣止解馋。
“后来我迷路到A大,遇到了校花,你还记得宿舍的三花吗?我给你介绍过。当时不能跟你说,其实它是我的搭子,我在A大最好的朋友,性格特别好,教会我跟学生讨食,再之后我一般就不饿肚子了。”
“一般?”
“我不能保证每天都遇到好心的学生啊,我喜欢到处乱跑,还爱睡觉,错过了饭点和人流就没吃的了。”
回想起那段时光,宣止满足:“已经很好啦,我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还无师自通学会了化形。”
杜簿安对膘肥体壮不置可否,他另外有在意的地方。
宣止有意避过不谈,他追究到底:“唐……哲月养了你多久?”
宣止小口小口啃肠,看杜簿安切牛腩。那是生肉,宣止不得不耐心等待。
他磨蹭了许久,久到杜簿安对着菜谱开始挑炖肉的香料。
小猫对时间的记忆点在于生存难度。
“一个冬天,还有小半个春天。”
宣止说:“我原本的主人有两个,一个是唐哲月,另一个叫赵铭。他们……也是情侣。”
杜簿安的刀重重压下,剥皮洗净的蒜被压扁成泥。
情侣。和一只流浪的猫。
剩下的不必宣止多言,杜簿安自己补足了剩余的故事。
宣止也不愿再提,见杜簿安不再追问,他守着咕嘟咕嘟的锅,两眼渴望:“要炖多久?”
“一个小时。”
“这么久!”宣止惊讶,“就这一个菜吗?”
原本只打算做一道菜的杜簿安:“还有。”
杜簿安新切了一块土豆,化出了冷冻层的鸡翅。
宣止手疾眼快从冰箱抢出一捧油菜:“这个也要,荤素搭配,杜簿安。”
杜簿安没说什么,示意他去洗菜。
小猫乐颠颠地一根一根洗,猝不及防迎来了第二轮问答。
“宣止。”
“嗯?”
“你为什么去猫咖?你在猫咖做了多久?”
“因为你呀。”
杜簿安皱眉:“我?我没让你去。”
“你老想着约我出来消费,还带我去医院,花了一大笔钱。我一只流浪猫哪来的钱还你?只能拜托伯医生帮忙找些外快。”
追男朋友花些钱是必要的。
“我没让你还……”多说无益,杜簿安只想知道,“猫咖的工作具体都做些什么?”
“就是让客人摸摸我啊,撒撒娇哄他们开罐——”宣止的声音越来越小,洗好的菜叶子掉进盆里,他如遭电击,麻木迟钝地看向自己的人类。
……原来,是这个。
这小心眼的人类兜了一大圈,在这里等着他呢。
杜簿安的杜是小肚鸡肠的杜。
“罐。”宣止话音落地,做作地捞起菜叶子,囫囵冲过,整盆丢给杜簿安。
“我的任务完成了突然有点困吃饭叫我。”没跑两步,宣止化作小白猫,漂移着不见踪影。
现在的小猫才称得上是膘肥体壮,唯一能看出流浪痕迹的,或许就只有跑路的速度。
杜簿安洗手,去猫窝抓猫。
小猫装睡一如既往的假,杜簿安把猫掏出来:“尾巴别晃。”
他垂着眼:“耳朵别动。”
本来耳朵没晃耳朵没动的猫被提醒后只觉这两个部位痒得厉害,按捺不住地甩了甩。
杜簿安噗嗤笑了,一瞬间有点理解郎渠的心理。
“躲我?”
宣止喵喵喵,它现在是猫,可听不懂你们人类说的话。
杜簿安绑架小猫:“食材好像不太够,听不懂人话的小猫养着也没什么用。正好闲下来一个汤锅,晚上做个炖猫汤吧。”
“呜呜呜嗷!”
杜簿安的脖领子险些被挠成丝带。
宣止转瞬化人,在杜簿安怀里维持着被公主抱的姿态。罪魁祸爪还搭在人类领口,指尖里残留着毛衣的碎毛。
宣止抱臂攥拳,把证据湮灭在胳膊底下。
“陈年老账你也翻。”宣止扑腾,连带着杜簿安一起斜摔在床上,小猫骑在人类身上,居高临下。
“你不是都听到了,我即将拥有新的、体面的工作,再也不用去猫咖打黑工了。”
他两只胳膊撑在杜簿安脸颊旁,逼问人类,“凡事多反思自己,少约束小猫。你说过的那些怪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要一直这么小心眼吗?”
他一根手腕被攥住了。在杜簿安面前,宣止不必再掩饰瞳孔颜色,漂亮的鸳鸯眼被一双纯黑的眼眸吞噬。
这个表情宣止再熟悉不过。
——是杜簿安想要亲亲了。
他弯下腰,在人类的唇面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杜簿安的需求得到了满足,可以接着谈正事了。
这回轮到宣止叫嚣:“躲我?”
他结结实实地跨腰而坐,人类逃无可逃。
大教育家宣止发表讲话,他扳住人类的脸,让人类直视自己:“看着我!杜簿安,人呢,心胸要开阔些,每只猫都在成长,要允许猫犯错,过去的……嗯?”
宣止挪挪屁股。冬日衣服太多,他坐起来有点打滑。而且……似乎有东西在顶着他。
另一只手腕也被攥住了,天旋地转,宣止瞬间失了高地。
“宣止。”杜簿安急促呼吸,“我在吃醋。”
宣止呆滞。
“吃醋?”小猫没吃过醋,他在杜簿安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就像看眼神识亲亲一样,宣止虚心求教,“你吃醋了我需要做什么?”
杜簿安压抑:“亲我。”
又是亲?
小猫抬脖子,再次点了一下。
杜簿安的眼神活像是要吃猫,呼吸沉重地打在他的耳畔,宣止本能地忐忑,喉结滚了滚。
“小学长,你是为了什么化形?”
他手指压住宣止的嘴唇,让他不要轻易作答:“我问的是第二次,今天。”
小猫妖遮遮掩掩,红了大半张脸,几乎不打自招。
他转移话题,挑着前一部分的刺,羞臊道:“我不是学长,我没上过学。”
“我教你。”
“嗯?”
宣止的唇彻底被堵住。
宣止惯来对杜簿安的腹肌有着超乎寻常的喜爱,手指在小腹处忍不住多流连了一会儿。
捣乱的手指被尽数抓住,十根手指被细致地插了进来,杜簿安引着他,将他双手死死按在两侧。
局势彻底逆转。
他凶狠地亲上来,唇齿间零星溢出片段威胁的话。
“不许,再去。”
他头脑发昏,待杜簿安放过他,只留给他一双无法聚焦漂亮眸子。
杜簿安吮吸他的唇肉,咬住下唇瓣撕磨。
他比宣止更像是一只野性残留的兽。
杜簿安贴在宣止侧脸,含蓄地亲亲他噙着泪的眼角。
他又说:“我教你。”
宣止经历过春天,以一只幼猫的身份。
幼时的小猫只知吃吃喝喝,主人一戳便头晕转向,万物复苏的日子便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他一无所知,求助地看向杜簿安。
人类攥住他的手,再次十指相扣。
宣止瞬间睁大了眼睛,一对儿雪白的猫耳从头顶飞了出来。杜簿安新奇地看着这对儿耳朵,朝着那对儿毛耳朵吹了吹气。
电流由上而下,几乎麻掉了宣止的每根神经。
茫然地小猫妖无法控制住颤抖,更多的是无助:“杜簿安。”
杜簿安托着他腰的手收了回来,垫在宣止脖子后面,绕过了一圈,松松垮垮地护着。
人类上下下确认了一番,没有他想象的奇怪的东西。
精怪化形,的的确确就是仿照着人类的身体。
说不上算不算失望,杜簿安笑了笑。
宣止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小猫妖在感情上一张白纸,在其他方面也任人磋磨。
他受了刺激,指甲控制不住伸长,不得已胡乱抓住点什么固定。
他抓到了杜簿安的衣领。
衣领大敞呈现圆形,尖爪在人类细嫩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宣止顾不得杜簿安这轻微的伤口,衣领被他抓得形变,晃晃悠悠,正如他本人一样,像是被抛向了空中。
他扯着衣领,顺理成章地爬到人类胸前,咬住宽大领口里露出的胸肌。
杜簿安闷哼一声,垂下眼睛,惩戒地收紧。
宣止一串眼泪直直流下来,挥舞着抓挠人类后背。
杜簿安亲他的眼角,偷偷尝了尝咸涩的泪水。
“没问题的,乖乖。”
一直托在宣止脖子后的手猛然发力,他捏住了宣止的脖颈——捏住了一只猫的后颈。
一双沁满水的鸳鸯眼突然睁大,随即眯起。
该死的人类咬住了他的耳朵。
……
等待一切平息,宣止耸动猫鼻子,保护耳朵,小小声提醒:“杜簿安……锅干了……”
宣止感觉人类死死攥在耳侧的拳头在发抖。
杜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去看看锅。”
宣止平平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顶灯在他眼里一变二,二合一,反反复复流动,如同他浆糊一般的脑子。
他猛得起身,狼狈地提起裤子蹦进卫生间。
宣止清洁完毕,出来时套上了杜簿安晾在卫生间的睡衣。
小猫妖神清气爽,迎面就是食物扑鼻的香气。
杜簿安炒了三道菜,盛了饭在等他。人类情绪不高,宣止以己度人,半分羞涩都没有地贴上去。
“我学会了。杜簿安,我可以帮你……”
他往下瞄了眼。
不用帮,杜簿安早就熄火了。
人类倒转筷子头敲击桌面:“吃饭。”
“真的不需要……”
“宣止。”杜簿安说,“闭嘴。”
凶什么凶,宣止顶着一头水汽,全身轻松。
牛腩曾经差点糊底,杜簿安后又加了水和西红柿,重新入味。炖了近两个小时的牛腩入口即化,宣止舀了一勺汤,满足地眯起眼睛。
他偷瞄杜簿安,深觉沟通是门艺术。
情侣之间有需求就直说,满足了需求气氛不就和谐了?他再也不想被杜簿安揪着,听些小肚鸡肠的怪话。
“杜簿安,次卧不能睡了,我今晚要跟你睡主卧吗?”宣止善解人意,“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变成猫去睡铜锣烧。”
宣止看到杜簿安顿了顿,不过几秒,他恢复如常,回答时语气平淡,不像是为了人而喜欢猫,也不是为了猫而喜欢人。他喜欢的,自始至终都是宣止。
他说:“都行。”
……
伯医生没有规定拜访时间,只说让宣止来桃李找他。
宣止失约在先,起了个大早,赶着早八与杜簿安分道扬镳,直奔桃李医院。
宣止在桃李养伤期间,全院都知道他是伯医生家的小猫,护士站的护士贴心给他指了路。
伯医生在……寄养区。
宣止头一次踏入这个区域,寄养区的笼子里关的都是普通的动物,看到有人经过,胆大的呲牙咆哮,胆小的躲进角落。宣止走进最深处,那里有人举着手机在拍视频。
宣止避开镜头,准备贴着墙边溜过去,定睛一看,入镜的竟然是伯医生和比格。
以狗的形态。
持镜的护士在录结束语:“我们小比小伯今天也很乖呀,吃过早饭我们就去遛弯了哦。你们主人明天就回来接你们了,想不想主人呀?”
伯恩山适时配合地汪了一声,比格哼着粗气拿屁股对着镜头。
护士结束录像,恭敬地道:“结束了伯医生。”
她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即时将录像发给了夏青和苏方。
两道白光闪过,伯医生只化了里衣,捞起一旁椅背上的医生白袍披上。
比格紧随其后,宣止和他保持距离,好奇地打量化形后的比格。
比格原型就比自己大,化形后也要高上自己一头。少年一头棕褐的小卷,比里比气的不羁。
伯医生朝他招手:“宣止。”
宣止哒哒跑过去,他难以从比格身上挪开视线,伯医生就势向他介绍:“这就是——”
“我是毕方。”比格少年抢先开口,多此一举地强调,“我自己取的名字。”
伯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先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陆老师身体不好,不排早班。毕方,你也跟上。”
少年不情不愿地喊:“喂,薄明修,到底去哪儿?”
宣止瞪圆了眼睛,震惊于比格大逆不道,敢对伯医生直呼其名。
伯医生头也不回:“带你去吃早饭。”
……
他领着两人去了桃李的内部食堂。
宣止被杜簿安喂得肚饱溜圆,惆怅地旁观毕方吃饭。宣止和伯医生同坐,唯一吃饭的正主倔强地坐在两人对面。
宣止:“你们在吵架?”
“没有。”
“对。”
两人异口同声。
毕方骄傲:“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我还没原谅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