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卷毛小狗>第7章 雀羽

  洪野今年大四,学校没课,在本地的一家龙头企业实习。工作不算轻松,时不时需要加班,但他能力过关,暂且应付得过来。

  徐经眠趁午休时间过去,洪野直接带他回了家。

  和洪野重逢五年有余,徐经眠来洪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从未遇见过他父母。

  对于洪父洪母来说,洪野的孤儿院出身是一桩不可提及的隐秘。他们真心收养洪野,对他视如己出,自然希望洪野能斩断过去,把这里当成唯一的家。

  是以,像徐经眠这样的故人,只能以“中学同学”“朋友”之类的身份,存在于洪野口中。

  可洪野被收养时已经十岁了,过去的记忆太多,想忘也忘不掉。

  一看见徐经眠,他就会想起那个总比同龄人矮一点点的孩子,聪明得很,又乖,一头小卷毛特别扎眼,最招老师和义工喜欢。

  他收到的礼物和照顾最多,即使都分出去,依然有坏孩子嫉妒他。

  他们嘲笑他无人领养,经常被前来参观的叔叔阿姨们看中又怎么样?只要看一眼他的档案,他们转头又会把他送回来。

  “他肯定是杀人犯的种!”

  他们这样编排他。

  洪野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欺负徐经眠,从前是,现在也是。徐经眠明明是最乖巧最让人有保护欲的孩子,看见他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抗,洪野只会恨自己为什么不够强大,不能帮助他更多。

  知道自己不受洪家父母欢迎,徐经眠一进门就蹿进洪野房间躲了起来。洪野拿杯水回来,看他紧张兮兮的,无奈道:“他们中午不回来。”

  “哦。”

  徐经眠应声,还是把房门锁得严严实实。

  “你昨天……”

  洪野悄无声息地打量徐经眠。

  衣着整齐,面色红润,脖子和锁骨好端端地露在外面——没有吻痕,也没有伤痕。

  “算了,”他叹口气,“说吧。”

  “哦。”

  徐经眠捏了捏自己的大拇指关节,沉吟片刻,道,“野哥,那个男的,就是你打电话接到的那个,奶奶治病的钱,都是他给我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徐经眠不敢抬头,一味急慌慌地说着,“算是……包养吧。”

  “我觉得挺好的,至少比去廊下好。他钱多,会派人安排好医院的事,还给奶奶请护工,我只用管小义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好,比以前轻松多了。”

  “哦对了,我骗小义说他喜欢我,想追我才给我钱,你就说我交男朋友了就好,可千万别露馅了。”

  明明是笑着在说,徐经眠却觉得自己快哭了。就像第一次在廊下接完客,衣衫不整,不小心碰到洪野那天一样。他无数遍强调自己是自愿的,没关系的;努力扬起笑脸说他赚到透析的钱了,至少不用借高利贷;但一接触洪野震惊心痛的眼神,他就忍不住流了好多好多的眼泪。

  好在这次他学聪明了,一次也没有看洪野,把准备好的说辞背完,仅仅是声音有点哽咽而已。

  大成功。

  许久没有听到洪野的回应,徐经眠试探地抬起头,入目是一张古井无波的脸。

  洪野面相冷,神情却常是温和的,徐经眠极少看见他这个样子,万籁俱寂,仿佛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下一秒,洪野轻咳一声,表情整个活泛起来,方才的僵硬仿佛是徐经眠的错觉。

  洪野略带凝重地问徐经眠:“你确定只是这样?他有没有对你做别的事?”

  徐经眠摇头:“他没对我做什么。”

  不止洪野,其实徐经眠自己也搞不清楚姜悦到底贪图他什么。他和姜悦相处时间太短,差距太大,身份太过悬殊,个中缘由,有如月迷津渡,影影绰绰,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他叫什么?”意识到困境后,洪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姜悦。”

  “姜悦……”

  “你听过吗?”

  “……”有点耳熟,但始终想不起来,洪野摇摇头说,“没,不认识。”

  -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洪野送徐经眠出门,二人到楼梯口,发现徐徇义正在对面单元楼下等着。

  他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小马扎上,隔着玻璃看小卖部老板玩蜘蛛纸牌。余光瞥见人出现,立马起身跑过来。

  兴许是坐久了腿麻,途中他趔趄一下,差点摔了。待人到跟前,徐经眠不由地担心抱怨:“不上课跑过来干嘛?”

  “野哥。”

  他先同洪野打招呼,转向徐经眠,语气转而锋利,“你过来就告诉我了吗?”

  这话颇有些无理取闹,徐经眠是哥哥,没有向未成年弟弟报备行程的必要。

  他好脾气地解释:“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吗?”

  徐徇义不吃这套,态度更差:“字条上写的是,你先睡了。”

  啧。

  忘了。

  徐徇义下晚自习的点很晚,徐经眠有时留好夜宵就去睡了。接客的日子他便会伪装成这样,如果被徐徇义发现了,再改口说在洪野家。

  徐徇义对洪野同样充满信任感,有时比对徐经眠的还多,得到洪野证实后,往往不会再深究。

  谁成想他今天会直愣愣地堵到单元楼下,徐经眠觉得自己作为哥哥的可信度和权威有些过度缺失。

  不过他也确实不值得信任。

  徐徇义仍气鼓鼓的,像个炸毛的小狮子。徐经眠眼神飘忽,最终选择打马虎眼:“就,找野哥有点事,工作上的,你找我干嘛?”

  这回轮到徐徇义没底气,他别开脸说:“没事。”

  “没事你逃学跑这么远过来?”

  有了一个指责的理由,先前的心虚立马被掩盖过去。徐经眠往徐徇义后背拍了一掌,又揉一把他的头发,埋怨道:“嘴巴翘这么高,莫名其妙发脾气。”

  “我没发脾气,”徐徇义态度明显软化下来,“现在午睡刚下课,第一节自习,不耽误上课。”

  “自习课也别随便翘。”徐经眠轻叹道,“小义,你读书更尽力些,绝对不止现在的成绩。”

  “哦。”

  “又哦。”

  徐徇义不说话了。

  徐经眠知道他没往心里去,但是没办法,他本来就没资格控告徐徇义上学不用心。

  毕竟他自己都被开除了。

  兄弟俩别扭够了,洪野走上来道:“小义,听你哥的,回去上课。”

  徐徇义点点头。

  洪野又道:“经眠赶紧回去休息。”

  徐经眠:“知道了。”

  -

  下午如期而至,洪野去上班,徐徇义回去上课。徐经眠向打工的地方请过假,回到家,打扫一会卫生后,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以往这个时候,他通常会睡一觉,但昨天他休息得很好,不仅不困,思维还异常活跃。

  他想到姜悦——他很难不想到姜悦——他甚至没有一个对姜悦身份的明确概念,年龄、职业、家室、住址……他对姜悦一无所知。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依稀抓住了姜悦的一些什么,从奶奶受到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从那些肌肤相亲的瞬间。

  徐经眠是一个足够警惕的人——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从小生长的环境让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同样的,苦难让他能够敏感地分辨好意。所以,尽管姜悦行径恶劣,徐经眠仍愿将他定义为一个大致意义上的好人。

  思绪在原野里漫无目的地拐弯,徐经眠想着想着,想到和他和姜悦的两次性爱。

  第一次并不完整,算0.5次,所以加起来是1.5次性爱。

  徐经眠在心里较了个真,差点笑出来,赶紧摈弃杂念想回正题。

  他喜欢这些性爱。

  徐经眠的腿忍不住轻轻并起来。

  是的,他喜欢,而且毫不知足。

  徐经眠早就知道自己欲望不小,以徐徇义或以前的同学为参照,没有人像他一样需要频繁的疏解欲望。

  他有大部分的男性特征和少部分的女性特征,这些特征往往不完整。比如他不及男性高大、结实、毛发旺盛,也不及女性纤细、优美、曲线玲珑。

  两种性别完整赋予他的,似乎只有性欲。

  可他至今未获得过合格的性爱。徐经眠从不回味接客的经历,那些记忆总是被他强制清除,封进角落不再提及。

  姜悦的出现是好的,却又更糟——他是四十分里的五十九分,如一株孱弱的火苗靠近引线,引得岩层下的热流蠢蠢欲动,却看不到满足的可能。

  徐经眠在心里叹气、失落,身体已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他将手伸到下体,抹了一把,堪堪避免流出的水液污染床单。

  哎。

  真叫人没办法。

  -

  向绍祺的场子从不缺人。

  姜悦到的时候,场子已经很热了。他去二楼找到向绍祺,果不其然见到他混在人堆里面,推杯换盏,逢场作趣。

  在场的人,彼此之间都是发小,尽管父母有从政从商之别,家庭有太平热闹之分,本质上都差不多。他们上差不多的小学,玩差不多的爱好,谈差不多的恋爱。

  年龄陆续到达继承家里事业的年纪后,聚会的性质便一变再变。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们全都变成一样的脸。

  年少时的天真友谊被毫不留情地抛却,“不走爹妈老路”的豪言壮语,到底是没人做到。

  也是从那时起,向绍祺,这个才华不显,最不堪大任的润滑剂角色,摇身一变,成了聚会的核心人物。

  众人之中,姜悦显得尤为尴尬。

  他不是姜家的正牌继承人,和家里的关系十分微妙,跟亲哥哥姜崇更是闹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凡是和姜家有利益关系的人都不欢迎他的到来。

  但他和向绍祺关系最好——两人在十几岁时共同待在被忽略的位置好多年,因而结下了深刻的革命友谊。

  是以这类聚会,姜悦永远想来就来。而姜家的正牌继承人、姜氏的现任总经理姜崇,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姜悦到后,向绍祺花了一些时间抽身出来。他的场子永远会给姜悦留一个包间,干净整洁,把混乱和应酬关在外头,桌上只摆一瓶二人都喜爱的白葡萄酒。

  “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向绍祺倒酒的动作一顿,道:“迟家刚拿下来的那个标,我家想分一杯羹。”

  “所以向绍祯……”

  “哎,说这么多干什么,”向绍祺打断他,“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真的吗?我听说姜崇给你施压,都把你赶到邻省去办项目了。”

  “外界看来是这样。”

  “哦?”向绍祺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内情?”

  姜悦沉吟片刻,吊足了向绍祺胃口,方道:“我前些天在老城区捡到一只小狗。”

  “小狗?什么种的?不对,你去老城区干什么?”

  向绍祺是交际达人,也是百事通。他眯起眼睛思考片刻,而后道:“……你该不会想接政府的那个项目吧?”

  老城区改造几乎是每一届市政府都会挂在口号里的目标。但一任任领导换过去,最有政绩的一位也不过是关停严重污染厂房、拆除违章建筑,再修缮一些基础设施而已。

  老城区的混乱绝对不是贫穷二字可以概括的。这么多年下来,各方势力早已在那里扎根,帮派、地头蛇、赌场、红灯区、企业的灰色产业链、某几个大佬的洗钱庄……有如百年老树的虬结根系,盘绕错节,轻易撼动不得。

  向绍祺一直知道姜悦有野心,但打死他也想不到姜悦会想干这个。

  姜悦道:“暂时还没有,在做前期工作。”

  “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知道,”姜悦抿一口酒,道,“要是我做成了呢?”

  要是做成了……

  那姜悦还真有可能把姜崇从太子爷宝座上拉下来。

  向绍祺还是觉得太冒险:“你想跟姜崇斗,路子有很多,为什么偏要走最难的一条?”

  姜悦敛眸,未答。须臾,他抿了口酒,说:“我分明在跟你讲我的小狗。”

  向绍祺懵住,瞪着眼,从善如流地追问:“什么狗让你这么上心?”

  姜悦弯唇,心情很好地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来。

  在讲狗,照片里却分明是个人。

  证件照,看得出来是个脾气很好的少年,十几岁的样子,穿着校服,笑容里有他格外陌生的和煦开朗。头发微卷,眼睛很亮,笑起来眼睛是半月型,鼻头圆润秀气,当真像只小狗。

  向绍祺第一眼觉得舒服,但越看,越从他五官中看出几分故人的影子来。

  他犹豫道:“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像井和?”

  “嗯,”姜悦收回照片,“真人更像。”

  “你是因为他像井和才注意他的?”

  “差不多。”

  “为什么?你注意到他了,又能做什么?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对井和也没有……”

  话音戛然而止,向绍祺在空气中闻了闻,不确定,又凑到姜悦身边嗅两下。

  “找到床伴了?”

  新香水,花枝招展的气味,极少在姜悦身上出现。他从十几岁开始帮姜悦掩护性取向挡烂桃花,最清楚这家伙什么德性。

  和其他人不一样,姜悦在求偶时从来不会孔雀开屏,只有在得手之后,会志得意满地抖出点雀羽来。

  “他?”

  “嗯。”

  向绍祺立即激动起来。

  “姜悦,你在干嘛?”

  “你说他像井和,我以为你要用他来对付姜崇。你别跟我说你才是对井和最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念念不忘不至于,但井和对我们来说都足够难忘。”姜悦好整以暇,赔罪性地给向绍祺倒了杯酒,“我碰他,只是因为对付姜崇还远没有到出这种招数的地步,他又恰好很合我胃口而已。”

  向绍祺看着姜悦,感受他周身散发出的愉悦气息,回想起他反复强调,宣称自己找到了“小狗”的言语。

  虽然是杞人忧天,但是他不得不提醒:“姜悦,你碰就碰了,但既然要做畜生事,就别对人家太好,更不要陷进去。”

  姜悦:“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