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宁在论坛上被过去的女同学表白的事,在合宿基地引起了一波范围不小的讨论。

  本来被关在这里,与外界隔绝的两百个男生中,就有一部分人因为长久无法接触到异性而荷尔蒙无处释放,这次涉及到了“高中”,“女同学”等关键词,对他们来说不可谓刺激不大。

  顾夜宁晚些时候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还有好几个面熟但不记得名字的练习生过来拍他的肩膀,用古怪的语调说着“女同学表白了哟”,“漂亮不漂亮呀”之类的话。

  顾夜宁敷衍地跳过这些话题,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看见已经在靠窗的长桌边坐下的卫南星和管风弦,都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表情,正看着他。

  他又拿了一盒牛奶,走过去坐下。餐盘里装着水煮鸡胸肉和西蓝花,还有一小碗蔬菜沙拉,食堂会特地给需要减肥的练习生提供少油少糖的减肥餐,昨晚他吃得不够清淡,加上熬夜,今天起床的时候脸有些肿。

  嘴唇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他还是不太能张大嘴说话,否则会撕扯到新生的痂。

  “虽然以前也是——但变成话题中心的感觉怎么样?”卫南星问。

  顾夜宁诚实地说:“很不自在。”

  虽然作为偶像预备役,应当是要学会活在众人的注视下的,但顾夜宁本人暂时还做不到,除了舞台上,他本能地希望投给他的关注越少越好,尤其是这种涉及到了他人的部分。

  “你还能记起来这个女同学是谁吗?”卫南星好奇地问。

  顾夜宁说:“记得。我高中挺枯燥的,一直在学习,和班上大部分人不怎么熟,加上帮她抓猫的时候猫咪给了我几爪子。她一直问我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去医院打狂犬疫苗,但其实猫咪太小了,就是手背上几道白色划痕的程度,不用那么紧张。”

  在练习生采访里,他提起的那只像谢逅的,就是这只异瞳的小猫,这个女孩子因为搬家托付给他养的,那时候顾夜宁高三学习压力大,加上周末时不时还要去帝都练跳舞,对她的托付很是为难,但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他又实在没法放着不管。

  他只谈关于猫咪的部分,不想把她被霸凌的隐私当做谈资,因此另外两人也默契地对此绝口不提。

  管风弦问:“是你之前说的那只像谢逅的猫?”

  顾夜宁点了点头。他叉了个小西红柿塞进嘴里,一抬头发现卫南星正盯着他。

  “……怎么了?”

  卫南星说:“我看过照片,不像谢逅啊。”

  顾夜宁:“……”

  其实说多像谢逅,倒也没有,撑死是在异瞳和时不时傲娇的方面有些像,但那时候本来就是各位练习生大展身手疯狂卖腐的好机会,他又急于给“想交往的练习生”找一个合理又不突兀的理由,所以冒出了这个念头。

  “你看过照片?”管风弦问。

  卫南星说:“他很爱炫耀他那只猫,照片里十次有八次这只猫要入镜,从大一到大四,猫咪生日的时候还要给它买蛋糕和罐头,卡点发朋友圈,写很长的感叹词,完全是当孩子养呢。”

  管风弦笑了笑,低头将一叉子生菜和紫甘蓝一起放进嘴里,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是嘛。”

  气氛莫名的有点微妙,又可能是顾夜宁的错觉。他低头将吸管插进盒装牛奶的锡箔纸里,注意到这是上次贺天心拍摄赞助商物料时给他拿回来的那个牌子,只不过这次是燕麦味儿。

  “咔哒。”

  铁制餐盘在顾夜宁旁边被人放下,森晚整理弥漫着饭菜香气的空气里,霍然有淡淡混杂着果味的竹香钻入鼻息,这香水味很好闻,他几乎不用扭头就知道谁来了。

  “晚上好。”黎昼在顾夜宁身边入座,随即打了个招呼。那种古怪的感觉转瞬消失殆尽。

  隔壁桌几个练习生正对着红烧肉大快朵颐,香气扑鼻,而他们四个人的餐盘里,食物一个比一个清淡,好在这一桌都对食物没有多少执念。

  “Surprise!!!”

  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喊,顾夜宁的叉子没能叉准最后一个小西红柿,眼睁睁看着它从碗里跳出来,在桌面弹了几下滚落到地面,随即一张脸硬生生从他和黎昼中间钻进来。

  是潜心娱乐一个叫做孙虹的练习生,在一众练习生里,他的资质略显普通,外貌也不出众,试图以综艺和搞怪突出重围,但不得粉丝青睐。

  顾夜宁对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上辈子,对方在第一轮投票被淘汰后,走过来主动抱住了顾夜宁。

  顾夜宁与他完全不熟,甚至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只是在主题曲练习的时候,指导过一些舞蹈基础薄弱的练习生们跳舞,其中就有孙虹。孙虹用力抱住了他,流着不甘的眼泪,在他耳边低声说:

  “你是我们下位所有练习生的榜样。”

  “你要加油。”

  管风弦、黎昼、卫南星和顾夜宁都不是会主动活跃气氛的活泼性格,孙虹手持自拍DV挤进来之后,四个人都没能给出应该给的反应,气氛古怪地凝固了那么一瞬。

  但下一秒孙虹就没心没肺地咧嘴继续笑了起来,就近搂着顾夜宁的肩膀,将自拍镜头对准了他们两人。

  “各位制作人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大家好!今天的值班练习生是我,潜心娱乐的孙虹!”

  “我们的主题是,调查练习生在食堂都喜欢吃什么东西!我现在逮住了我们的小顾,顾夜宁,让我们先来看看小顾的餐盘里有什么东西呢?”

  孙虹这样的行为不仅是自来熟过头,显然有点没礼貌了,食堂里的练习生们纷纷看过来,见孙虹这装熟的模样,再一看这一桌四名上位圈练习生,不少人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在这个节目里,有许多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譬如上位圈的大部分人是不愿意和下位圈混在一起的,因为会少许多镜头。而下位圈如果老是和上位圈混在一起,哪怕关系真的亲近,也会被上位圈的粉丝狙吸血或者抱大腿。

  但为了能有几个有效镜头,许多中下位圈宁可被疯狂辱骂,也要想尽办法将自己的脸塞进别人的镜头里,哪怕当个陪衬。

  顾夜宁被抓着肩膀摇晃,不得不放下了手里的叉子。他对面的卫南星已经皱起了眉,管风弦则低头喝水,对孙虹的出现表现出平淡的无视来。

  “我们小顾能介绍一下自己在吃什么吗?”孙虹又把镜头对准了顾夜宁吃了一半的餐盘。

  他努力的脸看起来有些奇异的扭曲,额角微微往外渗着汗,不知为什么和拥抱过自己,流着眼泪的模样重叠了。

  顾夜宁放缓了声音。

  “我吃的挺简单的。”他说,顺势抬起手指着面前的食物,“沙拉都是蔬菜,比较健康,西蓝花和水煮鸡胸肉少盐少油,这段时间摄入碳水少一些,可以避免脸肿,还能够减肥……我也会尽量少喝给牙齿染色的饮料,牛奶营养比较丰富——”

  他举起手里的牛奶,给镜头展示了一下:“是诚心牛奶,燕麦味,喝了的人都说好喝。”

  他配合度比想象中更高,孙虹显然也没料到,在顾夜宁去给镜头展示赞助商牛奶的时候,右手甚至狠狠抖了一下。

  “你吃饭了吗?”顾夜宁又问。

  孙虹摸了摸肚子:“还没有。”

  “食堂的沙拉做的挺好的,推荐。”顾夜宁放下牛奶,冲镜头比了个大拇指。

  孙虹刚才过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了陈思燃几人,但对方看到他手里拿着DV,却都露出了避之不及的表情,草草说了几句话就快速离开,他早已做好了被这一桌素日里就寡言少语的上位圈们敷衍的准备,也不是没注意到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对面卫南星蹙起的眉头。

  但现在……

  他拿着DV,透过镜头看着抬头对他微笑的顾夜宁。

  顾夜宁看的是他,不是镜头。

  “我们这一桌都是兔子,大家基本都吃草,没什么特别值得展示的。”顾夜宁又说。

  坐在他旁边的黎昼配合着举起自己空落落的碗,也给镜头展示了一下碗里西红柿和黄瓜片。

  孙虹离开后,顾夜宁把那个他不慎叉飞的小西红柿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饭吃得差不多了,四个人纷纷收拾桌面杂物,起身离开。途中管风弦和卫南星在食堂门口被选管叫住,吩咐一些下一期衍生物料的拍摄细节,于是顾夜宁和黎昼和二人挥手告别,一同踩着雪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从昨晚开始,雪下了一天一地,此时刚刚停歇。

  合宿地有专人们来这里撒盐,此时也快要结束收工,从食堂到宿舍的那条路正中,留下了不宽不窄的前进道路,两侧堆积的厚重的雪还没有铲走,有些调皮的练习生打过雪仗,一部分被踩成了灰黑的雪泥。

  他们途径门边时,听到了站姐的呼唤。二人扭头冲着大门方向挥了挥手。

  “顾夜宁——你多吃点!!!”

  一道尖锐的女声突兀地划过天际,刺入顾夜宁耳中。顾夜宁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差点没往前摔一跤,黎昼在他旁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黎昼!你笑什么笑!你也给我多吃点!!!”

  “你们知道你们俩都快要被这北方的风吹跑了吗!”

  “就是就是!”

  一米六上下的女孩子们,在对着一米八、一米九的高个子男性操碎了心,这画面未免离谱,但又暖心至极。黎昼连忙收敛了笑容,他和顾夜宁二人冲站姐所在的位置鞠了个躬,又按照要求比了几个心,待那头的相机单反“咔嚓”了好几轮,才继续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黎昼突然说:“你知道我曾经见过你吗?”

  顾夜宁一愣。

  黎昼对他的惊讶反应,不自觉露出了一点满意的表情:“在来参加这个节目之前,我见过你。”

  顾夜宁:“你不会看过《交换才艺》吧?”

  黎昼说:“不是。教你现代舞的老师,是宋维千老师对吧?”

  顾夜宁一愣。

  恩师的名字,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绝口不提,是一道疤,一旦提起,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杯子,都会鲜血淋漓。

  “宋老师是我妈妈的朋友。”黎昼说。

  这是黎昼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家人,被花名“皇太子”,“昼皇”之后,他对他的家庭就愈发三缄其口了。顾夜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只好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在你高中的时候就见过你了。”黎昼又抛出了让顾夜宁惊愕的新tmi。

  “高中?是在……在宋老师那里见过我?”顾夜宁算了算,黎昼今年四月底才满十八岁,如果是自己的高中时代,对方可能还是读初中的小孩子。

  黎昼点了点头:“不过不止一次,我在来这里选秀前最后一次见到你,就是去年,我高二的暑假。那时候你大学刚毕业,对吧?那时候距离节目海选还有两个月左右。”

  顾夜宁算了算,节目的海选是从九月底开始,一直到十月中下,总计二十天,而恩师宋维千去世的时间在去年六月份……

  六月份?

  “我在……葬礼上见过你。”黎昼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让人震撼,“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给我递过一包纸巾。”

  葬礼上哭泣的人那么多,包括黎昼自己,唯独那时的顾夜宁并没有哭,但脸上全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