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谨四岁那年,母亲被逼疯了,她莫名其妙就会尖叫,或者大哭一场,有时候还会突然发怒砸东西,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街上,都会无差别的犯病,有一次她砸坏了一个水果摊子,警察把她按在地上铐上手铐,再拖进警车,萧谨想追过去,却被父亲拉住了,还带着他躲到一边,仿佛是不想和她扯上关系的陌生人。

  那是父亲第一次牵他手,竟是为了阻止他去见妈妈。

  在那以后母亲被关得更频繁了,在萧谨六岁的某一天,她再也走不出那间地下室了,但她也解脱了。

  一年恋爱、七年婚姻,母亲的离世还是能让父亲难过到喝得烂醉的,他满身酒气抱着萧谨,痛哭道:“你妈妈要是个正常女人就好了,这样你也是个正常孩子,我们一家肯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爸爸不后悔把妈妈关进地下室,不后悔把她逼疯,而是怪妈妈不够正常。

  妈妈风光大葬了,宾客都对父亲表示同情和赞扬,在他们眼里妻子疯了那么多年都不离不弃,还给她搞了那么大阵仗的葬礼,可谓是深情好男人一个。

  那么多年过去,萧谨想起那天的葬礼还是会反胃,明明妈妈才是主角,大家却去夸赞那个畜生仁至义尽,没人关心这个女人生前受尽多少折磨,就因为父亲是公司掌权人,去讨好他才是有利的。

  母亲去世的同年,父亲娶了另一个女人,他所谓的正常人类女性,后妈从长相到性格都是温婉型,并不是装的,她虽然不怎么亲近萧谨,但态度至今都很温柔。

  他们的儿子出生后,萧谨才知道父亲原来也有慈祥和蔼的一面,原来他会陪着儿子玩幼稚的游戏,会抽空带儿子老婆去游乐园,下班回来会给儿子买小礼物小零食,他不是不懂爱家人,只不过在他眼里,萧谨和他妈妈不配享受这些罢了。

  父亲没骗人,如果母亲是个普通人类,这种生活就是他们的了,真是荒谬可笑,母亲和萧谨并不能选择自己的血统出生,却承担了这个血统带来的所有伤害。

  萧谨的弟弟萧煜是个优秀的孩子,他并不像狗血家庭剧一样针对哥哥,毕竟他是用爱浇灌长大的,性格怎么会阴暗恶毒呢?他和萧谨就像是太阳和月亮,他阳光热情,萧谨冷淡寡言,从小到大周围人都喜欢萧煜,而喜欢萧谨的,只有小猫小狗,还有林霜。

  林霜确实是真情实感喜欢过他的,他们也曾畅想过未来,也曾互述甜言蜜语,只是后来林霜的妈妈病得越来越严重,而萧谨当时刚进公司,他无能为力,能给的只有陪伴和每个月的工资,最后敌不过现实,两人还是散了。

  “萧谨,爱情是不能解决一切的,我们相爱并不能支付我妈妈昂贵的医药费,邱靖羽虽然不爱我,但他能给我想要的,我没有办法,你以后把钱都留给自己花吧,多吃点饭,多买几件衣服,对自己好点,我就不耽误你了,祝你幸福。”

  这是林霜最后留给萧谨的话,萧谨只觉得平静、无奈,甚至都气不起来。

  之后的日子萧谨每天都是一个人度过的,父亲他们一家三口买了新房子搬走了,萧谨想陪妈妈,他觉得妈妈的灵魂还在家里,便在老房子留了下来,但每天回到家里只有自己弄出的动静,孤独又难熬。

  直到五年前的某一天,他遇到了凌故月。

  那天他刚给妈妈扫完墓,开着车子在路上无目的地行驶,突然灯光扫到了巷子里的一个身影,他停下车走了过去,看到一只满身伤痕冷得发抖的小狗。

  “你还好吗?”萧谨小心翼翼地问。

  小狗撩开脸上的头发,露出精致漂亮的面容,警惕地看着他。

  “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小狗并不排斥萧谨的碰触,也有可能是伤得太重了没力气反抗,他任由萧谨抱起他,瑟缩在他怀里,用干裂的嘴唇说出那句话。

  “别管我了,让我死吧。”

  萧谨看着他心如死灰的表情,难免有些心疼,他把小狗抱上了车,送去了医院。

  “我坐上来你的车会脏的。”小狗有气无力地说。

  “没事,也没人会坐我的车,你先别管这些了。”萧谨安慰道。

  “我没必要救。”

  “你要真想死,早就想办法自我了断了,而不是拖着一身伤坚持活到现在。”

  小狗看了他一会,无奈地笑了。

  “谢谢。”

  也许是在家太孤独了,萧谨一有空就去医院找小狗聊天,陪他吃饭散步,给他买小礼物,父亲就是这么对后妈和弟弟的,所以他认为这种做法是最好的拉近关系的手段。

  小狗也渐渐敞开心扉,开始对萧谨笑,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会让他摸摸自己的头和耳朵,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也许在家养只小狗是不错的选择。

  萧谨这么想着,寻问了凌故月的意见,没想到凌故月立马答应了,两人就像是闪婚一样,快速完成了登记签协议,凌故月也搬到他家养伤。

  从那以后,萧谨每天回来都能看到凌故月跑来门口甜甜地叫他主人,问他今天辛不辛苦,会给他按摩肩颈,会陪他看电影,会趴在他腿上撒娇,萧谨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日子他很喜欢。

  后来萧谨的工作进入了正轨,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他不像以前一样把太多精力放在家里了,而凌故月对他的热情还是始终如一,所以他很放心,他觉得凌故月不会轻易离开他的,他也要赚更多钱给凌故月花,免得他像林霜一样跑了。

  小狗被他养得很精致,走到路上人见人夸的程度,萧谨觉得他这次做对了,所以更加发愤图强的工作,甚至加班到十一二点才回家,不管多晚小狗都会留着灯等他回来,他也很久没感受到孤独了。

  他觉得和凌故月共同生活的这五年很幸福,他以为凌故月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几天经历的一切,都把他的想法推翻了。

  凌故月也许不喜欢这样,他要是心里真的有萧谨,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留就消失了。

  这是萧谨第三次失去爱的人了。

  他也许是爱凌故月的,只是不同种族的婚姻,他太害怕了,他怕凌故月有什么秘密瞒着他,他怕自己的爱没那么伟大可以接受凌故月的一切变化,他怕重蹈父母的覆辙。

  所以萧谨觉得保持主人与小狗的关系是最好的,不会像婚姻一样对对方有过高的期待,能和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感,同时也能要求对方留在自己身边,这样他们可以像情侣,也可以像朋友家人,但维独不会像他的父母。

  凌故月有爱过我吗?

  他不敢肯定,他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凌故月。

  “西北狼族北部边境已成为第一个战场,双方争斗持续了三天,最后以平手告终,目前该地已恢复平静,据现场记者拍摄,边境城镇的房屋已夷为废墟,可见战况激烈。”

  萧谨抬头看了一眼电视,镜头缓缓拍摄废墟各处,原本山清水秀的城镇现在极为荒凉,躲在避难中心的狼族百姓个个面容憔悴,吃着发放的粗粮,只用一块粗布打地铺,身边大包小包,随时做好转移阵地的准备。

  网上的舆论也往负面极端发酵,人类呼吁大型犬和狼族禁止踏入人类领地,挂在新闻板块前端的都是救援现场报道,各大电视台停播了娱乐节目,都在播报新闻,群众咒骂声一片,恨不得把狼族和犬族千刀万剐。

  这就是战争吗?不管输赢,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让人觉得可悲。

  凌故月会去战乱的地方吗?他好吃好喝供养了五年的小狗,怎么能去这种地方受苦呢?

  也许凌故月不是自愿的,毕竟狼族的地位比犬族高那么多,逼迫他参与其中也是有可能的。

  萧谨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但是他认为必须见到凌故月当面说清楚,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这一切。

  不管是作为主人,还是作为伴侣,萧谨都不能对凌故月不管不顾,即使他和狼族有牵扯,即使两人站在了对立面,他该做的是和他谈判、沟通,再想出解决方案,而不是像父亲一样选择逃避和抛弃。

  萧谨冒着被骂的风险,拨通了魏鸣秋的电话。

  “什么事?”魏鸣秋语气冰冷,没有了往日的客气。

  “你知道凌故月去哪了是吗?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萧谨好声好气地询问。

  “朋友,感情比你想象得要深。”

  “也就是说,我把他捡回来送去你医院之前,你们就认识了对吧?你们从那一刻起就计划着怎么利用我了对吧?”萧谨声音微微发抖,他又一次确认这个事实。

  “算不上利用,本来只是想给他治好伤,你主动提出认主我们是没想到的,我们衡权利弊后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就想办法把他留在你身边了。”

  “那他到底是什么物种?为什么要钻空子才能把他留下来?”

  魏鸣秋沉默了一会,随后重重叹了口气。

  “有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我只能告诉你这五年里他过得挺开心的,心态比以前好多了,他也不会因为这一个月的矛盾恨你的,他离开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果,所以不要再问、也不要再追寻了,尊重他的选择吧。”

  “我养了五年的狗就这么跑了,我还不能去追吗?”

  “萧谨,他不是你的挂件,他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他的智商和感情与你们人类并无差异,也有很多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事需要处理,不辞而别是不对,但他这么做不是为了伤害你,而是为了保护你。”

  “我是他的主人,我不能不管他。”

  魏鸣秋冷笑了一声,嘲讽地说:“你现在想起来你是他的主人了?他生病那会你失忆了吗?”

  萧谨一时语塞,他知道林霜借住的这个月他亏待了凌故月很多,所以也无法反驳。

  魏鸣秋不再多说什么,他挂断了电话,萧谨看着手机屏幕发愣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