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谨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坐在车里沉默了许久,看着一个个出院的小狗,无时无刻都在懊悔自己当时的行为。

  他曾经那么厌恶父亲把母亲推下地下室,自己却做了同样的事。

  不得不说基因这种东西真神奇,他厌恶父亲的冷漠和暴力,却又继承了这些东西。

  电话响了,萧谨看都不看是谁就接通,里面一个温柔的女声传了出来。

  “请问是萧先生吗?”

  “是。”

  “您之前在我们协会报了失踪,根据您提供的信息查询,发现凌故月先生的身份信息不在我们的数据库里,您再检查一下信息是否有误呢?”

  “无误,我提交之前检查过很多次了,”萧谨声音有点抖,“他……一点信息都没有?”

  “对,您提供的信息在我们犬族的数据库查询不到。”

  “怎么会呢,他……”

  萧谨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转头看着医院的大门,心里咯噔了一下。

  当初收养凌故月的大部分资料,都是经过魏鸣秋的手的。

  回想起魏鸣秋刚刚的态度,萧谨的脑子飞快运转,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太信任魏鸣秋了,也太信任凌故月了,所以这五年从来没想过他们两个合伙起来耍自己的可能。

  以魏鸣秋所拥有的关系和权势,帮助凌故月隐瞒身份就是小事一桩。

  “先生?”

  “……不用查了,”萧谨心寒到极点,“查不到的,他们会处理得很干净。”

  萧谨挂断了电话,他全身都在发抖,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五年都被枕边人欺骗的事实。

  他以为他拿捏着凌故月,但事实相反,反倒是凌故月把他耍得团团转。

  他用拳头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一想到和凌故月相关的一切都是被捏造的,就觉得这五年荒谬至极,甚至想冲进去把魏鸣秋打一顿。

  到底为什么要骗我?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吗?就连凌故月时不时表露出的爱慕,也是假的吗?

  警局又打来了一个电话,告知他凌故月的信息和系统里的对不上,就连当初两人共同签下的认主协议都有可能是凌故月钻了空子才能签下的,这种情况签下的协议在法律上并没有效益。

  萧谨苦笑一声,这一通电话坐实了凌故月在欺骗他,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为什么短短三天就能否定了他们的五年?

  萧谨还记得他们去签协议的那一天,凌故月看都不看协议内容就按下了指印,然后对他傻傻地笑了。

  萧谨打趣地问:“你看都不看一眼,不怕我在里面写什么霸王条款吗?”

  “你不是这种人,我相信你,”凌故月凑近过来,意味深长地说,“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呢?主人?少爷?老爷?老板?”

  “第一个吧,后面几个太怪了,”萧谨按下了指印,“以后你跟着我,我会对你好的。”

  “嗯,你对我不好我就跑了,让你找都找不到。”

  现在才知道凌故月不是开玩笑,他真的能让萧谨找不到他,那么果断的签下协议,可能也是因为他知道协议是假的,对他一点限制都没有,他能随时拍拍屁股走人。

  也许从把他捡回来的那一天起,他的算计就开始了。

  萧谨开车的时候魂不守舍,拐弯的时候和一辆小轿车相撞,安全气囊猛地弹向他的脸,他当场昏迷,最后看到的是凌故月给他挂在车上的平安符。

  那时凌故月才来这个家三个月,某一天他偷偷跑了出去,晚上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这个平安符,看着不像人类领地的东西,不懂他上哪请来的邪神,做生意的人多少有些忌讳这个,但萧谨当时像被蛊惑了似的,凌故月对他浅浅一笑他就主动把这玩意挂车上,一挂就是五年,中途换过三次车都没舍得扔。

  既然是凌故月给他求来的,那现在凌故月离开了,这个东西也就失效了吧,甚至还反噬了。

  萧谨再次睁眼已经躺在了医院里,他手上缠着石膏,脸上贴着纱布,浑身酸痛得像散架一样,他看了一眼床边的电子日历,已经睡了两天了。

  他八字大概和红色满月犯冲,不然怎么会连着倒霉那么久。

  萧谨费力地撑起身子,刚想倒一杯水,病房门就被推开了,他父亲来势汹汹,走到床边就狠狠瞪着他。

  萧谨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倒水。

  “你出车祸之前三天没去公司?”父亲质问道。

  “嗯,有点别的事要忙。”

  萧谨话音刚落,一记耳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力道大到一瞬间他都耳鸣了,他甚至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果然在下一秒嘴角渗出了一点血。

  父亲半分愧疚都没有,依旧指着他鼻子大骂:“现在公司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本来红色满月过后就人心惶惶,你三天不处理公司事务造成的损失有多大!”

  “知道了,我明天回去。”萧谨脑子里面嗡嗡响,懒得跟他说那么多,只想他快点走。

  父亲不依不饶地继续骂:“还有你以后离那些怪物远点,看看这回红色满月他们杀了多少人,若是你招来的怪物伤到了我的家人,我绝不会饶了你!”

  “……怪物?”萧谨只是冷冷一笑,没答应他的要求。

  萧谨知道他说的“怪物”是指凌故月,凌故月是瞒着父亲偷偷收养的,父亲第一次见到凌故月的时候像是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萧谨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惊恐的表情,父亲命令保镖把凌故月拖出屋子,而凌故月一拳就把保镖打到昏迷,从那以后父亲再也不敢来拜访萧谨的家。

  当时面对凌故月的暴力行径萧谨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挺帅,更爱这只小狗了。

  “可能是因为我身上流着怪物的血,所以会不受控制的被其他怪物所吸引吧。”萧谨自嘲道。

  父亲瞪了他一眼,满脸的厌恶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自己的仇人。

  “爸,”萧谨抬眼看他,眼神有些许悲凉,“你把我妈关地下室的时候,有后悔过吗?”

  父亲嘴角抽了抽,眼里的厌恶又加深了。

  “那种怪物就不该出现在世上,我一想到跟她孕育过后代,就觉得恶心,我能把你养那么大,已经是我最后的仁慈了,你好自为之,不要再给我添麻烦。”

  父亲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病房又恢复了安静,萧谨不紧不慢地喝下一杯水,随后他拿起桌子上的镜子,看着这张与人类并无差异的脸,无奈地笑了笑。

  萧谨的母亲是人类和尖吻蝮蛇的混血,虽然是蛇族大企业的千金,却因为是混血不被家族重视,大学一毕业,就被家里安排联姻嫁给了当时刚成为暴发户的父亲。

  但当时的父亲并不介意母亲的血统,反而对这个妻子疼爱有加,因为母亲容貌生得妩媚又精致,身材婀娜多姿,又是不争不抢乖巧听话的性格,周围人都对父亲表示羡慕,父亲也觉得自己是行大运才娶到那么好的妻子。

  从以前的照片来看,他们是发自真心恩爱甜蜜过的。

  直到母亲怀孕,蛇族特征开始显现,她的舌头变成了蛇的长舌,小腿和手背长出了蛇鳞,眼珠也变成了渗人的血红色,父亲这才发现自己并不能接受这个女人的一切,他对她的爱并不能盖过他生理上的厌恶。

  一开始父亲是逃避不回家,后来月份大了母亲需要人照顾,又不得不回来,产检他都是请私人医生上门检查,他不敢把这样的妻子带出门,怕被人嘲笑厌恶。

  而共同生活并不能让父亲渐渐接受母亲的变化,反而越来越厌恶,他甚至在母亲有七个月身孕的时候说她这副模样让他恶心,他想离婚。

  母亲哀求他不要离婚,甚至想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她觉得没有这个孩子她就能恢复如初,他们能继续恩爱下去。

  但父亲还是让她生了下来,因为家里面的一些财产纠纷,他需要一个亲生孩子给他做谈判的筹码,即使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个怪胎也要生下来。

  母亲生产的那天,父亲还是丢下工作来陪产了,当时不太顺利,顺转剖,医生划开她的肚皮,取出了带着鲜血的“怪胎”。

  对人类来说萧谨确实是个怪胎,出生时他手背都是蛇鳞,舌尖微微分叉,眼睛就像是蛇的眼睛,没有眼白,满眼眶只有碧玉色和竖着的瞳孔,他不哭也不闹,一双渗人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父亲。

  父亲当场吐了,他被刺激得神志不清,在手术室里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

  “这不是我的孩子!”

  “怪胎!这是什么怪物啊?!”

  “快把他杀了!”

  他甚至想把萧谨抢过来当场摔死,最后还是一针镇定剂才能压制住他。

  虽然这个世界允许不同种族恋爱结婚,但共同生出一个混血就是一场赌博,谁都无法保证胎儿摄取的是哪部分的特征,有的是兽面人身,有的是长着毛茸茸耳朵尾巴的可爱小孩,而这些只有在胎儿八个月的时候才能检测出来,到这一步也只能认命了。

  医生对混血见怪不怪,并没有听取父亲的意见,还是仔细地给萧谨清理身子,把他用被子包起来送到母亲的身边。

  在坐月子的时候,母子俩都渐渐褪去了蛇族的特征,与普通人类无差,父亲也愿意来看他们了,只是态度冷漠,像是来应付任务。

  之后的日子里,母亲不再要求父亲爱她了,两人在家里就像陌生人,三天说不上一句话,她的爱都倾注在萧谨身上,而父亲对萧谨只有嫌弃,从没抱过他一次。

  也许是生了孩子后体质变差,母亲时不时会出现蛇族的特征,父亲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强行把母亲关在了地下室。

  萧谨童年里很多事记不清了,但还是记得每次坐在地下室的门口旁边,隔着门板听着母亲微弱的安慰的那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