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符月出生的卫生院早在十年前关门,当时的院长在五年前已经寿终正寝,无病无灾的走了,虽然卫生院里的纸质档案还在,但混血新生儿的档案只找到了三十五份,可湖里捞出来的有一百六十三具婴儿尸体。

  难道还有不在卫生院医院分娩的?

  也不是没可能,在那个年代,有些比较落后的村庄女人生孩子还是找接生婆在家分娩。

  那怎么找?

  况且尸体腐败成这样,当初DNA数据库又不够完善,现在根本不能比对身份。

  “总统,村民又闹了,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总统,下游的水流被拦截太久了,排不下来影响很大。”

  “总统,气象局那边检测到三天后会连下一星期的大雨,再不放闸上游有可能会闹洪灾的。”

  凌故月总觉得还没挖完,底下肯定还有很多尸骨,可是现在这个局势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一夜未眠,直到天微微亮,窗外响起鸟叫声,他坐起身,做好了决定。

  “证据收集到此为止了,安排放闸吧。”

  他这个命令下去,所有人都稍微松了口气。

  这些天一直高强度高压工作,有些人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现在停止了挖掘工作,终于能稍微轻松了点。

  其实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湖底下的东西不一定要全都挖出来,只是凌故月想给湖底的孩子们一个交代,让他们真正能得到安息,但现在无法实现了。

  湖水从上游涌下来的那一刻,凌故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看了一场悲剧收尾的话剧,幕布合上的那一刻他还沉浸在故事里走不出来。

  现在重点排查当年卫生院和孤儿院所有领导员工的关系链,但当年还是用座机的时代,互联网还没问世,想查清楚谁和谁来往密切又做过什么交易比登天还难。

  最有效的方法是找到当年的涉案人,然后严刑拷打撬开他的嘴,但当年那些人现在都是老头的年纪了,要是上酷刑恐怕会被外界指责。

  坏人变老了就不用受到责罚了吗?

  年轻时做尽了坏事,然后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度过中年,甚至还有可能结婚生子儿孙满堂,熬到老了被抓到也已经免于责罚了。

  这不合理。

  而且符月就没想过要杀他们?

  这是凌故月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小警员又拿着一叠资料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刚想说话,就被凌故月拦住了。

  “停,你先缓缓再说。”

  “哦……”

  小警员深呼吸一口气,呼吸稍微平静点了才汇报:“报告!我们调查卫生院老院长的关系链,发现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十二年前失踪了,他的妻子因此患上了精神疾病,某天在家做饭时因为没看住火,她和两个孙子都被活活烧死了。”

  凌故月沉默了一会,片刻后问:“十二年前村里也通网了吧,查到他三个孩子最后去哪了吗?”

  “他们在当年三月份上了一趟火车,然后就失踪了,那班火车已经停运五年了。”

  又是十二年前,又是上火车失踪。

  看来符月也没放过他们。

  是什么让三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坐上火车去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十二年前混血和纯血的暴乱是在红狼族领地发生的,可是火车去不了红狼族领地,只能坐船坐飞机或开车,那班火车可能只是个转接点,他们有可能在中途下了车,用别的方式去了红狼族领地。

  但这些都只是猜想,当年暴乱死了多少人、又是以什么方式死的,只有红狼族的档案库有具体的记载,符月并没有派人将同胞的尸体接回来,他们大概被红狼族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还是得找沈戎,想到他就觉得头痛。

  发过去的十次会见申请都石沉大海,凌故月又不能像段霖那样风风火火地踹门进去,虎族和红狼族没仇,他们西北狼族有,一个错误决定,又会引起新的战争。

  晚上他们开了一场会议,主要安排撤离和证据运输,等工作分配结束,已经是半夜两点了。

  凌故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房间,还没进屋,就听到了屋内萧谨的声音。

  “刘局,跟您说到那么晚真是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们总统最近在忙大事,工作安排比较紧凑。”

  “大家都辛苦嘛,一切都是为了西北狼族的稳定发展。”

  “等我回去了,我请您喝酒,代我丈夫敬您一杯,您早点休息,明天我尽快把文件审核。”

  凌故月知道萧谨这段时间也很累,他一门心思扑在了清苇湖上,可西北狼领地那么大,不止这一件事要处理,萧谨便主动帮他分担了一部分,要是没有萧谨,他肯定忙不过来。

  他轻轻推开门,就看到萧谨摘下眼镜揉眉心的样子。

  “你也刚下班?”萧谨问。

  “嗯。”

  “唉,回到基地就好了,在这边工作效率不高。”

  “明天起来收拾一下东西就出发了,不能在这里拖太久。”

  萧谨点了点头,然后合上电脑,整理了一下桌面就起身走了过来。

  “床铺我已经铺好了,睡觉吧。”

  “你还真是越来越贤惠了啊,”凌故月无奈笑了笑,“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萧总还会干这种事呢。”

  “你能不能不要忘那么干净啊,你刚来我家养伤的时候都是我帮你铺的床,你说床铺沾染上太多人的气味你睡不着。”萧谨感到不满。

  “抱歉抱歉,我现在记得了,”凌故月勾住萧谨的脖子,对着他的脸蛋亲了一口,“谢谢你,老婆。”

  “别那么腻,”萧谨忍不住笑了,“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凌故月倒头就睡了,萧谨却有点失眠。

  他看着凌故月的睡颜,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湖水还在往下排,窗外都是哗啦啦的水声,估计再过两天清苇湖就会恢复如初,那些罪孽又一次被湖水掩盖。

  那些村民不会因为湖里死过人就搬家的,他们的根在这,事业在这,即使真相公布,他们也只会唏嘘一阵子,再烧点香和纸钱,势头过去又继续在湖里养鱼养虾。

  不过出了这种丑闻,估计湖里产出的水产品销量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又是一个要解决的问题。

  公开过往的代价就是牺牲这些村民的利益,对他们来说是无妄之灾。

  萧谨就这么半睡半醒的熬到了天亮,他把凌故月叫醒,自己先起来收拾东西了。

  他们带的东西不多,就几套衣服和一些证件,一个行李箱就能装满。

  最后他们简单的吃了些早餐,把行李递给保镖,就坐上了回去的车。

  凌故月坐在车上,给车外的贺笛发了一根烟,吩咐道:“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要回去找红狼族谈判了。”

  “你放心,这里我会处理好的,”贺笛把烟别在耳后,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回去一定要给红狼族一点颜色看看。”

  “文明点,我们又不是什么野蛮社会,”凌故月无奈笑了笑,“我自有办法见到沈戎。”

  车子开上了崎岖的山路,凌故月又开始头痛了,这后遗症真是越来越严重,好在易时雨跟他说药物开发有了点苗头,现在正在加速研发。

  萧谨递过来两颗水果糖,问道:“要不要吃点?”

  “不了。”

  凌故月摇了摇头,余光中瞥见路边的树丛里站了两个人,他转头看过去,发现有两个老婆婆在注视着他们的车。

  眼神突然跟她们对上了,凌故月瞬间打了个寒颤,二十多度的天,却让他脚底发凉。

  那两个老婆婆的眼神宛如一潭死水,冰冷、没有一丝生气,黑漆漆的眼球像黑洞一般恐怖。

  现在是大白天,不可能闹鬼啊。

  两个老婆婆身影佝偻,看起来个子不高,肚子有种肿胀,不像是胖的,而是一坨肉垂下来的那种感觉。

  “停车。”凌故月吩咐道。

  车子立马停下了,他打开车门,朝那两个老人家走过去。

  她们不跑不动,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凌故月走到她们面前,礼貌地说:“老婆婆,这段路不太安全,容易摔下山,你们不要在这里留太久。”

  两个老人家只是抬头看着凌故月,没说话。

  “你们这边是有什么困难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其中一个老婆婆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萧谨也走了下来,但他还没走进,那两个老婆婆就像见了鬼一样,转身连忙走了。

  她们有点坡脚,走得不快,但凌故月没拦着他们。

  “她们怎么了?”萧谨问。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凌故月皱起眉,迷惑道,“她们两个肚子都是差不多的,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没注意看,但是……对女人来说,让腹部变化最大的事大概是生孩子。”

  萧谨见过妈妈布满妊娠纹还带着一道疤痕的肚子,即使她已经很瘦了,但肚子那部分还是有些肿起来的感觉 。

  “是嘛……可能是同病相怜才走得近吧,”凌故月叹了口气,“继续上路吧。”

  萧谨走之前看了那两个老婆婆的背影一眼,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们也停下脚步同时回头,但距离太远,看不清她们的表情。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完美混血啊……”一个老婆婆喃喃道。

  “是啊,”另一个老婆婆附和道,“当初要是能多生几个这样的,我们也能少遭点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