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说完, 才看到温向仪还在自己身上待着，她膝盖底下压着自己的睡衣衣摆，脑袋像放在她肩头。
那些被她带进屋子里的冷空气, 合着她们的鼻息，在熏黄的灯下一起融化成了片小小的海。
太近了, 宋澄清楚看到温向仪的视线擦过她的鼻梁，落到她嘴唇上。
顷刻间，她的嘴唇像落了簇燃得正旺的火苗，烈烈发起烫来。
温向仪掀起睫毛静静看了她眼，什么都没说, 她脸上的情态近乎无声的放纵, 得到默许的宋澄呼吸急促起来，按着她的脊骨，阖目慢慢靠近。
鼻尖交错时，温向仪的手机无休无止地震起来，粘稠的空气登时被搅碎了。
“……”
宋澄立刻坐直了身, 她双手握住温向仪的腰, 把人提起来放到一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厨房，“你接电话吧。”
温向仪瞥了眼她的背影，蹙眉接起电话，淡声道：“什么事？”
宋澄接水开火, 找出米酒和小丸子放一边备用。
水温越来越高，没一会儿, 小锅底部的气泡细细密密, 不住地冒出来，和宋澄此时的心情奇妙得合上了。
她现在的念头和锅里的气泡一样多。
要说她不知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那根本不可能。温向仪的小心思，自打上次淋浴间后，她就已经心知肚明，也把温向仪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可刚刚不一样。
刚刚，与其说温向仪做了什么，不如说是她自己想……
宋澄被自己的熊心豹子胆震惊到了。
水咕嘟嘟地开了，翻滚着热浪。
宋澄拍了拍自己的脸，定定神，把小丸子倒进去，再加米酒。
倒了碗兑好水的藕粉增加粘稠口感，又洗了点枸杞撒进去，等出锅了撒上干桂花，宋澄搅拌两下，端着碗转身，就看到厨房门口的温向仪。
“我闻到了香味。做好了？”
温向仪要接，宋澄躲了下：“烫。”
她把两个带勺子的小碗放到茶几上，见温向仪已经找好了片子，点了下开始。
宋澄觉得自己该好好想想，但现状是她得先和温向仪把电影看了，把夜宵吃了。
所以她蹲在茶几前，对着电影看得格外专注，目不转睛，但温向仪非要找她说话：“宋澄。”
光是听温向仪喊她名字，宋澄就觉得全身都过了遍电。
她不看温向仪：“说。”
温向仪坐在沙发上，像是对她蹦出一个字的回复不满，棉拖鞋圆圆的鞋头踢了踢她的腿：
“你看群了没？齐岫明天回三中，我们按原计划，还是提前到明天和她一起？”
嗯？
“没看。”
她刚刚在厨房想大事呢，哪有心情玩手机。
现在温向仪一说，宋澄找到六人群，往上翻了翻。
齐岫：@宋澄@温向仪，我明天回三中，你们几号回？
何念瑶：你也回去啊？
齐岫：嗯，你要一起吗？
何念瑶：我和@秦荔回过一趟了，你们去吧
段嘉：听说陈子豪他们前几天也回三中看老师了，我也好想跟你们一起，狗学校还不放假
何念瑶：等你放假我们还可以去啊嘉嘉！
何念瑶：对了，你们去的话记得穿校服
齐岫：啊？因为不穿校服很显眼？
何念瑶：因为穿了可以拍拍照，很青春校园，来都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齐岫无言以对，对话到这就停了。
反正宋澄看到这，在群里给何念瑶发了个省略号。
宋澄看向温向仪：“哪天回去我都行。”
温向仪想了想：“好，那你和齐岫说声，明天学校门口见。”
宋澄开始联络齐岫：“你要听何念瑶的吗？”
温向仪：“嗯？穿校服吗？”
宋澄嗯了声。
“我无所谓，你呢？”温向仪说完又想起来，“不过校服也很难找出来吧，大半年没穿过了。”
总之她很久没见到校服了。
宋澄咽下口酒酿，摇摇头说：“不会。”
她踩着拖鞋走到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拿出两件挂在衣架上的校服外套，邀功般：“温懒懒，看。”
一眼就能看出校服的平整洁净，温向仪惊讶道：“一直在你衣柜里挂着？”
宋澄：“嗯。”
可是，她们分明再也穿不到了啊。
温向仪怔神片刻，看着宋澄上下测试拉链的动作，目光悄然柔软下来。宋澄的念旧，总是体现在生活里细枝末节的地方。
于是温向仪说：“我们穿校服回学校吧，李老师他们看到也会高兴的，而且，我好久没穿了。可以吗？”
宋澄哪有觉得不好的，当即点点头，很高兴：“还好校服是干净的，不然一天都来不及晒干。”
温向仪也跟着她点头：“是啊，多亏了你。”
对返校之行做出了极大贡献的宋澄心里喜滋滋的。
差点主动亲了温向仪的事情就这样被挤出脑袋，直到各自回到房间，才又爬回宋澄心头，霸道地盘踞着。
把校服挂回衣柜时，宋澄顿了顿，没有即刻关上衣柜门，转而拉开了老式衣柜下面的抽屉。
当初高考离家前，她把钥匙留在那，后来考完试她回了趟家，取走那些她没来得及带走的物品。
如果不带走，可能就被当废品卖了，或者被倪光拿去乱涂乱画，光想想宋澄就无法接受。
其它课本之类的装在收纳箱里，现在堆在她的床头。而抽屉里妥善安放着的，是她最珍惜的那些。
她拿起本活页笔记本，翻了翻。
这是温向仪给她定制的笔记，当时遭多少同学眼红嫉妒，数都数不过来。
宋澄不断替换着内页，所有被换下来的内页她也不舍得扔，都放在文件袋里收着，越来越多，后来她不得不分了两三个袋子装它们。
宋澄眼睛里充满怀念……不过没怀念多久，当她发现有些题她已经做不出来了后，她立马合上了。
短短半年，她就从高中生退化成了大学生！
不愿面对现实，她从笔记底下取出另一个文件袋。
这个文件袋有点厚度，但特别轻，宋澄拎着它坐上床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开。
里面的纸片大小不一，层层叠叠的，全是高中她们传来传去的小纸条。
也有极少数的例外，比如她在草稿纸上画的wll小人，对了，还被温向仪抓到过。
把小纸条挨个看了遍，宋澄乐不可支。
除了纸条，袋子里还有几个小小的卡通圆标，宋澄拿起来时有点忘了，想了想，应该是高三夏天时收集的。
那时温向仪会用书包给她们带冰淇淋啊小甜品啊，上面经常有这种封口贴或者装饰，她有时觉得丢了可惜，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连带后面的塑料皮撕下来，揣到兜里。
什么小垃圾都留着，宋澄忍不住嘲笑以前的自己，笑完了，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装进文件袋。
正要把文件袋放回抽屉，她脑海里鬼使神差冒出个想法——
要把它们拿给温向仪看吗？
下秒，宋澄甩甩头把这个想法赶出去。
不，不行。
给温向仪看这个……那不是等着被温向仪欺负吗？
温向仪本来就被惯得不像样子，这下还不猖狂到天上去？
而且，宋澄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硬要问她还有什么没准备好，她也说不上来。可能因为现在这样也不赖？
是啊，现在这样就很好，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宋澄念着这四个字，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唯一的安排就是返校。
温向仪带着宋澄出门比约定时间早，在商场采购了一番伴手礼。
给老师们准备的小礼物纷纷用礼盒包起来，温向仪指着其中一份，朝宋澄眨眨眼：“这份给许老师。”
宋澄拿起来，摩挲着酒红色的包装纸。“你给她也准备了。”
许龄只带了温向仪一学期，还是体育老师。
温向仪含笑道：“你和许老师关系很好啊，要准备的。”
宋澄没说什么，把装了所有礼物的袋子一把提起来。
去三中的路熟悉而陌生，好像只是短短半年，路边的门店就换了不少，学校门口的小摊也是。
但卖米线的王阿姨还在，她看到宋澄眼睛一亮，站在摊子后跟周遭的新摊主骄傲地介绍：
“你们看这孩子，是飞行员，以后要在天上开飞机的！还有这个女孩也了不得，是上届状元呢！”
听到的人露出惊叹的表情。
王阿姨热情地招呼她们吃米线，听到她俩说要进去看老师，才放她们走。
走出段距离，宋澄小声说：“王阿姨的米线涨价了。”现在卖四块钱。
温向仪也小声说：“那等下还吃吗？”
宋澄：“吃。”陪了她两年高中的味道，涨价了也要尝尝。
等齐岫也到了，她们一起走进校门。
三人都穿着校服，门卫一开始还以为是迟到的同学，在里头喊了声“哪个班的”，等探头看了眼温向仪，忽然就认出来了：“回来看老师的啊。”
温向仪笑着说是。
旁边，宋澄一下子又感受到当年那股年级第一的区别对待滋味了。
没想到登记的时候门卫又看向她：“我瞧你也眼熟得很。”
温向仪说：“您记得她？她叫宋澄。”
门卫恍然：“我就说，原来是荣誉榜上看过，女飞行员！是吧？”
宋澄颔首，认了下来。
把登记表还给门卫，她们走进去。
齐岫边走边感慨：“我和你俩一起回来，跟衣锦还乡似的。”
宋澄看着眼前开阔的校园内部：“好安静，都没什么人。”
温向仪：“还是上课时间呢。”
今天阳光很好，冬天的太阳照得人浑身暖洋洋。比起偶尔见到的行迹匆匆的学生，她们分外悠闲。
去教学楼前，宋澄想先去操场：“许老师应该在那。”
大家都没有异议。
到了操场附近，隔着围网，宋澄就在跑道上看到了无比熟悉的酒红色身影。
许龄不在带班，身边只有一个学生，宋澄看了眼就确定：“许老师在带体育生专项训练。”
几人加快步伐，没一会儿走到了近前，许龄已经发现她们，惊喜地迎了上来。三人纷纷开口跟许龄说“老师好”，许龄笑得合不拢嘴：“还知道回来看我啊……没白带你们。”
她说这话时是看着宋澄说的，在五班学生里面，她真正费心的只有这个沉默寡言的学生。
宋澄把礼物递给她：“姐，以后每年都回来看你。”
许龄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你说的啊，以后赚钱了还得请我吃饭，把蹭我的饭还回来。”
宋澄想起她一言难尽的厨艺，觉得在吃饭这件事上自己简直是以德报怨。
她答应得很爽快：“我现在就可以请你吃饭。”
许龄：“得了，你那仨瓜俩枣的生活费……”
她说着，旁边的学生已经迫不及待地插话：“许老师，这是你提过的宋澄学姐吧？跟红榜上面的照片一样，我没有认错吧。”
宋澄这才看向许龄身边的学生，忽然眯起眼。
女孩面貌挺清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仅是个体育生，还是个鲻鱼头。
宋澄立刻去看温向仪。
呵，温向仪果然在看这个学妹。
“宋澄这张脸，想认错都难吧！当然是她。”许龄失笑，口吻怀念又感慨，“她以前还是体育生呢，跟你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学妹看着宋澄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的梦想就是跟宋学姐一样，从体育生一路逆袭，帅爆了。”
宋澄还没说话，温向仪语带笑意：“那可不太容易，文化课也要好好加油啊。”
学妹目光转向温向仪，对这个班主任口中上届的传说人物态度很尊敬：“谢、谢谢温学姐。”
她还知道温向仪名字！
宋澄抓起温向仪的手，跟许龄说：“那我们就走了，姐，回头联系。”
齐岫正沉迷操场晒太阳呢：“就走了啊？”
不走还等着温向仪和小学妹聊起来？
宋澄拉着温向仪走得飞快：“要下课了，去找其他老师。”
她说着一侧眼，怎么温向仪还边走边回头？
宋澄很不满地重重攥了下她的手，温向仪这才转回来：“那个学妹挺有活力的。”
宋澄很警惕：“你还觉得她有活力？”
温向仪笑了下：“陈述事实而已。你不觉得吗？”
宋澄酸溜溜的：“你怎么想的谁知道。”
温向仪：“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齐岫看看她们，一脸莫名其妙：“我觉得，是我觉得行了吧！”
下课铃叮铃铃响了。
大家在铃声里无声达成休战的共识，跳过这个话题，往李老头办公室去了。
秦荔和何念瑶回来看望老师们时，有说过宋澄她们也要回来，但没具体到哪一天。
看到她们，李老头和其他任课老师都很高兴。当初任命宋澄领读英语的刘老师也在办公室，同样收到了她们带回来的伴手礼。
有学生不停进出办公室，像她们当初那样，抱作业，问问题，李老头忙得不行。三人没有逗留打扰，很快走出办公室。
温向仪：“老师看到我们挺开心的。”
宋澄：“我看到李老头桌子上有桶棒棒糖。”
齐岫为自己那届不平：“他今年带高一吧？我们高一的时候他可没有准备。”
温向仪也跟着玩笑：“不过他给宋澄送了个书包呢。”
宋澄：“嗯，那个书包质量很好。”
温向仪：“现在还在家吧？”
宋澄点点头，她怎么会扔，当然是洗干净放好了。
铃声又哗啦啦响了，这次是上课铃。
身边的同学步履匆匆地往教室赶，有的从厕所出来了还回头呼朋唤友，有的抱着满满的水杯，也有人好奇地打量她们三个。
宋澄觉得是齐岫那颗染了头发的脑袋看起来很显著的原因，穿校服也遮不住。
齐岫：“不是刚刚才下课吗？”
温向仪看向走廊外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课间总是一转眼的工夫就过去了。”
“但我们不会被关回去上课。”宋澄忽然有点快乐，果然快乐是对比出来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下楼随便转转，去看看柚子林，然后去食堂？”
“好好好，这下饭点没人抢得过我们了。”齐岫摩拳擦掌。
走向楼梯时，宋澄驻足回头看。
照有阳光的走廊庄重明亮，香樟树依旧浓密，在整齐的读书声里，轻轻随风摇曳着暗绿的枝叶。而温向仪看过的天空，蓝得很干净。
“宋澄。”
宋澄回头，温向仪和齐岫已经走到下层楼梯的转角处。让齐岫继续往下走，温向仪站在转角等她跟上来。
被温向仪身上的蓝白色校服晃了下眼，一瞬间，宋澄以为又看到了刚回到高中时见到的，17岁的温向仪。
酸涩和安定感同时冒了上来，她毫不迟疑地走向温向仪，身上宽大的校服随动作一阵晃荡。
迈下层层楼梯的同时，她在心里一点点把“顺其自然”这四个字彻底推翻。
顺其自然有什么用。
上辈子顺其自然了，她和温向仪明明在同一个班，却活生生像两道平行线。
她都不记得上辈子17岁的温向仪是什么样。
去他的顺其自然。
宋澄想跟温向仪说些什么，尽管要怎么说，她还没有想清楚，但她想尽快，越快越好。
回家好好想想，然后立刻跟温向仪说。
行动力超强的宋澄暗自下了决定，自然而然地牵起温向仪的手，带着人追上前面的齐岫。
三人到了食堂门口，温向仪想起来一件事：“食堂能刷二维码支付吗？”
宋澄和齐岫面面相觑。
结果当然是不可以的。
各窗口都开始上菜了，宋澄她们却因为三个人凑不到一张饭卡，坐在空桌上愁眉苦脸。
齐岫：“要不去吃路边摊吧，高二元旦联欢会我说请宋澄吃的还没请，也算弥补青春遗憾了。”
宋澄第一个否掉：“温向仪不能吃路边摊。”
温向仪：“借张饭卡？”
找谁借呢？宋澄正在思考，身后忽然传来元气的一声：“宋学姐！”
宋澄一回头，是许龄带着的那个学生。
这个学妹和她上辈子同样的配置让宋澄没办法不在意，她余光监视着温向仪的表情，淡声回了个“你也在啊”。
不过因为她对谁都冷冷淡淡，对方也没察觉，依旧很亲近她：“学姐也来吃饭吗？”
齐岫开始摸手机：“学妹啊，你的卡借我们用用呗？”
一顿货币交易，宋澄她们成功买到了食堂的午餐。
那个学妹也过来拼了个桌，坐在温向仪对面。
齐岫沉迷干饭，温向仪也挺安静的，只有这个学妹，她好像对凌航很感兴趣，一直找宋澄聊天。
“宋学姐，凌航后面还招女飞吗？”
只要她不找温向仪说话，宋澄勉强算心平气和：“要看每年招生简章。不过，应该有，名额不确定。”
“不知道我体检那关能不能过。”
宋澄：“真想考，可以先上网查查体检项目。”
学妹看着宋澄笑：“嗯，我会查的，我也会好好学习，好想和宋学姐你去同一个学校和专业啊。”
宋澄正想回复，余光里，一直低头吃饭的温向仪抬头看向了学妹。
温向仪你想干嘛？
宋澄暗自警戒，没想到温向仪转而看向她，语带感叹：“宋澄，看来你都成为学妹的偶像了。”
学妹腼腆道：“有这么明显吗。”
温向仪看着她笑了笑，笑容很快收了起来，平声静气道：“是很明显啊。”
她看向宋澄，“我想吃排骨。”
正烦她朝人家笑的宋澄把盘子里的排骨夹给她：“还要吗？”
温向仪说不要了，宋澄又给她夹了两三块。多吃饭，少抬头。
她忙着夹排骨，没发觉学妹飞速看了眼温向仪和她，没一会儿就扒完饭离开了，背影很是匆匆。
抬头看到人走了，宋澄松了口气。
齐岫满足地放下筷子：“学妹都吃完了啊……你们俩怎么在深情对视？”
宋澄骤然回神：“没事。”
温向仪：“你也吃完了？等下一起回家吧，也没什么逛的了。”
齐岫：“我也觉得。学妹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想买根烤肠。”
宋澄不想她在温向仪面前再提学妹了：“现在一根烤肠还能买到你一幅画吗？”
齐岫笑了：“除非是朋友。”
那场食堂的记忆回到了餐桌上，温向仪跟着露出笑容。
因为齐岫下午要去宿青路附近那个宋澄打过工的商场，三人打了个车一起离开三中。
出租车先停在小区门口，天边太阳渐沉，晚霞铺开，她们两个下车，和车上的齐岫作别。
到了家，宋澄刚坐到沙发上，手机一响，许龄给她发了个语音条。宋澄随手点开了，许龄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
“你今天遇到的那个女同学想了解飞行员，我把你微信给她？”
宋澄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温向仪，正迎上温向仪看她的视线。
温向仪眯了眯眼：“为什么看我？”
“……”
宋澄决定刺探一下温向仪，“温向仪，你对那个学妹印象怎么样？”
她对学妹的印象？
温向仪笑了下，语气分外柔和：“我不是说过，她看起来很有活力。”
宋澄蹙起眉：“你觉得她可爱？”
温向仪审度着她的神色：“是挺可爱的。”
宋澄忍着气：“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加她好友？”
她说完，宋澄脸色居然变差了。温向仪觉得很有意思，于是笑了。
她向后一靠，气定神闲道：“她不是想考飞行员吗？以后说不准是你同专业小师妹。”
她顿了顿，言辞暧.昧不明：“就在凌航，多近啊。”
温向仪你果然好这口！
宋澄有一种温向仪当着自己面试图找替身的愤怒，声音冷硬：“到时候你见面也容易多了是吧。”
她说完，打了几个字回绝许龄，然后把手机屏幕放到温向仪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似的，抱胸等温向仪的反应。
[让她好好学习，我没什么信息能给的，网上都有]
温向仪低头注视着屏幕，唇角愉悦地弯起：“啊……拒绝了啊。”
宋澄看不到她的神情，听到她意味不明的回答，满脸狐疑：“你在开心？”
“是啊。”温向仪抬起头，紧紧注视着宋澄，“你要不要再猜猜，我为什么开心？”
“……”
电闪雷鸣间，宋澄忽然什么都懂了。
等下。
等下等下，她还没想好怎么跟温向仪说——
表白这种事，总得慎重些吧！
宋澄起身要走：“我先回——”
“你还要躲？还是要继续骗我骗自己？”
温向仪被她气笑了，握住宋澄手腕把她拽回沙发上，欺身上前。
宋澄还没坐稳，她便跨坐到宋澄腿上，浅褐瞳孔流露的目光直直垂落，刺穿宋澄眼底。
她的拇指在宋澄的唇角徘徊，缠绵又危险：
“宋澄，你敢说不喜欢我吗？”
-
宋澄当然喜欢温向仪。
从很久很久以前。
从最初的最初。
遇到温向仪那年宋澄18岁，在温饱线上奋力挣扎，除了体育的唯一特长是可以同时打三份工。
被温向仪喜欢，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宋澄想了很久，如果要用个词形容那天在宴会上遇见温向仪，应该是“降临”。
温向仪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盛大梦境，降临在宋澄枯燥无味的世界，砸得她晕头转向。她毫无抵抗能力地被席卷其中，甚至，完全升不起反抗的念头。
喜欢上温向仪，是顺理应当的事。
而要心安理得地被温向仪喜欢，需要极强的底气和自我，可惜，宋澄一个都没有。
没过多久，她就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不安。
温向仪身边的人都觉得她不该出现在温向仪左右，连宋澄本人，代入冰冷理性的第三视角审视她和温向仪的关系后，也不禁赞同。
每当温向仪在她的助理、朋友面前对宋澄做出亲密动作，宋澄都无法做到从容接受，她把自己按在原地，耳边窸窸窣窣都是旁人嘲笑讥讽的细语。惧怕看到旁人的脸，她总是垂下视线。
但尽管这样，宋澄不想离开温向仪。
配不上就配不上吧，温向仪都没说她什么。相反，温向仪很需要她，宋澄感受得到。
温向仪需要她待在身边，出差也要带着她，晚上睡觉要抱，生活里琐碎大小的事更被宋澄接手。
就算什么都觉得握不住，但每天晚上温向仪的拥抱的力度是真实的。宋澄好像也能从里面汲取到一些东西，就好像，那些时刻，她也能切实感受到温向仪对她的在意。
短暂的片刻不断累加，每天如此，她忍不住想，温向仪大概也有点喜欢她吧？
——但温向仪喜欢她什么呢？她身上的哪点值得温向仪只喜欢她一个人？
这种感觉容易让人自我厌弃，所以宋澄让自己没事别去想什么爱不爱的，不重要，她这种人的爱值几个钱？
温向仪爱不爱她，也不重要，温向仪不爱她多正常啊。要是温向仪爱她……宋澄想了想，很快不敢想下去了。自己打心眼里都不相信的事，只会越想越没有底气。
她什么都没有，就算她把自己的全部都给温向仪，可对温向仪来说仍旧不值一提。
有一天早上，宋澄看着怀中熟睡中的温向仪，决定把爱情这个词丢出她的世界。
她和温向仪之间，只是需要和被需要而已。这样想，她轻松多了。
再在温向仪身边多待一阵子吧，她需要自己呢，宋澄想着，就这样，一晃快十年。
后来有一天，她和朋友说想分手，被温向仪听到了。
大概见不得她猖狂，温向仪反向提出结婚，吓晕了她。
然后她重生了，回到高二，又见到了温向仪。
17岁的温向仪太美好了。
那个当下宋澄想，这辈子一定离温向仪远远的，没了她，温向仪会握住个更好的人。
——她的脑子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她的身体有自己的想法。
和温向仪的距离，不知不觉，越来越近，稀里糊涂，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温向仪说得对，她在欺骗自己。
不然她实在不知道，她怎么好意思继续待在温向仪身边。
她不敢正视自己，只能埋头追赶和温向仪之间的差距。
三中的目标单，全班排名，年级排名，荣誉榜，高考分数。
到了大学，也不敢放松。
就连今天产生的表白的冲动，比起想得到温向仪确切的回应，更多的，是单纯告诉眼前这个人她的喜欢而已。
但在她说出口之前，温向仪压在她身上，凑近逼问她的答案——
“你还要躲？还是要继续骗我，骗你自己？”
“宋澄，你敢说不喜欢我吗？”
从前宋澄不知道怎么和温向仪说，什么都是次要的，真正的问题是……她敢不敢去爱温向仪。
她比上辈子厉害很多，也自信很多，但温向仪实在太遥远，宋澄觉得还不够。
在温向仪面前，她永远保留一份自惭形秽。
可如果温向仪想要她的话——
温向仪……想要她。
是温向仪说的。
在一切事情上，比起相信自己，她永远更相信温向仪。
而且，宋澄现在也觉得，她的爱还算是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好像一道无形的桎梏终于被打破，发出清脆而喜悦的碎裂声。
宋澄的眼睛眨也不眨，第一次，无比信任地把眼底袒露在温向仪视线之下。
她的话语夹杂越来越快的心跳，从胸膛不打招呼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她从未觉得自己说话如此流畅，如此清晰：
“喜欢你。温向仪，我喜欢你。”
像是没料到宋澄如此爽快地缴械投降，温向仪怔忪片刻，很快，她眉眼舒展开来。
“说出口的话，还会改吗？”
温向仪的手心附上宋澄的侧脸，不允许她再退缩，“我已经听到了，宋澄，不可以改了。”
“本来就不会。”宋澄抱着她认真说，“我还没说完。温向仪，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
温向仪被宋澄的第三声“喜欢”取悦到了，又觉得宋澄较真的样子可爱，倒向宋澄的肩头笑起来。
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宋澄的锁骨上，连带吹动的发丝挠得人发痒：
“这句和上句的区别是，‘女朋友’？”
“一段感情好的开头，很重要。”宋澄严肃地说完，又有点着急委屈，“你怎么还没答应？”
温向仪像是拿她没有办法，笑着低语：“好，我答应你，宋澄。”
宋澄的笑越来越大。
她背后，阳台边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的海。
温向仪想起狭小车厢里的那场高烧，那时的天也是这样的颜色。
而温向仪在宋澄眼中找到了失踪的天空。
它蓝得澄净而温柔，包容万物。
容得下云与星，日暮与朝霞，纸飞机与飞机尾迹。
也容得下温向仪小小的身影，一场好天气，和一个盛大烂漫的未来。
-正文完结-